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地價這麽個漲法,蔡河兩岸的百姓,也終於聽說了地價漲錢了這迴事兒。知道了房屋一旦開拆的話,眾人拿到的那筆錢,已經在城裏建不起房,更買不起房屋。這時候想反悔不拆了,可惜跟官府的合約早已經簽了,白紙黑字都摁了手印。一旦被人家從屋裏趕出去,寒冬臘月的,這合家老小家可怎麽辦呢!


    初冬的季節,路邊的除了柳樹以外,其他樹木的葉子,幾乎都已經落光了。蔡河兩岸的人家,人人臉上都烏雲籠罩,歡聲笑語明顯少了。村裏人見麵寒暄的時候,臉上也沒有了笑模樣,索性連話都跟著少了。白天無精打采的不說,夜裏根本就睡不著,一宿能爬起來三五迴,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再這麽著,飯也不能不吃了,還是得做。女人們在灶台上忙碌著,似乎讓煙火熏出淚來。好像害怕能驚著什麽,她們行動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說一句的話兒。


    男人們一個個低著頭,蹲在門口,不時吃上幾口悶酒,也沒有一個說話的。眾人都有些不明白:“等上麵過來人整治蔡河,等了這麽多年了,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包龍圖,都以為能徹底治好呢,誰料上麵一聲不吭,中途把包龍圖給調走了。他們把地價漲成這樣,以後誰還買得起呢?!真拆了房屋,以後眾人該怎麽活!趙官家不要窮人了麽?”


    正在大家發愁的時候,龍津村村裏,李老漢家的小兒子,一向在外麵的那個李丙,又迴來了。之前李丙迴家的時候,並不能引起眾人的注意,誰知道這次不一樣:今次李丙一迴來,渾身從上到下都變了樣,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這廝也不知怎麽弄的,把頭發染成了兩個色,一半紅的,一半綠的。紅綠胡亂攪合在一塊,烏紮紮朝天的模樣,幾乎把新帽子給頂飛出去。李丙除了頭發外,他那身上,還新刺了一身青龍的花繡,大冷天的,故意把胸脯敞開懷,把那身花繡坦露出來,好讓人看見。這廝也不知跟誰學的,拔了自己的兩顆牙,鑲了兩顆牛骨在嘴裏,說是江湖上好漢都這麽幹!


    聽幾個熟悉李丙的說,這廝給自己還起了個諢號,叫做“蔡河哪吒”。這名號兒許多人都不認同:就一個被抽筋剝皮的名字,從哪兒能看出來這是個“哪吒”!李丙這廝本來就醜,如今打扮成這幅模樣,更顯得怪異,很有些像海裏麵夜叉的模樣,看著嚇人。


    看不上李丙的雖然多,然而有一樣卻能夠肯定:李丙這廝,確實在外麵發財了!李丙身上穿著的,是簇新的袍子,一看那就是好布料:不單是厚,摸著還滑溜。按照李丙自己的說法,這種料子十貫錢一匹!


    好幾個不信這個料子,能這麽值錢,怎奈眾人又不識貨,李丙說什麽就是什麽。除了這些,李丙這廝,懷裏真的揣滿了銅錢,壓得衣服都沉甸甸往下麵墜。


    如今李丙開口說話,一發連腔調都跟著改了,故意卷起來舌頭說話了。村裏有那沒見識的,關心起來李丙嘴裏的症狀來,好心提醒李丙道:“三哥,你這舌頭是咋迴事?是換門牙的手藝不行,漏風了吧!我認得一個補墮齒的,手藝不錯,要不請過來給你瞧瞧?”


    一聽見這話兒,有知道底細的立刻就罵道:“‘漏’什麽‘風’?!這是正宗的浚義橋腔,有錢人說話都這個味兒,你這村驢能知道個屁!”


    吃別人一罵,這時候這廝才明白過來:原來這李丙模仿的,是東京城有名的大財主,潑皮出身的,後來做到了東京城首富!聽說也是個姓李的。據說如今那廝積累的家財,已經足足有幾十萬貫!這李丙已經找到了目標,立誌要向他學習了!


    還有人說,李丙去酒肆吃酒的時候,閉著眼根本就不看水牌。小二哥問時,李丙沒有別的話,隻叫把好的往上麵端。每次算錢的時候,這廝拿的全都是整錢,剩下的零頭也不要了,就當做賞錢。


    村裏好幾個都見了眼饞,直接跟到門上來,口裏也都改了稱唿,不再叫“李丙”、“小三”這些稱唿,全叫他“李哥”,一個勁打聽發財的門路,一個勁央求他便道:“不知道李哥在哪裏發財?你行行好,把兄弟們一塊兒都攜帶攜帶!”


    若問這李丙是如何發的財,還需要從一個月前開始說起。那時候李丙迴村了一趟,因為錢的事情上,跟老爹拌了幾句嘴。李丙錢也沒要到,沒好氣從家裏麵出去了。到了為朋友接風的酒肆,進去一看,除了李丙的朋友外,還有幾個人是不認識的。


    從牢裏出來的人裏麵,有一個手臂上有一對青龍戲珠花繡的漢子,看著像是程咬金模樣的一條好漢,說是姓孫,這廝自稱是孫策的後人,很是了得。所有宴席上十幾個人,全都管姓孫的叫“哥哥”,說他是進去坐牢的人裏麵,最有能耐的一個了。


    根據姓孫的自己講,他年輕的時候,一個人打翻過一頭牛,相國寺周邊的那班潑皮,都聽他的,他要辦事兒,周邊沒一個敢過來惹的。


    這麽一個沒遮攔的好漢,江湖上送了他一個名號,叫做“孫爆竹”。跟他熟悉的那幫人,除了叫他“孫爆竹”,也有些叫他“孫響炮”,還有叫他“孫狗臉”的。尊敬的全都稱一聲“哥哥”,這廝的本名,倒是很少有人知道。


    說起話來,他這次坐牢,跟別人打架惹事的不一樣,是替東京城一個大財主辦事兒,才進去的!因上麵有人吩咐了,開封府那幫當差的,也不敢把他怎麽樣。


    孫爆竹認得好幾個東京城裏的大財主,他們家那班幫閑的,許多有名的他都認得,賺錢的門路很是不少。連蔡河上有名的苗國舅,都曾經找他辦過事兒!


    譬如這一次,說是坐牢,其實是在替別人頂缸。這麽一個牢坐下來,一下子白賺了幾百兩!當初替苗國舅辦事時,人家苗國舅看他出力,直接就送了一塊地,好讓他建房。按照地價這麽個漲法,這孫爆竹一下子就發達了。


    都是著急發財的人,一聽這姓孫的有門路,賺錢容易,都想跟著吃塊肉。眾人立刻都圍攏來,一疊聲嚷嚷著要跟他幹。姓孫的也是個快性人,既然大家都求著他,於是孫爆竹就答應了說,有好事的時候,絕對不會忘了眾人。


    過不了幾天,好事兒還真的就來了:孫爆竹召集了大家過來,先是這麽問了一句:“眼下我有個發財的活兒,急需要人手。主家要的人不少,就提了這麽一個要求:來的人必須膽子大!不知道列位的膽量怎樣?敢不敢跟著我一塊兒幹?”


    這個話兒一說出來,直接把眾人看得扁了!立刻就有人自薦道:“開封府大牢,兄弟今年進去過兩次。上個月看街亭的那一場仗,兄弟一個人打倒了三個!哥哥你說,咱這個膽量怎麽樣?”孫爆竹也就評價道:“這個兄弟膽量還可以,這一次幹活兒我要了!”


    因有人帶頭,李丙立刻就跟著道:“三月的時候,我在鬼樊樓以一敵十,把猴三那幫潑皮給打了。我也不瞞哥哥說,年初中瓦子的那場火,就是我放的!哥哥你說,我這個膽量大不大?”


    這話兒聽著也不錯,孫爆竹便評價李丙道:“以寡敵眾,臨危不懼,是個能做好漢的苗子!”當下孫爆竹發了話兒,第二個李丙他也要了。


    除去這兩個,眾人也有進去開封府坐牢的;有欠了賭債還不上,跟要債的那幫打起來,一個人打倒了三個的;有跟街上的潑皮打架,指著小霸王大聲罵的;還有一個六親不認,直接把老爹都打了的。放眼望去,個頂個的都是好漢!


    到的人裏麵,一共有三十五個人,除去有兩個因為膽小,實在上不了台麵的,孫爆竹沒法留下以外,其餘的孫爆竹全要了。定下來人數,一共有三十三個人。孫爆竹一人發給一塊黑布,等動手的時候,眾人用它來蒙在臉上。


    這一趟買賣,孫爆竹立刻給眾人就安排上了,然後告訴大家道:“出發之前,兄弟們聽我講幾句:這一趟買賣,不需要咱們去上陣,跟他們真刀真槍的幹,沒那麽危險!隻是一件極小的事情:去南城的幾家藥坊裏放火!”


    這個時候,人群裏有一個便問道:“哥哥,你說放火,我問一句,咱們要燒的是哪家?是俺們一塊兒過去呢,還是分開,一隊不行另一隊來,哪撥人成了哪撥有錢?引火的東西,是俺們自己預備麽?”


    因這個話兒,孫爆竹的伴當便告訴道:“你們第一次過來的人,不用擔心這些小事兒!哥哥這邊會統一安排!”


    隻聽見孫爆竹告訴道:“列位隻管聽我說:你們迴去收拾好家夥,明天三更的時候,全都到浚儀橋那邊集合。硫磺、硝石引火的東西,不用你們去操心,我自有準備。第一次幹,我也不指望你們立多大功勞,主要是學!我手下有幾個這行的前輩,明晚來了,先看看他們是怎麽幹的,等學會了,你們自己就頂起來了!”


    講到這時,孫爆竹似乎想起來什麽,招手朝人群裏問道:“我記得才剛有人說,他在中瓦子放過火!那個是誰?給我出來!”立刻有李丙站出來道:“哥哥,是我!是我!我叫李丙,是龍津村的!你忘了麽?上一次咱們在王家酒肆裏見過麵兒,我是找王漢金的那個伴當!”


    孫爆竹看著李丙道:“原來是王家酒肆的那個兄弟,我想起來了!好,好!李丙兄弟既然有這個放火的經驗,這一次就封他做個新募人馬裏麵的班頭。明天你來了,幫著一塊兒維持秩序,叫眾人不要亂了隊型!”因這個話兒,李丙立刻站直了,朝孫爆竹方向來一個軍禮,大聲應道:“是!小人謹遵哥哥的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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