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大功已經告成,眾人按原先說好的算,立刻將貴重的財物分成了四份:黑山上眾頭領分一大分,嚴浩和李虞侯兄弟兩個,各分一份,下麵的那些小嘍囉,又分了一份。剩下那些粗笨的東西,留在山寨裏做日後的使用。山上擺筵,當夜眾人敘話吃酒,吃了個整夜。次日早起,李虞侯兄弟和嚴浩幾個,各自取了分到的財物,告辭下山。


    看他們走了,張巒亦告訴黃勝道:“貧道來山上已時間不短,前幾天剛剛聽到個消息,說彌勒教的事,在遼國那邊又有了動靜,讓我過去。”


    黃勝十分遺憾道:“山寨微小,豈能耽誤了先生的前程!將來有用到山上的時候,還望先生不要客氣。”張巒亦道:“我這一去,倘若能掙出個功名來,絕不獨享,必然與眾兄弟同享富貴!”


    陽武縣這邊,李彬、嚴冬這兩個班頭,迴去後立刻邀功了一番,少不得知縣都各有賞賜。誰知道過了幾天後,突然有消息傳出來:陳都管以及那一行人馬,過了陽武縣之後,突然失蹤。新鄉縣以及相鄰的胙城,為這事兒滿縣查找了數遍,全不見人。這一隊人馬,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這件事情非同小可,知縣將班頭李彬、嚴東叫來,壓低聲詢問他們道:“當初你兩個送人的時候,曾發現有什麽異常麽?”自從聽說了這件事兒,這些天以來,這兩個班頭沒少琢磨,也知道陳都管這行人馬,兇多吉少,十有八九是被黑山上那幫賊給害了。


    而且他們使用的手段,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然而這倆人哪個敢說!在知縣麵前,全睜著雙可憐巴巴的眼,裝作無辜的模樣,問就是“沒有”、“一切正常”、“不知道”、“已經把他們送出去,不是咱們這邊的事”。


    倘若這事兒真發生在陽武,別說班頭們承擔不起,便是陽武縣知縣本人,這個責任也不敢攬,不認就對了!隨著這件事越鬧越大,說不得陽武、新鄉和胙城這三縣,都吵做一團。陽武縣這邊咬定了說,在陽武縣一直還好好的,到了新鄉人就沒了,根本不幹陽武的事兒。


    新鄉把責任又推給了胙城,說是人馬消失的當天,有一撥從胙城縣經過的客商,十分可疑。胙城那邊,又推說陽武縣這邊的是一夥大賊,有足夠能耐去做這件事兒。這三撥人馬爭執起來,一發連上麵都驚動了。


    偏偏陽武縣屬於京西北路,新鄉縣屬於河北西路,胙城又屬於河東路,各家人幫助各家的人馬,腦袋都被他們都吵得大了,也不知到底該誰擔責。看這個樣子,沒有個一年半載的,這件事情不會完。


    臨近中秋,是時螯蟹新出,新果上市。四處笙竽之聲,不絕於耳。多處舞草龍,砌寶塔,酒家換了新酒旗,各處廟中燃著鬥香,行人絡繹不絕,皆去祭拜神祗。戶戶團圓,家家歡喜。皆整治香案,備好果品酒饌、月團小餅,好來賞月。


    黃勝派了幾個人,去山下置辦中秋的行貨。張巒趕在這時候下山,就與這幾個一塊兒同行。陽武縣街頭熱鬧去處,正圍了一幹人在看榜呢,無非是賞錢三千貫,捉拿劫財的賊人。圍看的這些指手畫腳,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張巒聽了,口內冷笑。


    內中有一個便說道:“隻聽說西北戰敗,又遇荒年。趙官家下了罪己詔,免稅賑濟,在龍虎山設醮祁禳,赦宥一應罪囚。這賊驢們全不感念官家的恩典,又作出來!”眾嘍囉聽了登時大怒,有性急的便要打爛這廝狗頭。


    張巒止住眾人道:“這班窮酸秀才也隻好說說,倒與他們動手。我們去吃一杯不好麽。”張巒這話兒也說的是。聽他們這些和尚念經,肯定不如去吃酒快活,因此眾人一聽就樂了,立刻都爭著去吃酒。


    四下看時,見前麵街上有一個酒樓。等到眾人走進近了看時,見樓前麵立了一根望杆,酒旗子上寫著“博浪風月”四個大字。門首插著麵繡金酒簾,上寫著“潺泉美酒,現沽不賒”幾個字。那樓下一溜全是酒缸,半截埋在泥土裏。台上滿擺著酒壇,這酒香遠處可聞。


    下山的人裏麵,有認得這家店的嘍囉,便告訴道:“原來是這家!咱們曹哥哥是他家的主顧,每次進城別的能不要,就是他們家的這杯酒,迴迴必定落不下,今天碰巧兒,咱們也過去嚐一嚐!”


    眾人一發去樓上坐了,有量酒急忙跟過來伏侍。嘍囉們一疊聲催著道:“你看著隻管給俺們上,好酒也搬兩壇上來!”量酒出主意便道:“下麵有幾角是燙好的,其他的客人來不及吃,就沒有上。要不先給客官送上來?他們的等一會再還他不遲。”


    眾人便道:“這樣也好。迴迴都到你家來,是老主顧了,規矩就按照原先的辦,東西也按照原來的上,不用再囉囉嗦嗦來迴問!”須臾那量酒下去了,上了些熟牛肉、蓮花鴨、爐焙雞、洗手蟹、生炒肺、炸鵪鶉。除此之外,一並又送了三角酒上來。


    樓上還有其他的客人,在議論外麵的榜文呢,然後便說起來黑山的賊人。一個便道:“上麵嫌陽武縣剿賊不利,重新調過來一個知縣,聽說這個人不簡單!”還有一個人低聲道:“若要我說,要解決黑山上那股賊,隻有派大軍過來打。不然的話,調幾個知縣也不頂用!”


    正在說間,這頭張巒品一口酒,大聲誇讚一句道:“這家果然是好酒”!鄰座有熟悉這家的客人,這時候便告訴張巒道:“這家是老酒,店主人姓宋,名諱叫‘宋嶽’,俺們從小兒一條街住著,彼此都認得。從他曾祖父那時候起,已經好幾代賣酒了。他家裏不單開店,遠近許多名樓的酒,都是他們家給送的。”


    說著這人還比一個數,告訴人道:“聽他們說,每年他家繳稅的數,就有這些。”看到了這人比劃的數,樓上的不少人被吸引住了,忍不住讚歎出聲來。


    還有人道:“這算什麽!陽武縣新來的尹知縣,你知道麽?多少人拉關係想攀他的交情,急切沒有門路。唯獨這宋員外有本事,不知道通過什麽人,跟知縣的妻舅李揩搭上了線!”


    說到這時,有一個知道內情的道:“宋員外的賬房卓先生,與這個李衙內有私交,是他幫兩人牽的線!”說話的這人是卓先生的同窗,因為比別人消息多,露臉兒出來解了這惑,立刻得到些讚賞的眼光,很是令這廝得意了一番。


    這廝又繼續告訴道:“有他罩著,新近宋員外借了些錢,酒樓新又開張了不少。照這樣下去,買賣越做越紅火,人家是有錢又有人了!”說著說著,樓裏麵讚歎、羨慕的聲音,不絕於耳。都說這宋員外交了好運,然後忍不住感歎說,何時自己也時來運轉,發一筆大財就好了。


    正在說間,靠窗的客人眼睛尖,立刻指著樓下道:“說曹操曹操到,才還說知縣的妻舅李衙內,這不這李衙內人就來了!”


    張巒跟著人往樓下看時,卻見了一個年紀小的後生,穿著件綠底纏枝牡丹暗花紗袍,下麵淺色大提花綺褲,足穿一雙朱紅履,腰間五彩絲結長穗絛,係一隻雙龍戲珠金香囊。頭戴累絲嵌寶三叉冠,抹了頭油,插朵大花,頭發篦得油光鋥亮,蚊子上去也立不穩,蒼蠅上去也踩不牢。


    這李揩看著是人摸人樣的,手內裏麵拿著一把扇子,直接就朝這邊來了。樓上的這些,不少人隻是聽說過李揩,今天頭一次見了真人,對李揩不是太不看好,評價便道:“他這個模樣,倒像個鬥雞走狗的浮浪子弟,這樣的能幹正事麽?”


    卓先生的同窗便解釋道:“人家是知縣相公的妻舅,又是先前知州老相公的衙內。富貴人家的子弟麽,從小兒鬥雞走狗的,都一個樣,不是說人家這樣就幹不了正事兒!”


    正在眾人說話的時候,突然來了一隊人馬,這些人立刻把周圍設障、包圍,過往的行人吃他一攔,就他阻住過不來了。見這個情景,幾個嘍囉都心下一驚:樓裏麵隻有三四個人馬,動起手來不占便宜。一旦被圍,恐怕真的就陷在這了!


    才待拚時,張巒用兩眼示意眾人,叫不許妄動,等探明了眼前的情況再說。又繼續看時,原來這一幫是李揩的伴當,他們根本不盤查人,隻專門負責保護李揩。李揩把軍士留在了外麵,隨身隻帶著幾個伴當,就這麽大搖大擺地進來了。樓裏麵火家看見他來,立刻把李揩迎接進來。


    一個看見了納悶便問:“這個李揩,不是跟宋員外關係好麽?怎麽他過來還帶著兵呢!一會兒咱們怎麽出去?我家裏還有事等著呢!”才剛迴話的解釋道:“你知道什麽!人家是衙內,出門就是這麽個排場,這才給宋官人撐場麵呢!當真宋員外能飛黃騰達,咱們也跟著沾個著光,那才叫好呢!”


    這時候李揩已進了樓,看不見人了,樓上的便紛紛離開窗,又繼續吃酒。眾人一麵說著話兒,一麵蕩酒,一麵又都在猜測說,為什麽李揩今天親自來了,樓下正發生什麽事兒。


    卓先生的同窗知道的多,消息確切,此時一口咬定了道:“還能有什麽?肯定是好事兒!如今合夥兒做買賣,十有八九,是在樓底下商議怎麽分錢呢!這一次宋員外算是交了好運了!”


    話還沒完呢,隻聽見樓底下一陣響動,像是有醉漢吃多了,在耍酒瘋。有人便罵:“是哪個糊塗不長眼的,吃醉了發瘋,不知道宋員外結交上貴人了麽!”還有人道:“哪個不長眼的今天的吵鬧!告訴衙內,讓班頭們帶人把他給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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