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之後,孫蘭芝、竇玉芬兩人湊在蒲榮院不遠處說話,此時兩人眼睛盯著那侍寢表看,礙於身份,未免被人嘲笑,不敢走近了細瞧。

    她們兩人都在表格上,此時心境也差不多,孫蘭芝壓低聲音問竇玉芬:“你說那侍寢表能成嗎?昨兒個王妃還叫咱們收拾東西,這都過了晌午了,還不見有人催著咱們搬家。”

    竇玉芬略有些遺憾地說道:“隻怕這事難成,畢竟誰家都沒有這麽大張旗鼓……況且,你可瞧見王妃什麽時候見過郡主了?如今咱們錦王府裏頭郡主當家,郡主沒點頭,這丫頭減了月錢還有搬家的事如何能成?”

    她們二人站在此地,目的便是等著親眼來瞧石清妍去見楚靜喬抑或者楚靜喬來見石清妍。

    若說同樣是孺人,為何董淑君比孫蘭芝、竇玉芬兩個矜持,那還要從出身來說。這孫蘭芝、竇玉芬是益陽府統領之女,這兩統領更是得了錦王賞識才提拔上去的,家風教養自是比不得董淑君這詩書世家。這兩人之所以能成為孺人,便是今時今日這般鑽營的結果。

    二女正竊竊私語,忽地聽身後已經被貶為三等丫頭的婢女提醒說趙總管趙銘過來了,二女忙避讓開。

    到了偏僻處,孫蘭芝不禁說道:“哎呀,王妃竟想到越過郡主直接與趙總管說話。”

    竇玉芬遺憾道:“看來今兒個王妃貼出來的侍寢表是派不上用場了,趙總管倔的很,隻聽郡主的吩咐,王妃叫了他去能有個什麽用?”

    兩人心裏不約而同地失望起來,雖失望了,但不甘心就此迴了各自的住所,便又待在這地方隻等著看趙銘從蒲榮院出來後的臉色再決定後頭的事。

    趙銘乃是先王妃耿氏的奶兄,娶的也是耿氏身邊的大丫頭。原本錦王府後院的總管並不是趙銘,但耿氏進了錦王府後,與趙銘主仆兩個齊心合力,曆經兩年,終於將原本的總管扳倒取而代之。

    趙銘昨晚上得了楚靜喬的交代,又從自家娘子那邊聽說了昨兒個石清妍召集侍妾丫頭們說話的事,心裏隻覺得石王妃瘋了竟會整治出一張侍寢表來,同時又納悶,侍寢的事楚靜喬不好管,怎地廣陵侯夫人也不管?便是因心裏疑惑不解,於是今日他才越過楚靜喬過來聽石清妍說話,探一探石清妍到底有什麽依仗。

    納悶著,趙銘由著沉水領著走到了蒲榮院外,在院子外瞧見原本很是堂皇的錦王妃大院院牆外釘著一張奇怪的告示,心裏先是因那告示糟蹋了牆壁一痛,待一眼掃過那侍寢周期表

    五字,又草草地瞄了眼下頭四七二十八個表格裏的人名,便又在心裏推敲著石清妍是依據什麽將這些人名寫上去的。

    尚未推敲出來,便到了蒲榮院的前廳裏,瞧見隔著一道屏風飄來絲絲縷縷的清香,便知石清妍已經等著了,果然繞過屏風,就瞧見石清妍端坐在正座上,兩旁加起來共五個丫頭立著,其中一個便是原本伺候在肖氏身邊的祈年。

    趙銘規矩地不去看石清妍,隔了幾步遠便屈身行禮,“小的給王妃請安,王妃萬福。”

    趙銘是錦王府大管家,石清妍是王妃,本不該傳了趙銘進到蒲榮院中,但此時一是石清妍“久病未愈”,二商討的是府中大事,最要緊的是,許多事都是民不告官不究的,如今錦王沒迴來,趙銘又是楚靜喬得用之人,府裏就算有人敢說些閑言碎語,卻也不能拿了石清妍如何。

    石清妍坐著打量著趙銘,隻見趙銘才三十出頭,卻已經須發灰白,瘦瘦高高,很是矍鑠,此時穿著一身藏藍衣裳,越發顯得斯文清瘦。

    “趙總管想來也知道本王妃叫你來的目的了,那本王妃也就不廢話了,還請趙總管給個話,這院子能不能隔開,能不能今兒個就叫姨娘們搬家,能不能按著我昨日說的將不侍寢的丫頭們都改成三等的,免得日後再有丫頭異想天開,以為她自己個肯舍身就能成了侍妾隊伍裏頭的一個。”

    趙銘低著頭,不卑不亢地說道:“迴王妃,王爺下令後院萬事都要節儉,修建圍牆等於重修後院,這筆花費不小,小的不敢擅自答應了王妃,還要等王爺迴來後請示了王爺再說。”

    石清妍點了點頭,“趙總管這話極有道理,王爺的話,本王妃也要遵守,才能護住王爺這大家長的威嚴。”

    趙銘聽了石清妍這識趣的話心裏納悶,不敢去看石清妍,便在心裏揣測她這話的用義。

    石清妍笑道:“趙總管可瞧見我院子外貼著的侍寢表了?我走的路還沒有趙總管走的橋多,還請趙總管指點一二。”

    趙銘口中無波無瀾地說道:“承蒙王妃抬舉,小的不敢說什麽指教。但在小的看來,在先王妃殫精竭慮地操持下,王府內外一片祥和,側妃庶妃們和和睦睦,再無需更改之處。且這王府布局經了先王妃的指點才有了今日的格局,蒲榮院也是先王妃親自指點下建造的,院牆上的鏤花並……”

    “趙總管是要給本王妃唱一曲《蝴蝶夢》?”石清妍輕笑道。

    趙銘愣住,不知那《蝴蝶夢》是什麽曲子

    ,但直覺那曲子與先王妃耿氏有關,卻又想此時知道石清妍將個怪模樣的告示貼在王妃院子外,郡主該是暴跳如雷了。

    石清妍瞧見沉水幾個也納悶的很,便對沉水、醉月等人說道:“這蝴蝶夢啊,說的是個美婦人亡故了,她夫君另娶了一個娘子,結果呢,又是忠仆,又是表哥的,一個個跳出來,非要將這續弦弄死。你們說這美婦人厲害不厲害,便是死了,也要穩穩地占住自己生前的地盤。”

    沉水笑道:“怎有這樣的故事,死者已矣,難不成為了死者,生人就要苦苦熬一輩子?”

    石清妍笑道:“可不是麽,可偏有這種人總愛在生人麵前提死人如何如何,就似死去的都是聖人,活著的都是俗人一般。”說著,看向皺緊了眉頭的趙銘,原本依著前身的記憶便瞧出了幾分端倪,如今再看,越發覺得隻要是牽扯到先王妃的事,這趙銘就分外緊張,含笑道:“趙總管是否以為我在貶低先王妃,於是這會子恨不得拿了刀子宰了我。”

    趙銘忙道:“小的不敢。”待要舒展眉頭,卻又因石清妍夾槍帶棒的話眉頭緊鎖,暗道早先雖與石清妍沒說過幾句話,但石清妍這前後變化也太厲害了一些。

    石清妍笑道:“不敢?那還請問趙總管,先王妃還有哪樣事辦得極好,以至於誰改了就是過錯?”

    趙銘皺緊眉頭不言語,卻終究忍不住偷偷看了眼石清妍。

    石清妍笑道:“我是籠中之鳥,趙總管掌管著一府的事,想要弄死我也容易。”

    趙銘忙道:“小的不敢。”

    石清妍笑道:“趙總管怎又說了一個不敢,有道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趙銘噗通一聲跪下,忍不住脫口道:“還請王妃慎言,莫血口噴人,小人死不足惜,先王妃聲譽要緊。”

    石清妍笑道:“不過是打個比方,難不成說誰狐假虎威,誰就當真是狐狸了?趙總管這麽大反應未免有些心虛了。總歸我算是瞧出來了,先王妃在趙總管心裏地位極高,以至於,在趙總管心裏,這配做了錦王府王妃的人隻有先王妃耿氏一個,我來了,趙總管便恨不得弄死我。”說完,心裏又將原先那個石清妍進入王府後的事迴想了一通,暗道這趙銘對先王妃忠心不二,原先那個石清妍發下去的話總落不到實處,一來二去,府裏侍妾難免小看了石清妍,且石清妍又被廣陵侯夫人、楚靜喬上下夾擊,難怪樓晚華等人看似對石清妍恭敬卻依舊能夠聯手將石清妍逼死。

    “還請王

    妃慎言,小的絕不敢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趙銘原就聽說昨兒個石清妍嘴裏胡言亂語地說了許多話,是以今日打定主意,甭管石清妍說什麽,就當她在胡言亂語,隻慢慢地拿了話引著她將她的靠山依仗說出來。

    石清妍看向貌似無懈可擊的趙銘,手指敲在案幾上,心道這世上,除了她這麽個初來乍到無親無故不怕死的,剩下的哪一個喘著氣的人沒有一堆的弱點。

    “趙總管嘴上這樣說,其實沒少盼著我被人逼死吧。”石清妍歎息一聲,“本王妃這兩日雖不提,但對那落胎一事卻心知肚明。本王妃落胎之後,流雲從喬郡主手上領迴來的藥裏有什麽,趙總管總該略知一二吧。”

    趙銘忙道:“小的雖忙於瑣事,並未在王妃小產之後時時盯著王妃的藥方,但想來郡主辦事細致,定會囑咐丫頭依著太醫所開藥方抓藥。”

    石清妍笑道:“本王妃留下藥渣了。”

    趙銘眼皮子一跳,雖對此事究竟如何並不知曉,但楚靜喬不喜石清妍的事他還是清楚的,因此此時便替楚靜喬辯解道:“藥渣存放王妃這也有些時日了,隻怕早已不是從郡主那邊領來的那些了。”

    石清妍笑道:“你說的是,但是王爺成親多年,此時也是將近三十的人了,膝下卻無一子,趙總管不覺得這事有古怪?”

    趙銘拱手道:“小的愚鈍,並未看出這其中有什麽古怪之處,倘若王妃瞧見了,還請王妃指教。”

    石清妍笑道:“經我細細查看,這事當真跟《蝴蝶夢》一樣,是有人為了護著先主子要坑害後頭來的主子呢。但既然這人埋得深,沒哪個有能耐將他挖出來,就暫且裝作沒他那麽個人吧。我也當做自己命不好,活該一輩子無兒無女……”

    趙銘說道:“王妃這話過了,郡主還有府裏兩位姑娘都是王妃的女兒。”

    石清妍輕笑一聲,“我沒趙總管那麽大的氣魄,趙總管能將郡主視如己出……”

    趙銘挺著脊梁骨撲騰一聲跪下,顧不得規矩不規矩,雙目炯炯地看著石清妍,昂然道:“王妃既然如此說,小的願意一死以維護先王妃清白。”

    石清妍笑道:“趙總管果然好氣魄,當真是忠烈的很。隻是趙總管又誤會了,本王妃的意思是趙總管的年紀足夠做了郡主的長輩,趙總管十分愛護郡主,因此郡主的親事,想來趙總管閑極無聊的時候也替王爺關心了一些吧。不知對郡主的親事,趙總管如何想?”

    趙銘直挺挺地

    跪著,目不斜視地說道:“小的人微言輕,不敢妄議郡主的親事。”

    石清妍笑道:“既然趙總管不敢妄議,總敢聽一聽吧。本王妃曆經喪子之痛,性子怪異了些——這也不是本王妃願意的,因此啊,本王妃看著原本的東西都不順眼,是一定要改了的。這一改麽,就改了先王妃的東西,礙了趙總管還有郡主的眼——我原也納悶郡主雖有才,但畢竟是個黃毛丫頭,哪裏有能耐管著王府這麽大的地方,後頭才明白郡主身後有趙總管襄助呢。趙總管與郡主不樂意了,隻怕沒幾月本王妃就要一命嗚唿了。按說本王妃沒了,趙總管與郡主該高興才是,但倘若,本王妃死的不是時候呢?比如,本王妃如今就死了呢。”說著話,便從頭上拔下一支三寸長的長簪子,簪子上的鳳頭在靈巧的手指尖轉折,尖尖的簪子根部,卻又抵在脖子上,在白皙的脖子上壓了個淺淺的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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