元泉所說的買斷是在xx年年初,國有商業銀行為了盡快達到上市條件,內部已經開始重組改製。銀行為了減少經營成本,自上而下開始大規模的裁員舉措,按照文件的規定對不同的年齡段進行不同的處理,有內退、買斷、辭職、辭退等措施。由於當時銀行一線員工工作量大,工資待遇低,內退和買斷對長期處在高度精神壓力狀態的一線員工來講,是一個極好的際遇和契機,加上銀行的主要領導當時對此事估計過於樂觀,想著再怎麽說銀行也是鐵飯碗,雖然銀行一線員工平日裏牢騷滿腹,但是在大是大非麵前,肯定不會有人願意離開銀行這麽好的單位。為此還製定許多考核程序,準備實行末位淘汰。最令一線員工傷心的事情是,在銀行股份製改革工作動員大會上,自治區分行行長做了主旨報告,在談到銀行員工買斷工齡的問題時,他脫離原稿,講了幾句題外的話,那話說的很難聽:“我說這話屬於一個領導不應該說的,但是為了你們的未來,我還是要說。我勸你們在這關鍵時刻一定要想清楚,不要觀望和猶豫,要主動出擊,如果你們主動提出買斷和內退,我們銀行會給你一筆不菲的買斷費用,但是等到我們進行考核後,你又在末位,那時候再讓你下崗,你就什麽錢也沒有了!到那時候你可別後悔啊!你找我找不到的,那時候,我就到北京學習去了。”

    銀行的一線員工原本就對心裏就有氣,一聽這話氣就更不打一處來,原先很多不想買斷的員工也動了買斷的念頭。這樣一來,州市兩級銀行幾乎所有的一線員工全部要求買斷,這其中還包括部門的主任副主任、會計主管以及崗位標兵,這種情況在縣支行、分理處更為嚴重。如果這一情況真的成了既成事實,到了員工離開的那一天,別說是銀行的正常運轉,就連開門都成了問題,這下分行的領導們都慌了手腳,連夜召開緊急會議,最後決定分片包幹,由行長副行長帶隊到各網點去做工作,盡量挽留一部分業務骨幹,當時楚君是跟著朱行長到各縣支行去做工作。

    元泉、牛百盛、黎川龍、祝西龍等人都是在州xx銀行工作多年,他們雖然不在一個部門工作,彼此間歲數差異也很大,但是工作上業務聯係很多,而且大家性情相近,誌趣相投,豪爽意氣,好熱鬧愛玩,其中一人有點什麽高興事,或者適逢節假日,總會想著把其他幾個人也叫上。幾個人聚在稱兄道弟,一起喝酒唱歌,日子長了,漸漸地成了死黨們。

    楚君所在xx銀行,地處b州k市繁華地段,州分行和市支行同在一棟大樓裏上班,一樓到五樓是市支行的辦公場所,五樓到十二樓是州分行的辦公場所。

    楚君和元泉等人雖然分屬不同的部門,但是彼此間的工作都有關聯。幾個人的工作程序是這樣聯係的:牛百盛是市支行公司業務部的副經理,今年35歲了,已婚。祝西龍是客戶經理,牛百盛的下屬,主要負責大客戶存貸款項目,今年25歲,未婚。祝西龍負責日常的貸款項目,從一筆貸款項目的操作流程開始作貸前調查、貸前審查、審批流程、貸款發放、貸後管理等一係列細致繁瑣的工作,貸款的前期工作都是分支機構的公司業務部客戶經理做。信貸員收到借款單位的貸款申請書後,按要求評審項目:借款事由,借款單位財務狀況,信用等級,項目的行業和市場情況,項目的建設和投產情況、效益現狀及預測,還款能力,擔保情況和抵(質)押的合法性。信貸員在規定的工作日內做好貸款前的審查工作,並形成結論性意見,報部門主管審核簽字,這裏麵大部分貸款項目都由牛百盛簽字複審,然後上報市支行領導,市支行行長如果沒有意見,就以市支行名義上報州分行公司業務部,楚君就是這個部門的經理。他在接到下麵各支行上報的貸款材料後,在規定的工作日內到貸款單位進行調研,完成複審,並簽署意見,如同意就簽字上報,報主管副行長簽字,如不同意貸款就退還各申請行並說明理由,讓他們跟借款人解釋。經副行長簽字同意貸款的申請材料,再報行長正式審查,擇日在貸款項目現場審定會進行風險評估,最後由州分行貸審會通過無記名投票進行表決,決定各個貸款項目是否可行。如表決通過的貸款項目,公司業務部根據行長的批示,由信貸員書麵通知借款單位辦理貸款手續,簽訂貸款合同。

    黎川龍是市支行營業部主任,今年已經五十歲,按照規定他是夠內退條件的。元泉是營業部的副主任,今年三十八歲。

    當貸款指標批下來以後,祝西龍領著借款人拿著貸款指標到營業部辦理貸款轉存款的手續,轉存手續交由黎川龍和元泉簽字審批,交由前台記賬櫃台承辦入賬,存款到帳後,各方皆大歡喜。

    整個的貸款程序說起來簡單,其實辦理的時間很長,從貸前、貸中、貸後這一過程中,沒有個三兩個月的根本下不來,而且貸款單位在這期間時不時的都要聽候銀行的招唿,補辦銀行索要一些手續,銀行的信貸人員也會時常到貸款單位進行現場考察。在貸款審查過程中,貸款單位的領導都得陪著,隨時解疑答惑。這一來二往的,從牛百盛、祝西龍、黎川龍、元泉一直到楚君這兒這一條線上的人都得為到,吃飯喝酒隻是小意思,唱歌按摩也隻是餐前的開胃酒,而貸後的迴扣和紅包才是正餐。

    在辦理這些貸款手續的過程中,不是每個人都收錢的,朱行長、曾副行長收不收紅包,楚君不知道,但是他這裏從來不收這些錢。因為他心裏清楚,自己所處的崗位猶如一個沒有蓋子的窨井,如果不小心一旦掉下去非死即傷,後果不堪設想。楚君不是不喜歡錢,但是他不願意這樣掙錢,因為隻要自己平時工作努力一點,多拉幾個新增客戶,多放幾筆大筆的貸款,而呆壞賬又控製在總行規定的指標範圍內,一年幹好了,怎麽也有個七八萬的收入,又沒有女朋友,一天三頓吃的是食堂,還一多半時間都是客戶請客吃飯,除了買書買日用品,楚君的錢幾乎全部都存進銀行,到現在他已經存了有二十幾萬了。

    每次遇到客戶請客,楚君一般都是能推的都盡量推掉,隻是事情到了牛百盛這兒就行不通了。那牛百盛是本科畢業,他博覽群書,滿腹經綸,不敢說他樣樣精通,最起碼也是內秀睿智。也許是他自恃天分太高,人很清高,不大合群。一般而言,自恃清高的人大多都存在著某種潛在的心理問題,這多半是心裏不平衡造成的。這也難怪,他這副經理也幹好幾年沒有升遷,難免心態失衡。牛百盛說話尖銳,他隻要聽到不順耳的話立馬搭茬,往往牛百盛的一句話一出口,就能把對方頂到南牆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把你氣個半死。

    楚君是個很厚道的人,他無論做什麽事情說什麽話,都會前思後想,從不輕易用激烈的言辭來刺激和傷害對方。但是他心裏最挺怕牛百盛的,尤其是跟他談話,往往談著談著就把楚君逼到了死胡同。

    遇到請客的事情,楚君都會委婉的推辭。不大一會兒,牛百盛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說:“你楚經理是分行的大幹部,級別比我們大著好幾級呢,也難怪我們兄弟幾個請不動你。看來你是除了朱行長,你誰的麵子都不會給了。你這麽忙我們還來打攪你,真是不好意思!”你說,牛百盛這番話一般人誰承受的了,楚君讓他說的無言以對、羞愧難當,隻得跟著他們一塊去了。

    楚君之所以不願意去,是因為這幾人的行為讓他很是不以為然,甚至嗤之以鼻。這幫人在一起喝酒的模式幾乎是千篇一律,先到一家上檔次酒店喝酒,喝得差不多以後,大家都有點醉醺醺的,借著酒興再找一家洗浴中心搓個澡或者到歌舞廳一人找一個小姐摟著唱歌,這樣就到了十二點以後了,然後把小姐帶到酒店再住上一晚。楚君對這些事情沒有興趣,他一直認為人不是動物,不能去做禽獸不如的事情,但是元泉這幫人對這項活動卻樂此不疲。

    每次唱完歌,那幫人帶著小姐出了歌廳,準備去賓館的時候,楚君就說你們去玩吧,我要迴家了。氣得牛百盛直罵他:“楚君!你什麽東西?大家一起出來玩,就你一個人裝b!老子那天把你灌醉,叫個小姐把你日了!”

    楚君笑道:“道不同不相謀,我是一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人。”

    三月初,上級下來明傳電報,要求銀行內部買斷和內退的人打報告。黎川龍已經五十歲了,符合內退的條件,他便打了內退的報告。楚君是本科畢業,現在營業部幹了兩年就升任營業部的副主任,一年後,他又升任營業部主人,不久州市兩級銀行內部進行科級領導競聘,楚君又被聘為州分行公司業務部的主任,現在他已在銀行工作了六個年頭。當他得知牛百盛、元泉、祝西龍等人已經打了買斷的報告後,覺得他們這樣離開銀行怪可惜的,尤其是牛百盛,有學曆有能力,走了是在可惜,他就在不同的場合勸說他們三人留下。他反複跟他們強調:你們在銀行工作這麽多年,屬於銀行的財富,你們這時選擇離開,到了社會上一切都得重新開始,重新創業,雖然勇氣可嘉,但是現在做生意並非易事,希望你們能慎重考慮。但是元泉等人自認為在銀行幹這麽多年,也結識了很多用得上的朋友,對外麵的花花世界充滿了期待和憧憬,對未來和明天充滿了幻想和渴望,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讓他們對任何勸告都置若罔聞,大有我意已決,無須多言的意思。楚君見勸說無果,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

    元泉、牛百盛、祝西龍三人打了買斷報告,黎川龍打了內退報告。他們在銀行工作的時候,認識的那些客戶和朋友,過來找他們時大多數都是有求於他們,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雖然這些人沒有什麽文化,但各個都是腰纏萬貫,揮金如土。這讓元泉等人心中產生極大的心理不平衡,幾個男人在一起喝酒時,元泉就罵道:“就那些龜孫,扁擔倒了也不認識是一字,寫出的字跟狗爬一樣,但是就是這些人,穿著名牌的西裝,開著豪華的轎車,住著高級的酒店,摟著如花的馬子,花著流水的鈔票,你能不動心嗎?他一筆款貸拿到手,幾筆買賣做下來就掙個百八十萬的,對待我們就像打發叫花子一樣,甩給你個三千兩千的小錢,我們拿到後還一個勁的美呢,人家都在背後偷笑我們見識短淺,你說可笑不可笑?老子就是不服這口氣,怎麽說我們也是大學畢業,有文化有能力,出去以後再怎麽著,也不會比這些人差吧?”

    楚君:“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你看著別人掙錢,等你去幹就賠錢,這種事情你們見得還少啊?”

    牛百盛不願意了:“楚經理,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哥幾個這還未出師呢,你這裏不給我們打氣鼓勵也就算了,那也犯不上盡給我們說些喪氣的話啊,打擊我們的鬥誌!”

    就這樣,幾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年輕人,現在要自己揚帆起航,準備躍海單打獨鬥了。他們沒有聽從楚君的勸告,更沒有理會行領導一番苦口婆心的挽留,義無反顧地走出了銀行的大門。但是創業這種事說起來義憤填膺,想起來豪情萬丈,真正做起來卻無所適從。他們到了社會上一看,兩眼一片迷茫,這才想起他們出來前到底要做什麽都沒有想好。他們的行動太草率了,太快了,以至於把計劃遠遠地拋在了腦後,你想啊!如今這世道,發財的門路千萬條,但那條道上不是擠滿了懷裏揣著計算器,腰上別著大砍刀的淘金者?中途才入海,想殺開一條血路,趕上那些在商海裏早已起遊了幾個來迴的人,談何容易?

    等他們出來以後,自己也覺得奇怪:自從離開了銀行,離開原來的崗位以後,原來那些好朋友一下全都消失了,跑得無影無蹤,讓他們真正體會到人走茶涼,世態炎涼,要不是幾個鐵哥們還是有事沒事常在一起坐坐,真以為這個世界都變得勢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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