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戰場十餘裏的僻靜所在,宵萬斛停下腳步,將陌銀刀放了下來。


    周圍沒有一絲風,樹林在垂下的微光中沉默著。宵萬斛觀察了一下陌銀刀的狀態,在幾個穴道上點了幾下,陌銀刀隨之坐著長舒了一口氣。


    “此迴多謝相助。”他轉動著雙手的關節,慢慢撐著身體站起來。


    “沒什麽,你給夠了價錢,那我的服務肯定是令君滿意。”宵萬斛拍了拍別在腰間的銅驤刀,“我的夥計和我,都是可以全心托付的可靠選擇。”


    陌銀刀無聲笑笑。這確實是他在出山之後給自己找的第一道後手,事實證明這是有必要的。


    “我看那群人不會輕易放過你,要不要再買一次服務?”宵萬斛依然掛著熱情的笑意,“下次不管你被誰抓,我都保證像這次一樣幹淨利落。”


    “在這幾天裏,有沒有‘陌銀刀’出沒的消息?”陌銀刀轉而問道。


    宵萬斛愣了一下,隨即撓著頭否定:“我按照你的要求,時刻關注了幾天江湖動向。可惜自從你被抓,並沒有類似的消息出現。”


    陌銀刀皺了皺眉。對於這樣的結果,他顯然是有些失望的。


    “我說,你不會是精神分裂——開玩笑的。”宵萬斛剛想耍嘴皮,看到陌銀刀一臉嚴肅的表情,也就識相閉嘴,“那人明顯是衝你來的,他對你肯定非常了解。”


    陌銀刀對這個結論沒有否定。


    他起初是以為此人隻是假借自己名頭的嗜殺者,但目前看來,在自己故意被抓之後也潛伏起來,銷聲匿跡,顯然屬於某種陰謀家,想必是在謀劃什麽。


    “衝我來的,倒還好說。但若他有其他目的,恐怕更加棘手。”他低下頭,喃喃自語道。


    宵萬斛撇撇嘴:“你這也是,誰叫你當年不幹不淨地退隱,用文縐縐的話說,這就是授人以柄,報應不爽。”


    陌銀刀並沒說什麽。宵萬斛對他說的“不幹不淨退隱”,他知道其指的是什麽。這確實有道理,可惜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算了,我也不多說了,有需要隨時聯係我,要是不方便去春水樓,就用我最近養的極速下單鳥。”說著,宵萬斛拋給陌銀刀一隻短笛,“吹三長一短,鳥很快就到。”


    陌銀刀收起短笛,並沒有繼續挽留。宵萬斛看了看似乎沒有待在這裏的必要了,於是道了聲告辭,縱身離開了。


    林間,隻剩陌銀刀一人。


    他晃動了一下已經趁亂取迴的九卓銀鋒,腰間的錦囊裏發出叮叮當當的響動。


    看來,和幕後之人的周旋,還需要更萬全的策略。


    …………


    山水隱處,也漸漸春暖花開。一條身影踏過小路,衣袖拂過旁邊石碑,上書“隱幾疏榻”四字。


    此地,是夢京塵許久不曾迴來的故地。他在此隱居許久,也是在曾經一度絕望之後的日子裏,撫平創傷和悲痛的世外靜地。


    自從他為了步洪銅鉦再次涉世以來,他已經數年沒有迴來休息。曾經精心侍養的花草,恐怕早就被雜草淹沒了吧。


    他已經能夠看到山丘頂的涼亭了。山風習習,吹著遍山的青草,如同一陣陣嫩綠的波浪。


    “唿……”


    他唿吸著熟悉而陌生的空氣,心中卻依然不能平靜。


    陌銀刀,就這樣伏法了。想來南江劍盟會給他最後的審判,但對於自己來說,卻有一種難言的失意縈繞在心間,好像內心被掏空了一塊什麽。


    就這樣……他經年累世的仇恨,就這樣輕易地結束了嗎?


    他不自覺地摸向劍柄。冷螢長心依然纖細而冰涼,用沉默給予了他迴應。


    這把劍……夢京塵放慢了腳步,抽出細劍,伸手輕輕觸碰。劍刃發出錚錚的低鳴,一如山下灘頭細碎的浪花。


    他依稀還記得,在自己萬念俱灰之際,偶然遇到的這把劍。那是在暴雨下的泥坑之中,他守著已經夷為廢墟的家,曆經絕望之後沉沉睡去。次日就在他打算自我了斷時,這把藏身在泥水之中的劍露出了一點寒光。


    自此之後,他長期隱居在隱幾疏榻,卻一刻也不曾放鬆修習複仇的武功。數十載春秋寒暑,一劍泄元之法與逆風窮影之術大成,他便仗劍下山,此後很少迴來。


    不曾想,一晃眼已經這麽多年。迴眸往昔,他依然感到心頭沉痛,難以釋懷。


    可是……南江劍盟已經將他審判。這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就像一場怪夢。


    夢京塵無法訴說自己的心緒,收劍之後他加快腳步,向舊居而去。


    山間雜草紛繁。他快速踏過,滿眼青綠。然而就在他轉過山腰,眼前景物卻大為不同。


    “……嗯?”


    他已經能夠看到涼亭,也能夠看到自己的房屋。然而,並沒有像他所預料的那樣滿目破敗,反而一如舊日,絲毫沒有差別。


    花香鳥語。苗圃鮮豔芬芳,即使還沒有靠近,也能夠感到沁人心脾。花草平鋪在涼風習習的山亭周圍,伴隨著春風微微搖曳。


    這裏,顯然有人在打理。


    夢京塵眉頭一皺。但是隨即心態放平,苦笑一聲,感歎自己已經有多久沒迴來了。想必是有什麽落難的旅人,偶然所至,見長期無人居住便棲身在此,倒也不足為怪。


    不過既然來了,他倒也不急著離開。這裏到底還是自己的舊居,他與目前的住戶打個招唿,討杯茶水,也實在不算過分。


    這樣想著,他朝前邁步。


    然而,還不等他走近,屋裏之人已經轉身出來。似乎並不意外夢京塵會來,隻是向他微笑點頭示意。


    看清那人的臉,夢京塵大感意外。


    “是你,飲酒僧人。”夢京塵脫口而出,“你為何在此?”


    “隨緣行走,隨緣留住,這裏風景美麗,香風舒服,任誰也想常住不走。”僧者抬手做了個不成形的揖,臉色微紅,顯然是方才在屋裏飲酒了。


    “你……”夢京塵心裏不快。但是看他這樣,也不好直接攆他走,何況他還記得這僧人身懷優曇花,可見佛法非凡,他不願惹這和尚。


    果不其然,僧者從腰間掏出酒袋,向他招唿起來:“夢醒棠梨,還有一些,你這次可有口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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