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了麵兒,兩個人立刻攜了手兒,進去廳內。根本不用展昭交代,早有人去了趟白礬樓,跟樓裏要了些蔬果盤饌,今天晚上好安排筵席。


    展昭開口詢問道:“李大哥,怎麽沒看見跟你的伴當?都沒來麽?”李蛟便道:“一說上東京,他們怎麽不跟過來?見了熱鬧都拔不動腿,一個一個全都溜沒了影,把我給閃了!”


    展英在旁邊笑著道:“凡是從西邊過來的人,一到了東京,就好像兩隻眼睛、一張口、一個鼻子、兩隻耳加在一塊兒也不夠用了,都不用招唿,自己便忙不迭跑出去,別人根本就攆不上!這不馬上到了飯時,還不見他們四個人迴來呢!要不我再派人出去找找?”


    李蛟隨即擺手道:“別管他們!偌大的東京,找四個人不是大海撈針?他們又不是不識字,還怕被拐跑了?!耍夠了自己就迴來了,咱們隻管吃咱們的!”


    座間兩個又問了近況,說的話兒,無非是西北新近有什麽戰況,蕃子這兩年侵邊了沒有,延州城新調來的這個知州,對蕃到底是主戰還是主和。


    慢慢的又開始聊起來家常,展昭便道:“聽八哥說,清澗城裏有兩個提轄,每次發俸祿,一個就出去吃半個月的酒,一個去瓦子聽半個月的曲兒,錢花的淨了,到了月底靠借債度日,有這事兒麽?好像吃酒的那個是你?!”


    李蛟不高興便道:“就算灑家吃了酒,也比那娘們似的王敬禮強!怎麽拿我跟他去比?”展昭便道:“李大哥,酒少吃吧!傷胃不說,對你的舊傷也不好,還容易惹事。你打了上官,連東京城這邊都出了名了!”


    因為李蛟不迴話兒,展昭又道:“那件事我就想不明白:大哥一向行事分明,怎麽把勸架的蔣指使也打了?還傷的不輕!”


    李蛟便道:“老高要調走,姓蔣的專門買了瓶好酒,到我家說,老高把大順城搞壞了,他拍了屁股要走人,給別人剩下個爛攤子,這麽走不行,我是跟著說了兩句。誰知道轉頭他就把我給賣了,還到處去告訴別人說,是我要彈劾老高下台!”


    展昭便道:“蔣指使一百年不去你家一趟,怎麽想起來給你送酒?他是跟高總管有矛盾吧!”李蛟立刻想起來道:“他兒子曾經被老高打過,兩個人有仇!”


    展昭又道:“蔣指使一直都在延州,對大順城那邊又不熟。他職低人微的,又不太接觸大順城上官,怎麽能知道‘壞’不‘壞’的?這話兒應該是有人教的。”李蛟便罵:“事後一想,就是讓那幫龜孫子當槍頭使了!反正我算看明白了:文官幹武職的,沒有一個好東西!”


    說話的工夫兒,那頭宴席已安排好了。李蛟肚皮早就餓了,不等人謙讓,自己就抱了一個酒壇,將肉來撕開隻顧吃,一骨辣將滿桌的筵席噇了個磬盡,湯汁淋了一桌子。伏侍的見了,一個一個大睜著雙眼,都驚得呆了。酒過數巡,從人把湯端上來,又吃了一番。


    等到飯畢,漱口之後,從人端過來澡豆、手膏,銅盆裏預備好了溫水,服侍洗手。李蛟見了便笑道:“蒼蠅飯後也要搓手,我也落得洗一洗。”須臾洗畢,早有人用兩隻定窯白釉盞端上茶來,與李蛟和展昭兩個人吃。


    才接過茶來沒等到吃呢,有人便報道:“營內李都頭過來了,詢問明天排班的事情。”展昭聽見了這個話兒,叫李蛟道:“李大哥,你先在這裏坐著喝茶,我去去就來。”李蛟便道:“你隻管去忙,莫忘了一會兒咱們要切磋武藝。”


    大冷的天裏,這屋裏裏尚暖,掛著墨竹暗紋青布帳幔,風來輕曳。爐裏香燃柏木,幾上一個龍泉青瓷雙耳瓶,內插紅梅。對門是六扇鬆鶴屏風,牆上掛著字畫。左邊四幅山水,乃昔日韓煦仿王摩詰《江山霽雪圖》所作,上提:“關山霽雪”。


    壁上有一聯漢隸,上道:欲行萬裏積跬步,壁立千仞當烈風。筆力遒秀,意境空靈,頗有幾分《曹全碑》風格,卻是出自主人之手。傍門一幅亮銀魚鱗甲,一頂亮銀獅子盔。右壁上彎弓寶劍。架上書籍甚多,碼得整整齊齊的。案上一本劉微所注《九章算術》,一本《車胤字帖》。


    李蛟哪裏坐的住?不大的工夫兒,已經站起來七八次,來迴踅了足足有五遍。李蛟左等展昭不來,無移時將一盞茶吃得盡了。四下看時,見旁邊展昭的那盞茶,與自己的不同。


    李蛟心道:“這小七哥如今也學的壞了。有這樣的好茶,卻自己偷吃,不肯予人。我且嚐嚐他的如何?”這樣想時,李蛟立刻將那茶取來,一徑往自己嗓內倒去。


    展昭才剛進門來,看見了李蛟要喝茶,欲待勸時,早來不及了。隻見那李蛟將茶水噴了一地,口內叫道:“灑家以為甚麽好茶,卻這個鳥味!”展昭笑道:“這個茶甚苦,大哥如何吃得下。”遂喚人去高陽店買些羊羔酒來與他吃。李蛟見了喜道:“還是小七哥省得灑家的鳥意,吃酒不強似吃茶!”


    當下說了一會閑話。因眾人都催促著看切磋,展昭也就站起來,和李蛟一塊兒,兩個人去兵器架上取了槍棒,就要切磋。堂前琉璃燈明亮,院內梅花開得正盛。屋簷下積雪尚未融化,月亮才剛上枝椏,北風刮來,風冷颼颼。


    李蛟已經脫了膊,露出一身的黑皮花繡,使一條棒。那邊展昭襆頭抹額,把茄袋佩玉盡皆摘了,將袍掛一並紮縛起來,使一條棒,做個門戶,這個情形端的好看:


    這個把火燒天,一條棒不離頂門。那個撥草尋蛇,一條棒專奔下路。這個虎形熊體,棒來時平山移海。那個步履矯捷,行動處春燕抄水。那個是護法韋馱離天目,這個是天蓬惡曜下雲端。尊者莊嚴,寶杵鎮魔離天欲,千劫守護伽藍門。元帥忿怒,鉞斧伏魔滅兇狂,當年名震紫微宮。崩山裂石雷霆怒,翻江倒海鬼神驚。兩條蛟龍爭鬧海,一對猛虎下山來。


    當夜就堂前酣戰了兩個時辰,眾人齊著聲喝彩,兩個人早已經汗塌胛背。又因明日營內事多,展昭這邊不敢玩耍得十分盡興,隻好早早去浴房內洗罷歇了。


    正好馬上元宵佳節,家家門前彩棚掛燈,大街小巷都有社火。耍和尚、麻婆子、踏竹馬、傀儡舞,鮑老郭郎,都在那演。四下裏吹吹打打,好不熱鬧。迴去了也沒有什麽事兒,李蛟也就多住幾日,也好好看看這東京城熱鬧。


    天尚未亮,街巷裏便有頭陀敲木魚報曉。這邊李蛟爬將起來,穿戴好了,展昭已使完一了路棒,通身舒暢。等到李蛟出來時候,展昭已經拭了臉,把麵皮揩得白裏透紅的,連頭上似乎都冒著熱氣。見了李蛟,展昭還笑著同他說幾句閑話。無一時收拾停當了,展昭趕早兒便出門走了。


    因李蛟要洗漱,便有人將肥皂團、澡豆、麵湯、漱口水、手巾並刷牙子、揩齒藥、麵脂、口脂、手膏一並將來,伏侍李蛟來洗漱。李蛟哪裏耐煩?隻說不用。早飯過後,展英喚了個針工來,與李蛟量了尺寸,從箱子裏取了緞疋紬絹,好做新衣。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了,展英拿了些銀子來,帶著李蛟四處去逛逛。


    霧尚未散,街上早已經喧嘩起來:賣洗麵湯的將湯水熱騰騰擺在當街,吆人來買。眾人一發將了桶盆,簇擁著買湯。浴室院前麵,密密麻麻的人群,都是節裏來洗浴的。


    路兩旁店鋪裏賣點心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炒肺、糕粥、二陳湯,索餅、角子、浮圈子,叫聲四起。王樓包子似燈籠,皮薄餡多。鵪鶉餶飿切細料,將篾篁穿。糖肉饅頭蟹肉包,豆芽卷餅粘脂麻。六安糕餅稱救駕,乳糖獅子出蜀中。焦錘咬來香且脆,油煎環餅色嫩黃。


    兩個看了許多時,走得累了,便去甜水巷朱家酒肆裏吃酒。兩人紛紛擠擠,挨到那廂,但見那花頭畫竿,醉仙錦旆,門前紮起來彩樓歡門,牌匾上紮綢掛彩的,好不喜慶,紅杈子前人山人海,買賣各樣新奇果子、細色菜蔬。


    看見人來,小二忙將兩個迎將進去。大廳上有說話藝人,說的眾人陣陣哄笑。展英要了個樓上靠窗的隔間,隻聽見底下鑼鼓聲聲,爆竹陣陣,有集市廟會在下麵。


    酒博士上來問一聲道:“客官要甚下飯?”展英道:“你不用問,但有好的一並拿來。”酒博士道:“兩位客官幹吃酒無趣,有串場子打酒坐的,可要小人喚一個?”展英便道:“有好的便喚上來。”那李蛟去那客位上坐下,展英便到下首去陪了。


    有提籃進來賣豬羊荷包、玉板鮮、野鴨、林檎、蛤蜊條、枇杷、芭蕉幹、鹿脯、蔥潑兔等一應雜嚼的,展英也就買些,將幾樣新鮮果子讓李蛟。


    李蛟抱怨一聲道:“灑家不容易來上一次,怎奈這小七哥天天恁忙。”展英道:“平時稍好,這兩天有一件要緊的公務,不然怎說也得先陪官人。”不一時有兩個娘子上來,作禮罷,問聽甚曲。李蛟道:“灑家省的甚麽,你隻管唱來便罷。”那娘子將紅牙板,撿了一曲《莫愁曲》,咿咿呀呀得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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