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寨遭劫,蕃人燒殺搶掠無數,一時間流民都湧去渭州。便有癡心的父母,把自家的小兒放在大戶人家的門前,指望主人看見了可憐,撿迴家去有一線生機。又有年老體弱的,經不得饑餓加風寒,堪堪待斃。廟裏四處都住滿了,仍不斷有流民擠將來,一時間城裏屍首陳橫,死嬰遍地。知州不得已急關了城門。


    流民情勢之洶湧,便是有錢有勢的夫人太太們、深閨裏的小娘子們,都已聽說、眼見了。眾人本待可憐他些,但聽說那廝們過不下去,有許多賣兒鬻女甚至於易子相食的。


    於安全無虞的人來說,人若到了那個地步,不若死了,何以竟然還要活著。自古流民成盜匪,這麽多人都到了城內,不知做出甚事來,千萬再莫放他入來。


    隻因反了靜邊寨,連同得勝、寧安、懷遠四寨洗劫一空,燒殺搶掠了無數。一轉眼流民數萬,都湧去渭州。事態緊急,知州曲懷遠一麵稟告朝廷,一麵安排諸將守城。


    因李立遵、喀魯罕趁亂得了許多好處,許多蕃人看見了眼熱,刹那間此起彼伏,四麵八方都鬧動起來,三撥、四撥地搶開來。曲懷遠見賊勢愈大,一麵行文報與朝廷,一麵發兵征剿,隻一役將賊酋禿忽魯所引蕃軍殺得丟盔棄甲,四散奔逃。禿忽魯因這事上氣不過,自一麵逃,沿途又燒殺搶掠了一通。


    當下逃至一個村莊,禿忽魯引眾將村人殺了,當夜就宿在這村。整點人數,統共折了三百餘人。得了肥肉的反倒沒事,後起的不過得了三瓜倆棗,反倒損失了許多人馬,氣的禿忽魯肚皮也破了。


    次日早起,欲開拔時,忽報宋軍發兵將前方道路給堵塞住了。這邊廂全是溝壑山嶺,吃他一截,卻是將眾人困在山裏。禿忽魯使人衝了三五迴,都衝不過,隻好引人另尋他路。


    有人便報禿忽魯道:“往西三十裏處有小路,卻是通往喀魯罕處。”如今糧草不多,若是宋軍一時不走,卻如何好?不若投去他那裏。主意既定,禿忽魯急引人便往喀魯罕處去了。


    那邊廂李立遵得了錢糧,馬不停蹄迴宗哥城報仇去了,不在渭州,隻有喀魯罕留在這裏。這日喀魯罕正著人清點所得錢糧,忽報張敬引宋軍將路截了。


    聽得消息,喀魯罕親自登高去看。遠遠果然見西北當路的幾個路口,皆被宋軍下了營寨。喀魯罕見了自道:“此必是張敬逃去渭州,通報了消息,叫曲懷遠調動大軍前來報仇。”他這一截,眾人一時無計出脫。


    當下眾人正看時,卻見那小路上有一隊人馬將至。才待迎敵,那邊廂有人高叫道:“不是宋軍,族長且住了手!”再細看時,此不是別人,正是酋長禿忽魯。既是宋軍發兵要剿,兩個當即合兵一處,共同禦敵。


    當下安排,叫禿忽魯當夜引一隊蕃軍劫宋人營寨,喀魯罕自卻在山坳裏埋伏。待到他們來追趕時,將宋軍引至山坳,就此殺之。


    計議已定,當夜便行。月正照得路明亮,宋軍帳裏燈火通明。禿忽魯自引數百蕃軍,趁空射下崗哨,發一聲喊,便要劫營,張敬急忙禦敵。眼見得禿忽魯拋下十數個屍首,引蕃眾逃了。


    一連數日,張敬吃這廝們劫營鬧騰,哪敢大意。來時相公已吩咐了,再若有失,便發配充軍,絕不輕恕。眼見得蕃騎為首的因為傷重,奔跑不快,張敬親自引人追趕。


    禿忽魯看著就在近前,張敬在後緊跟著趕,眼見禿忽魯奔山坳裏去了。左右便道:“知寨莫趕,黑夜裏山形崎嶇難辨,怕有伏兵。”張敬聞言遂不趕。當下便迴。走至半路,忽一聲炮響,斜刺裏衝出一隊人馬,此不是別人,卻是賊酋喀魯罕。


    張敬見了罵他道:“當初待你不薄,如何謀反?”喀魯罕道:“你們這班一錢漢,什麽是真心待我!”言畢引軍便殺,張敬急忙迎戰。廝殺多時,遠遠忽見火光衝天,卻是宋軍營寨處。原來禿忽魯趁張敬與喀魯罕纏鬥,放火燒了宋軍營寨。火勢甚大,半夜裏遠遠都看見。


    張敬因見營寨有失,不敢戀戰,奮力殺出喀魯罕圍堵,往迴逃了。彼時宋軍營寨已破,禿忽魯、喀魯罕趁這空檔,合力突破宋軍的圍堵,往西逃了,宋軍追之不及。


    當下禿忽魯、喀魯罕兩個衝出宋軍的圍堵,半路上又遇著三五家蕃兵,因宋軍圍剿,都是結伴逃出來的。眾人集在一處商議道:“今番雖然僥幸逃得出來,畢竟宋軍人數多。大軍來時,不好抵擋。元昊如今在龍頭山用兵,為今之計,不若投他。”商議已定,眾人將所擄錢糧財物盡數都裝載上車,結盟同行,一並去投李元昊。


    卻說解廣當日見勢不妙,遂即投靠了蕃人。喀魯罕、李立遵兩個劫寨,屠殺人口,這廝出的力不少。因他上進,喀魯罕有意提拔他,命他在軍中做個頭目。


    既蒙看重,解廣恁地上進,當夜親自引一班小蕃,來迴巡視。正值初冬的天氣,夜裏寒冷。燙了三五迴酒吃了,仍舊不暖,身上愈發冷起來,解廣口裏便罵張敬,害他夜裏受這罪。


    左右安撫他便道:“小人才剛去後麵巡視時,左邊帳裏,有從村裏劫來的婦人,不如喚一個來與哥哥取樂。”解廣聽說有這好事,也不冷了,兩眼登時放光出來,便要親自過去搜尋婦人。


    當下摸將入去,將火把四處看時,果然這裏有數十個婦人,都頭發散亂,臉上塗抹了厚厚的灰土,擠在一處。看見他來,都驚叫著要躲。解廣見了大笑,將火把挨個去她們臉上照著。不看便罷,誰想在這裏能撞見熟人。


    此不是別人,正是阿羅。當日阿羅去了渭州,饑寒交迫,無計奈何。正淒惶間,有人牙子與她碗飯,加兩吊錢,賣去與人做老婆。那廝卻是山裏人,與渭州城隔數十裏。同行的一共有五個婦人,人牙子一個車兒全拉了,都送去山裏。


    本指望這場戰亂下來,能變個財主,誰想人牙子恁不運氣,半路上車兒叫蕃人劫了,婦人皆被虜走了。


    既是這裏遇著阿羅,解廣大喜,當即把阿羅揪將出來,叫小嘍囉安排酒,今夜準備個帽兒光,做迴新郎。眾女因見解廣來這裏捉人,齊聲都叫。


    數十個婦人齊聲尖叫,震得耳朵也聾了。正嘈雜間,驚動了人。這些婦人是紮那族長搶掠迴來,哪裏容解廣來裏這挑三揀四?因不樂意,登時紮那便翻了臉了,取刀便要殺解廣。解廣見他真個動手,火起亦道:“今番結盟,我也是出了力的人,你倒為個婦人殺我!”兩下便要動手。


    見勢不妙,早有人報知各家酋長。禿忽魯先到,急忙扯住紮那勸道:“如今我等被宋軍圍困甚急,結盟不易,如何為個小事爭執?”便叫罷手。眾酋長都在旁邊勸。此時喀魯罕人已到了,謂眾人道:“俺們西人雖粗蠻,亦知道不可壞了結盟大事。今日我喀魯罕的人有錯在先,不可不認。”言畢喝令將解廣拿了,交付紮那,要殺要剮隨他便。


    聽聞這話,眾人都去看紮那。此時天已微明,帳外團團站一圈人,因天氣寒冷,唿吸都是白氣。解廣已被綁縛起來,由兩人幫著,跪在地上,寒風裏身上不停打顫,兩腿幾乎都站不穩了。紮那自飲了一袋青稞酒,將刀向解廣走去。吃他提住衣領了,解廣緊閉了眼不敢看,兀自流下淚來。


    卻見紮那將繩兒割斷扔了,又轉過來道眾人笑道:“一個婦人算甚麽?我紮那家不是小雞肚腸的宋人,今日對長生天發誓,這事就算罷了。哪個再提,他日死於亂箭之下。”眾人聞聽都笑了。因阿羅險些壞了眾人的情誼,便叫殺了,少時眾人歃血結盟。


    這時節又換做阿羅綁縛在旗杆上,剝了厚衣,一個小蕃將了尖刀,上來要殺。阿羅嘴唇已凍得紫了,見他上來,情急間用蕃語求饒道:“求族長放我一放。奴家自願獻與大王。”


    聲音甚低,眾人卻也聽見了。才剛沒留意,不想這是個蕃女。樣貌不錯,殺了可惜,既然眾人已決計投夏,不若獻與李元昊。眾人聚頭商議幾句,遂免了她死,將阿羅解將下來。時已不早,眾人著急路程,急往龍頭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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