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看似柔弱,骨子裏最是頑強,她長得美貌,聰明伶俐,舅舅手握兵權,表姐夫地位高貴,表姐權傾天下,隻要她願意放□段,勾心鬥角去爭鬥,珠寶首飾,權勢地位,統統唾手可得。

    這樣的女子,怎可能為了地位去做一個快進棺材的老頭的妾室?

    葉昭有時會一遍遍地迴憶起,楊柳樹下,那個旋轉跳舞的小姑娘,她柔軟的身軀裏有比蒲草更堅韌的意誌,包裹在溫婉的外貌下,她骨子裏是不遜色與自己的自尊、叛逆和剛烈,她將美麗化作出鞘的寶劍,雙刃開鋒,沒有妥協,沒有迴旋,受傷後便瘋狂捅向敵人,捅傷自己。

    柳惜音已舍棄了自尊,接下來的是玉石俱焚的報複。

    葉昭將所有情報翻來覆去琢磨了幾次,腦中靈光一現,再問:“東夏王和大皇子已率部來到通陽城與伊諾皇子會合?”

    白使節點頭:“正是。”

    “莫非,莫非……”葉昭為柳惜音的膽大妄為暗暗心驚,額上沁出兩滴冷汗,她坐在軟榻上,推算幾番,臉色陰晴難辨,忽然苦笑起來,“兵行險招,是我小瞧了她的剛決果斷,若是能成,東夏大亂,戰事很快就能結束。”

    白使節問:“柳姑娘到底要做什麽?”

    葉昭沉默良久,痛徹心扉,一聲歎息:“莫非大秦的江山,真要用弱女子的犧牲來換嗎?”

    白使節啞言。

    葉昭下定決心,肅穆道:“柳姑娘之事關係軍情機密,泄露半點便按通敵叛國治罪,你可明白?”

    白使節低聲道:“柳姑娘將它密呈給將軍,上麵寫的東西,下官不知道。”

    葉昭滿意:“你先去找小王大夫療傷,順便喚老王大夫來。”

    待眾人退去,心下陣陣淒然。曾僥幸想過,大秦與東夏可能會陷入持久戰,她還有一線希望可以瞞天過海,撐過七個月,將孩子生下。可是她也知道,戰事拖長,會給百姓帶來沉重負擔,造成更多犧牲,大秦國庫撐不起那麽久的消耗戰。

    柳惜音算到了這點,她拚上性命,求的是速戰速決。

    她為她掃平通往勝利的障礙,她在東夏看似堅固的地基上撬出一道小小的裂縫,隻等最後一聲雷動,天崩地裂的洪水卷來,衝垮堤壩。

    表妹是英雄。

    葉昭是個混賬,在勝利唾手可得的局麵下,她竟因無法忍耐腹中劇痛,射偏了箭支。

    葉昭是個懦夫,

    數次攻城,她沒有向以前那樣先身士卒,想的居然是如何保住孩子。

    她簡直太可恥了。

    明明知道,主帥不能上戰場,對士氣影響是致命的。

    明明知道,主帥肩上挑著幾十萬將士的性命。

    明明知道,很多很多的不應該……

    她猶豫,她遲疑,她畏懼,她退縮。

    太多的牽掛,太多的不舍,讓她失去了勇敢。

    就連老天都覺得這樣的家夥不配得到幸福吧?

    是做出決斷的時候了。

    她依依不舍地撫過略略隆起的小腹,裏麵生命的跳動強烈存在著,像不可思議的樂曲。她曾無數次想過孩子的模樣,想親手摸摸他的小臉,拉著他學走路,這份強烈的渴望讓她失去判斷的能力,險些做出錯誤的決策。柳惜音的絕命信喚醒了她骨子裏的根深蒂固的血脈,不管是柳家還是葉家,還有許許多多的將士們,他們駐守邊關,不畏犧牲,用鮮血築成城牆,守護著一方淨土。

    父親能犧牲,母親能犧牲,兄弟能犧牲,表妹能犧牲,成千上萬的將士能犧牲,她能犧牲,她的孩子也能犧牲。為守護家園,死在沙場上,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對不起,對不起,這不是你做的決定,也不是我想做的決定……”一滴從未落過的淚,輕飄飄劃過眼角,那不是將軍,而是傷心的母親為從未出生便天人永隔的孩子流下的淚,葉昭低聲呢喃,“至少請明白,你短暫的生命裏,不會沒有一個人為你心痛。恨也好,怨也罷,奪走你生命,所有罪孽在我……”

    當老王軍醫小跑步出現在門口時,葉昭的淚痕已隨著這些天來所有的軟弱消失不見,她站起身,再次恢複了初見麵時的殺伐果斷,說出的每個字都堅定不移:“給我墮胎藥。”

    老王軍醫遲疑片刻,最終沒有開口,歎息而去。

    黑乎乎的藥汁,散發著刺鼻的氣息。

    這是她一生中,聞過最惡心的味道。

    正欲入口,門外喧嘩陣陣,有條毛茸茸的人影衝進來,差點被門檻絆倒,連滾帶爬撲到她麵前,掛著幸福的傻笑,一雙眼睛亮得好像天上星辰,快樂地問:“阿昭!我的兒子呢?!”

    110.夏大忽悠

    葉昭看著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相公,受驚過度,整個人混混沌沌地飄忽了半刻。

    老王軍醫與小王軍醫就這樣目瞪口呆地站在旁邊,看

    著那個毛茸茸狐裘裏的美人,當著嚴肅彪悍的將軍麵前,毫無顧忌地伸出爪子,摸上她肚皮,還輕輕拍了兩下,然後蹦上將軍的軟榻,湊過去,搓著手,悄聲問:“還差幾個月?”

    葉昭反應過來,她毫不憐香惜玉,一把揪過毛領子,硬拖到麵前,用快吃人的表情,咬牙切齒問:“你過來做什麽?”

    圍觀群眾都生生打了個冷顫。

    “冷靜冷靜,”夏玉瑾對她的臉色熟視無睹,他熟練地拍開抓著領子的手,露出燦爛微笑,“皇伯父說你懷孕了,讓我給你送點衣服補品來好好。”

    葉昭愣住了。

    她上報朝廷隻是因為這孩子算皇家血脈,流掉的話,多多少少通報一聲,將來被太後或安太妃追究起謀害皇家子孫之罪,也好說道。卻從未想過皇帝會要她留孩子,還派自己夫君來送醫送藥。那老猾巨奸的家夥,有那麽好心腸?

    葉昭狐疑地看向夏玉瑾:“你該不是未奉召偷跑來的吧?上京城察不用管了嗎?”

    “哪有的事?你想多了,”夏玉瑾信譽旦旦,“是皇伯父親口答應讓我給你送醫藥用品的,還特意罷免了我的職務,讓我專心做事。我思子心切,謝恩後就召集人馬趕來了。”他說道此處,略停片刻,憤慨抱怨,“混賬家夥,你肚子裏孩子的親爹可是我!你懷孕這天大的喜事居然先告訴皇伯父不告訴我!這算什麽?!”

    葉昭非常尷尬:“這……”

    “你病了?什麽藥?”夏玉瑾順手拿起旁邊的藥碗聞聞,久病成醫的他,從裏麵嗅出點不同尋常的味道,他不敢置信,立即嚐了口,勃然大怒,將藥碗狠狠砸落地上,痛罵道,“是哪個庸醫開的虎狼藥?麝香?紅花?是穩胎的玩意嗎?是何居心?來人,把這謀害宗孫的庸醫拖過來打死!”

    這世上,所有家族皆以夫為尊,妻子哪有擅自打落肚中孩子的權利?

    不管將軍權勢再大,還是南平郡王妃,她肚中的是貨真價實的皇家宗室血脈,是南平郡王的孩子,要落要留,在皇帝沒有明令的前提下,必須由丈夫說了算。原本郡王爺遠在天邊,將軍擅自將孩子打了,沒有隨便說句胎兒不穩,也就算了。但郡王千裏迢迢奔赴江東,站在將軍麵前,拿著虎狼藥證物,如果追究起謀害皇家血脈的罪名,自家腦袋落地不算,說不準還要連累三族。

    老王軍醫後知後覺清醒過來,嚇得雙腿發抖,跌落地上,哭喪著向將軍求救。

    獨行獨斷慣的葉昭約

    莫想了半刻鍾,終於想起出嫁前,嫂子用眼淚逼著不耐煩的她背了百千次的“出嫁從夫”“開枝散葉”八字真言。如今雖說是為了戰局,要先斬後奏,既然沒斬成功,被夫君知道了,就是……

    麵對暴怒的白貂,孩子他爹。

    葉昭原本就虛的心更虛了,她一反沉默寡言的常態,滔滔不絕地從國家大義角度出發,給夏玉瑾灌輸戰術思想和愛國精神,試圖淡化怒火,轉移注意力。

    夏玉瑾八風吹不倒,坐得穩若泰山,低著頭,不知在琢磨什麽。

    葉昭說完比戰術分析更長更詳細的論點後,吸了口氣,再問:“聽明白了嗎?不能讓將士知道我有孕在身,而且過幾個月就有惡戰,主帥要衝鋒陷陣。”

    夏玉瑾愕然抬頭:“你剛說了什麽?”

    說者有心,聽者走神。

    葉昭氣得眼角直抽,惡笑道:“身為家眷,擅闖軍營,應打軍棍。”

    夏玉瑾毫不在乎,“呸!軍法不準帶家眷,指的是妻子兒女,我是男人,不在此例!”他雖有怨氣,也有主意,卻知自家媳婦的脾氣比牛更倔,決定的事情難以更改。他琢磨片刻,心生一計,抬頭後已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撫慰道,“你保的是夏家的江山,大道理我怎會不懂?若是迫不得已,我也同意你放棄孩子的決定。可是軍隊裏哪有專給婦人看孕事的大夫?就憑那庸醫的下三濫手段,沒事都變有事了。我特意從上京帶來了婦科聖手呂華言,路上相談,他說女子懷胎若好好調理,四五個月後就會平穩。踏雪和你多年默契,跑得甚穩,你衝鋒時衣服穿厚點,護好腹部,用輕些的武器,注意動作,別大彎腰,別從馬上摔下去就好了。”

    東夏采取拖延之計,戰事至少是一兩個月後才會爆發。

    隻要有一線希望,沒有母親願意犧牲自己的孩子。

    葉昭算算懷孕日期,怦然心動,急宣呂大夫。

    夏玉瑾一溜煙跑去門口,把呆呆站在外麵的呂華言叫進來,悄悄威脅:“知道該怎麽做嗎?”

    呂華言很想哭,左邊是活閻王,右邊是混世太保,一個是皇帝倚重的大將軍,一個太後寵愛的郡王爺,都是一個指頭能捏死人的角色,他小小平民百姓,那邊都惹不起,權勢欺人,怎麽辦?

    走入將軍營內,對上兩夫妻焦急而期待的目光,和他每天把脈看病的平凡夫妻也沒什麽兩樣,伸指把脈時,覺得此胎頗不穩,心裏沒十分把握,不敢告知。

    夏玉瑾敲敲桌子,暗示:“別忘了,你隻是個大夫,少折騰,快點。”

    呂華言頓悟,身為大夫,他隻有救死扶傷的職責,沒有肩負天下興亡,軍國的職責。

    他要保住葉將軍的孩子,至於保住這個孩子後戰事出現問題,是郡王和將軍要承擔的責任,與他無關。如果為戰事放棄保胎,南平郡王找庸醫算賬,可是天經地義的理由。

    而且……

    葉將軍看上去對懷孕一竅不通,到時候隨便找個借口搪塞過去就好。郡王在後宅長大,了解的事情不少。而且他在路上問七問八,打聽懷孕的各種事宜,怕是早有準備,很難騙過去。

    呂華言深深地看了眼郡王爺。

    夏玉瑾迴他個“不聽話就滅全家”的眼神。

    呂華言立即做出決定,含笑對葉昭道:“將軍別擔心,胎兒現在是有些不穩,並非無藥可救。待會我給你開個方子,針灸幾針,好好保養些日子,足四月後,就會漸漸穩下來。隻要注意別落馬,別受傷,保護好腹部,上陣衝鋒不成問題。”

    葉昭大喜:“如此甚好,甚好,可是萬一……”

    呂華言想了想:“前陣子宮裏華貴人不慎落了胎,保養兩天也能勉強出來請安,將軍身體好,強撐也不是不行,就是怕落下病根。”

    葉昭不怕痛,也不在乎病根,她估算了一下形勢,以柳惜音的意思,戰事應在兩三個月內。普通戰役,她可在中軍指揮,不必衝鋒在前,決戰時,主帥衝鋒主要是為了鼓舞士氣,隻要她能帶頭衝在前麵就夠了。交戰之時,不單打獨鬥,挑選武藝高強的親兵在側相助,未必拿不下戰局。實在不行,放開手腳拚,落了胎兒,隔兩天再打就是。

    夏玉瑾趁熱打鐵,花言巧語,連哄帶騙。

    她思前想後,推算許久,尚有憂慮:“連日休養,軍中已猜疑我可能有孕,若讓東夏知曉,必趁機進攻,攻我弱項。”

    夏玉瑾胸有成足道:“區區小事,交給你男人吧!”

    行軍打仗他不行,可是他有一群從上京帶來的忽悠騙人大行家。

    111.誰入地獄

    江北,寒山古廟,清晨老僧走上鍾樓,合掌,敲響一百零八聲銅鍾,數百和尚隨著鍾聲而起,湧入正殿,在香燭繚繞,寶相莊嚴中,手持木魚,開始一天的早課,

    主持屋內的蒲團上,端坐著三個人,為首是寒山古廟的主持慧覺大師,年

    逾花甲,須發皆白,他在晨鍾聲中,口念法號,對麵前坐著的兩個和尚歎息,輕念:“鍾聲聞,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炕,願成佛,度眾生。”

    年輕些的和尚手持念珠,雙眼微閉,如老僧入定,氣淡神閑道:“殺一人救百人,為行菩薩道。”

    年長些的和尚卻是滿臉暴戾,在蒲團上扭動著身子,坐立不安,東看看佛像,西看看菩薩,口裏嚷嚷道:“老子作惡多端,早在閻羅地獄十八層掛了號,再怎麽著也不能把我丟去十九層吧?”

    慧覺大師歎息道:“福祿天定,祈王貪心不足,妄改天命,禍害生靈,為大過。你們並非佛門中人,卻是國士,如今與佛相交一場,望此去沙場,心念蒼生,心存慈悲,莫讓黎民百姓流離失所。”

    年輕和尚雙手合十,再拜:“大師相救之恩,胡青謝過。”

    年長的和尚摸摸光頭,呆了半刻,立即跪下,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大聲道:“老虎也謝過大師了!”

    慧覺大師看看天,揮手道:“是時候了,你們去吧。”

    江北富饒安定,百姓安居樂業,今上英明賢德,他雖是出世之人,也不願意看見祈王為私欲謀反,挑起天下戰火,當這支被火燒傷的落魄軍隊來敲寺門,他與為首年輕人詳談後,毅然收留了大秦的將士們,並讓全寺僧人冒險打掩護,提供協助。如今,是重新送他們迴修羅場的時候了。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他深深看了眼離去的兩條背影,緩緩閉上眼,仿佛與世隔絕,“阿彌陀佛。”

    出去城裏化緣的小和尚跌跌撞撞來報:“胡施主!秋施主!祈王有動靜了!他派出一支上百人的部隊,往東邊去了!”

    “東邊?是東夏人占領的地盤吧?”秋老虎興奮起來,“那隻老兔崽子總算憋不住了嗎?死狐狸!你再不動手,老子可憋不住了!你就行行好,讓我去砍人吧!”

    他充滿熱情的眼神把小和尚嚇得退了幾步,默念好幾句佛號壓驚。

    胡青用小樹枝在地上劃了幾下,默默思考,並不理他。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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