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富民強的時代,“小鎮”這個詞可能意味著氛圍淳樸善良等一係列美好的詞匯,但如果是在經濟並不發達的時代,“小鎮”一詞則隻意味著貧窮。

    小六和寶兒就是被迫在這樣的一個貧窮的小鎮中討生活的。

    小鎮裏的大家基本都沒什麽錢,這樣的狀況讓年紀小的乞丐不可能通過完全合法的方式來生存,坑蒙拐騙偷成了存活的另一條途徑。因此,被家人拋棄在外獨自生活已經近一年的寶兒懂得怎麽又快又好地從包子攤搶到包子,也懂得怎麽翻進富人家的馬廄去偷給馬吃的燕麥。他甚至知道哪家的牆根最暖和,可以貼著取暖,以此來抵禦冬日的嚴寒。

    和寶兒不一樣,小六則一直都是個乖孩子。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偷偷跑去私塾聽先生講課,最大的目標則是進士及第做官養活姐姐。所以,忽然被扔出家門的小六幾乎什麽都不會,如果沒有遇到寶兒,他就算有活下去的心,也一定沒有活下去的力。

    寶兒也教過小六如何去偷食搶食,但無奈小六的生存能力和寶兒相比實在是兩個階層。無論是偷是搶,小六永遠都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每每都帶著一身青紫迴來,卻得不到什麽口糧。久而久之,寶兒也就不再強求他。好在,雖然小六沒用得很,但有寶兒在,小六從沒有為生存而發過愁。

    短短幾天,總是冷著一張臉卻也總願意照顧小六的寶兒成了小六心裏唯一的溫暖,也成了小六被姐姐踢下深潭之後抓住的救命稻草。寶兒是小六最重要的人,小六任何時候都不願意離開寶兒,就算隻和寶兒分離半刻,也能讓他滿心都是無法承受的不安。因此,不管寶兒在做什麽,小六總是會跟在他的身邊,與他形影不離。

    然而,雖然非要跟著寶兒的小六僅僅出現過幾天,但身體最弱的他卻也很快就被包子攤的老板注意到了。一直被小乞丐們騷擾的老板早就打定了殺雞儆猴的主意,便果斷地拿跑得最慢的小六開了刀。很容易地逮住了小六,那老板便把小六栓到門邊,借著心裏對所有搶食的小乞丐的怒氣,拾了根手臂粗的棍子,狠狠地抽了小六半天,每一下都好像能把小六又瘦又小的身子打成兩截。就是在小六心裏最可怕的爹也沒這麽重地打過他,是以他蜷在門邊,哭得嚇人,嘴裏不住地叫著寶兒的名字。

    寶兒最終還是出來了。他跑過去,趴在小六身上,裝出一副抓著他的手腕不知所措的樣子,手裏卻拿著一小截刀片,偷偷地磨斷了綁住小六的繩子。繩子磨斷後,他忙拽住小六就跑,卻

    被總也跑不快的小六拖累,兩個人一起再次被抓住。

    那老板惱怒寶兒的滑頭,這迴便光衝著寶兒劈頭蓋臉地打。打到半路,卻忽然有個聲音插了進來。

    “我說,有空收拾他們,不如把這兩個賣給我怎麽樣?”雖然叫停了這場對小孩子單方麵的虐待,但這人卻著實算不上什麽好人。他是個四處收人的人販子。

    那老板聽了,卻皺皺眉,不樂意幹賣小孩的缺德事,道:“要小孩你自己去找唄,這一地的小叫花子,你隨便在吃的裏下點藥還不能收迴來一片麽。”

    “哪兒是那麽簡單的事,這年頭的小叫花子都精著呢,費老勁兒才能搞迴來兩個。”那人販子擺擺手,端詳著小六和寶兒,又笑起來,“我又不是白要你的,一個人一兩,總共二兩銀子,怎麽樣?”

    那老板聽了,愣了下,沒想到這年頭的小孩還挺值錢。一個跑堂的月錢才二錢呢,一個髒兮兮的小叫花子能買到一兩。在他還猶豫的時候,那人販子上來拍了拍他的肩,催促道:“還想啥呢,白來的錢。就是你今天不賣,還能防得著他們明天被逮著麽?誰抓不是抓,現在落到你手裏還能讓你得著幾個錢,有這種好事幹嘛不幹?”

    最終,人販子領走了小六和寶兒。

    離了那老板的視線,這人販子簡直喜不自禁。他捏著小六的臉,把他臉上的灰擦幹淨了,不住地看。之前,小六的臉一直都是髒兮兮的,那是寶兒讓他用泥弄的。可剛才小六哭了一臉的淚珠子,又把眼淚都蹭到了衣服上,連帶著臉上的灰都給蹭幹淨了。被泥灰遮了大半的小臉露出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個美人胚子。這麽漂亮的孩子隻花一兩銀子就被買了迴來,隨便賣去倌館或是大戶人家都起碼能翻個二三十倍,這簡直是發了筆橫財。

    人販子真的想買的是小六,旁邊的寶兒倒是用來迷惑老板壓價用的。是以,在被人販子綁著帶到地方之後,小六馬上被作為“上等貨色”,和寶兒分了開來。

    作為翻不了多少價的普通貨,寶兒等人被緊緊地綁住手腳,卻沒有人看管。冬日極冷,關住他們的屋子裏有個小小的火爐。被綁著扔到地上的寶兒看著那個火爐,心裏瞬間就有了主意。打定了主意,他便努力地活動了下被地麵冰得發僵的身子,然後一點一點向那個火爐挪去。手腳都被綁得緊緊的,他挪得極困難,卻也極有耐心。在他的全身幾乎都要被地麵冰得完全僵硬的時候,他總算挪到了那個小火爐旁。

    不顧手腳的僵硬,他掙

    紮著坐起來,然後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綁在背後的手慢慢地探到火苗附近。周圍同樣被綁著的人有微微的驚叫,訝異這孩子的大膽。他也不管周圍人如何反應,隻是堅定地把手停在火苗附近,等著繩子被燒斷。身體一直挨著冰冷的地麵,他的手原本是被凍到僵硬的,可這會兒卻又直接探到了火上。冰|火兩重天,火焰給他帶來的燒灼的劇痛尤甚,讓他忍不住把嘴唇咬出了深深的牙印,他卻仍挺在那兒不躲不避。

    很快,繩子就被燒斷了。他撤迴雙手,也不管手上的疼痛,馬上就低頭解開了腳上的繩子,然後又繞了一圈,替所有人都解了繩子。然後,借著大批人一起逃脫所帶來的掩護,他在夜幕中躲避著,很快就到了安全的地方。

    在逃離的路上,他猶豫了一下是否去救小六,卻最終放棄了。一是他目前自身尚且難保,二是小六那裏的看守必定極嚴,三來,實際上,他也隻和小六認識了幾天罷了。在艱苦的生活下,他心裏還存著善念,是以沒辦法看著什麽都不懂的小六生生餓死,便養了他幾天。然而,小六卻太嬌氣,什麽都不會,也怎麽都學不會,讓他照顧得疲憊不堪。這幾天來,他一直都這麽照顧著非親非故的他,也該仁至義盡了。四來,也是最重要的,無論他怎麽教,小六都沒有辦法學會無家可歸的孩子們的生存技能。他不可能養他一輩子,讓他就這麽被賣出去當誰家的養子或是下人,比在外麵什麽都不會地餓死要強得多。

    七歲的孩子還不懂,被賣出去的孩子不一定就會做別人的養子或是下人,這世上還有無數更殘酷的地方等待著被拐賣的漂亮的孩子們的到來。

    於是,寶兒放棄了小六,瞄準機會溜了出去。

    對於小六來說,寶兒是他唯一的溫暖,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不知不覺已經全身心信賴的人,是唯一的同伴。而對於寶兒來說,小六不過是他不忍心放到一邊看著餓死的小孩,是個非親非故的小累贅,隻懂索取和依賴,還給他惹足了麻煩。

    寶兒成功逃離了人販子的老巢,靈敏地消失在了夜幕中。而小六則正被綁在最中間的房間裏,擔憂著自己和寶兒的未來,又期望著總是很厲害的寶兒可以找到救他的方法,讓兩人一起重獲自由。

    錦衣睜開眼,神色平靜。常年後宮和朝堂的磨礪讓他可以在任何時候收斂住自己的真實感覺,包括夢魘之後。

    他夢見了過去。

    在他的人生中,有兩次背叛最讓他刻骨銘心。一次來自他曾最愛的姐姐,另一次則來

    自當年還名叫寶兒的沐清風。

    兩次背叛,一次讓他差點死亡,另一次則讓他生不如死。

    錦衣低下頭,瞥了一眼自己無力的雙腿,又想起自己早已不算是一個男人,忍不住輕笑起來。說到底,這一切的一切,都起源於沐清風。若當年沒有遇到他,他又怎麽會機緣巧合地碰上人販子,又怎麽會被賣入宮,成了他人的玩物,更是再也不能被稱為一個男人。

    而你卻活得如此逍遙。

    沒有人可以欠著錦衣的債不還的。所以,他定要讓他從頭開始,一步步體會他的生活。從生無所戀,到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再到被那根稻草背叛,就這樣一步一步地,慢慢體會他的感受吧。

    從身到心的痛苦和屈辱,他定會讓他一點一點慢慢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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