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有一件事情,慢慢在寨中傳開了:因要備戰,大興酒樓這一片,將要扒了做糧倉。他若一扒,眾人哪裏討生活去?是以一連有數日,人人愁悶,臉上都是烏雲籠罩。


    離開這裏,去做甚麽?阿羅見西街上有幾座樓房,住幾個外宅。那些廝們無有他事,成日價聚在一處相互攀比,或者笑罵家中大娘子年紀大了,又吝嗇醜陋,阿羅不願去學她們。若迴去時,免不了嫁人。村裏許多出嫁的婦人,打扮的村俗,模樣醃臢,隻會洗衣、做飯、奶孩子,要麽就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商議家長裏短的事情,吵鬧鬥法,她也不要學她們。


    因此上何去何從,阿羅隻是茫然無知。私下裏又有消息道:大慶樓那邊,因賠付的錢談不攏,尚不能拆。大興酒樓的東人上頭有親,已使了錢,叫他換別處建糧倉。眾人聽見都又暗喜,不扒更好,哪怕僅僅拖上他數月,起碼心裏有些準備,也比馬上扒了強。


    燕兒因上次張指使的事上,名聲傳了出去。如今看著年末,酒席愈多,筵席上尋她的唱的愈發多了,許多人更是慕名來請,連阿羅都甚少能見她了。


    隻因明日是正旦日,幾個姊妹商議好了,眾人都湊些錢出來,一處聚聚,筵席就擺在秋月家。昨夜裏爆竹的聲音響了一夜,攪得阿羅一夜無眠。燕兒不在,一夜阿羅又無人說話。因睡不著,記掛著明日玩耍的事,五更阿羅便起來了。梳洗已畢,將屋裏屋外打掃了,掛了桃符,複又換上件新衣,阿羅便就出門了。


    路麵上結了一層薄冰,腳踩上去有些打滑。楊樹經了一個冬日,久已凋零,暖陽下枝幹鐵棍一般,佇立在街頭。阿羅今日同聚歡喜,小跑著出了這條街口。外麵彩棚接壤,好幾塊熱鬧處都有社火。好幾處沿門歌叫關撲的,惹得閑人跟著腳看。


    許多小孩子放爆竹,爆竹味兒到處都是。有鬧的故意將人驚一嚇,他便怪笑怪叫著奔走了。三幾個小的,正在大街上瘋也似跑,好幾迴幾乎滾到車輪底下。他們的母親沒耐心,一麵同商販討價還價,不時轉過頭來大聲罵。亂得人厭,阿羅忙離他們遠些。


    街上行人見了麵兒,都賀添壽。阿羅到時,已不早了。屋裏已是聚滿了人,講一些近日裏有甚奇怪的客人,同伴裏誰人鬧了什麽笑話,圍在一處議論著笑。見人進來,便賀添壽。數日前秋月已訂好了屠蘇酒,此時早已搬將出來。桌子上擺著角子糕餅,隨便人吃。


    阿羅正好肚中饑了,上前去撚一個便吃。正好被秋月看見,攆著叫她洗手去了。眾人三三兩兩坐著說話,也有下棋、打馬的。那邊春豔見了阿羅,便問燕兒。阿羅便道:“姐姐這幾日恁忙,她說今日晚些來。”


    下棋的一個聽見了,立刻歪著頭笑道:“莫不是有甚麽相好的,避開俺們,兩個一處私會去了?”對麵的一個在縫香包,此時聽了話便道:“卿卿我我、花前月下是有錢閑人的事情,燕兒不呆,去弄這個?為了個把鳥漢子,動不動尋死覓活的,不是傻廝是甚麽。”言畢一笑,偷偷瞟一眼旁邊。


    下棋的複又落了一子,繼續言道:“也說的是。話本裏全都是哄人的,我就不信,那些書生,看著比我蠢十倍,他倒能中了狀元?扯屁罷了。你去看那些有錢的官人,猴兒都不及他一半精哩,他們不中狀元,倒叫個傻兒凹跑去中了?”


    還有人繼續跟著道:“有情有義的官人,都是在家守著娘子,倒去勾欄行院裏表忠心!家世模樣又都好,又是知書達理的官人,眼睛不會看到這裏。便是偶爾看過來,眼神不過是憐惜,隻是有人錯解了,以為這便是男女之情,於是便出來一代代怨婦。”


    聽見的恍然大悟道:“樓下的瘋婆子姐姐說說,為什麽瘋了?”那人便道:“年少時被眾人擁簇過得慣了,不能忍受冷冷清清,更憤怒男人對她視而不見,故意弄出個動靜來,惹旁人注意。”


    前些時萍兒跟個恩客來往得勤,本來恩客說好了,要接她出去。萍兒立刻當了真,東西都已經理好了,隨著要走。誰料隨著時間的推移,此事竟然銷聲匿跡,那人徹底不見了蹤影。萍兒今日便懶懶的,別人的熱鬧與她無幹,話也不說,一個人偷偷抹眼淚。


    春豔便就開導道:“富家公子閑極無聊,無非想要個年輕貌好的談情說愛消磨時間,恰撞上你而已。哪一日他們玩耍得夠了,或是有了更好的玩意兒,這局遊戲便結束了。你自沉迷不悟,便吊死了,不過是他茶餘飯後的炫耀的談資。”萍兒不樂意嚷道:“我的五郎不是這樣人,他不來時,必然有事情耽擱了。你是看見他待我好了,心裏吃醋,故意這樣說。”


    才剛眾人的有意的提醒全完了,萍兒根本沒在聽。眾人索性說開了,有知道的將事兒一件一件的拿來講,意思是萍兒不過是他眾多相好的其中一員。出手大方又知冷知熱的,個中老手見人如此,習慣而已。不然如何釣魚上鉤。


    萍兒哪裏肯信?必要說他的五郎曾坦白過,那時未見過自己,見她之後便不同了。眾人聽了氣不過,都罵萍兒是被豬油蒙了心,早晚有她吃虧的時候。


    正議論時,一轉頭見阿羅在旁木木地在聽,有人怕她吃了虧,好心告訴她便道:“你這呆子,聽著些吧!休學萍兒那個憨子,凡事自家多個心眼,姊妹們的好話多聽些,斷不至於吃了虧。”


    秋月罵了幾句萍兒,感慨則道:“人還是願意聽好的。若窮小子的,真話講出來也沒人信的;若是貴人,扯鬼語也有人當金子言語供起來。說起來還是不自知,自命不凡而已。”


    阿羅輸了兩局棋,正懊惱間,隻聽外麵又有人來。那人問道:“我問姐姐,不知哪個是阿羅姐姐?”聽見的人因她這問,便大聲喚。待到阿羅出來看時,那人尚小,頭上梳了兩個丫髻,見她急道:“燕兒姐姐出了大事,急叫找人。”眾人聽說了這事,急忙都隨她去了。


    原來這燕兒名頭響亮,許多人便慕名尋她。數內便有一個官兒,昨日有筵席特請她去。這個官兒自有宅眷,這個婦人素好吃醋,因見了自己老公看燕兒的神色,不免忿怒,半路上使人將她截住,打了個半死,丟在那個河塘邊上,早起叫個老漢救了。


    燕兒昨日吃人打傷,又凍了一夜,雖救迴來,卻仍高熱。阿羅並幾個姊妹湊錢與她請了太醫,買幾劑湯藥,勤謹服侍她半月,終於救了命迴來。如今燕兒也不唱了,甚事也不願去做,倒叫阿羅養著她了。


    恁艱難間,街上已有確信了:三月後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攔不住,便隨他去。如今春色正好,這日燕兒精神好些,幾個姐妹一同玩耍,買來一些雜嚼兒,坐在溪前石墩上吃。因是提起了高興事,眾人嘻嘻哈哈地笑。


    先頭樓裏齊姓的小哥生辰,萍兒集齊了十七枚景德錢,預備到時候送給他。誰想那小哥與別人好了。因傷了她,萍兒遂將這錢拿出來,招唿眾人要賭。


    萍兒自一麵吃,口裏便道:“前日我夢見坐在橋上,前麵出來個鶴發童顏的白胡子。”未及說完,秋月依言插嘴道:“那個老漢把你給娶了。萍兒如今改了脾性,恁不講究,甚都肯要。”


    萍兒止言便道:“你心裏想得都是些甚麽!白胡子的是月老,因我拜他的心誠,特許我一段好姻緣。”秋月將一枚銅錢扔個高,口內言道:“救苦救難天尊,我隻盼遇著財神,若是保我發了財,管保給財神爺爺塑個金身。”


    萍兒自顧言說道:“月老果然是靈驗的,昨日樓前停著匹白馬,白馬上騎著一個少年,眉如遠山,手指修長,見我不停對我笑哩。”萍兒就這一樣討人嫌,但見著個白淨俊俏的,心裏便想著他做老公,心裏頭孩子都替人家生了七八個了。自想著便罷,每每又要說出來,愈發惹得本人厭惡。眾人恨她不長進,一並連姊妹們臉上都跟著無光。


    秋月聽見便打斷道:“那是笑你沒見世麵,樂嗬嗬一個大癡呆。”萍兒不滿便道:“怎地我便是癡呆?必然是你聽了吃醋,故意說我。”春豔遂道:“萍兒素日眼神不濟,真有這事:你不認得巷西頭趕豬的阿三?昨日他趕豬累著了,栓個白豬在樹上。因見萍兒將眼瞪他,故意賠笑。”萍兒聽了這話便怒道:“你們都沒有好人,全欺負我。”說著便攆兩人要打。


    須臾幾個攆累了,都坐下來簸錢耍,幾番各有輸贏。燕兒信口便唱道:“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眾人聽見都合道:“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散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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