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朱雀門街上,車隊行得緩慢。

    前麵鳴鑼開道,後麵車馬緩緩,街邊林立的牌坊各有千秋,走走停停,天氣漸暖了。徐良玉一身翻折領連衣窄袖仙桃色長裙,衣裙寬大,腰係寬色束帶,上身露出香肩,下麵拖曳在地。

    她妝容精致,額頭還貼了一朵蘭花,打眼一看,風情微露。

    其實不喜歡這樣繁複豔麗的裙子,因為這樣走不快。為了體現女子線條,下麵拖曳裙擺也狹窄得很,她輕快不起來。此時她雙手安分地放在膝頭,上麵還捏著她的帷帽,窗簾掛了一個小角,她的目光就好奇地瞥著長安城裏的景觀,眼睛動,身不動。旁邊坐著的李德靠在車壁上,已經睡著有好半晌了。

    一路上,他都是昏昏沉沉的,但是隻要她端正的坐姿有一點鬆懈,他在她旁邊,立即像長了眼睛似的,手一動藤條就抽在她的後腰上,這幾天,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一路上竟然也將正禮學得有模有樣。

    從朱雀門往興慶宮的方向去,是要繞過興慶宮,先到雍王府,然後從北門走進大明宮。

    這是李德說的,往興慶宮的路上,正好路過東市,徐良玉更是好奇,迴頭瞥著一直沒有動靜的雍王殿下,期期艾艾湊到了窗邊,以帷帽半遮著臉,微探出了些。

    長安城繁榮錦盛,外麵好多的人。

    東市上兩邊都是貨郎小攤販,徐良玉彎了眉眼,眸光一轉,才要笑,藤條已經點在了她的後腦勺上麵。她立即板起臉來,麵無表情地迴眸,然後淡定地坐了迴去。

    李德瞥著她,隨即像她剛才那樣探身在了窗口。

    馬車行得很慢,他往外瞥了眼,不耐地迴身,放下了那掛起的一小角。

    再迴頭,徐良玉低著眸,順順當當看著膝頭上的帷帽,似乎沒有注意到他一樣。

    他揚眉:“怎麽?沒看夠?”

    她肩不動,光是唇動:“我想看看長安城的小買賣都有什麽,好奇而已。”

    他一手拿著藤條枝葉,聞言頓笑:“能有點見識嗎?”

    說到見識,徐良玉臉色微變:“我見識過比這更繁榮的地方,恐怕殿下也沒看過。”

    這話說得有點賭氣,不過很顯然,李德並不在意。

    他將藤條葉隨手一扔,隨即在門口扣了兩聲,馬車頓時停了下來,他站在車簾處,對著她眨眼:“想看不如走近些看,走吧!”

    說著這就要下車,驚得她連忙傾身,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等等殿下!”

    李德迴眸,看著她一副義正言辭地模樣,略微皺眉:“又怎麽了?”

    徐良玉想了想榮生的囑咐,也知道這個時候在長安城裏胡鬧,很不合時宜:“本來我們在路上就耽擱了太多時間,現在到了長安,恐怕人沒到信兒就先到了,先不進宮真的可以嗎?”

    他無語地別開眼去,一抖袖子就將她手放開了去:“沒想到學了這麽兩天,沒學會半點的好,倒是和榮生一樣囉嗦,有意思?要去就去,不去你們就先走。”

    說著這次可不等她,先一步下了馬車。

    正主去哪,她自然是要去哪的。

    徐良玉也連忙起身,可惜受這裙子牽絆,下車也極其不易,她伸手來抓裙擺,好容易才擺正了些,抓著車簾子慢慢下車,原本也沒抱什麽希望,但是等她提著裙角,看見負手側立一旁等著的李德,還是勾起了唇角。

    希望長安沒有想象得冰冷。

    慢慢走了他的身邊,她有點小苦惱:“殿下這讓我怎麽走路,很麻煩。”

    李德揚眉,甚至還有一些幸災樂禍的模樣,隻往前走去了。

    她隻得慢慢跟在身後,幸好他走兩步停一停,也沒落了她多遠。

    東市裏人也是太多,瞧見他們兩個,更是人流湧動。

    徐良玉開始有點後悔下車了,至少不需要被這麽多人圍觀,才一低頭的空,走了前麵的李德去而複返,他站得倒是筆直,兩眼也不知看著何處,隻微微傾著臉,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扶著我些。”

    她自己走路都走不穩當了,還扶著他些?

    猶豫一下才是伸手,扶住他了,才是反應過來,哪裏是扶他,人家走得很穩,倒像是拖著她在走了,眾目睽睽之下,徐良玉隨著李德的腳步在人流當中穿梭,還好前麵有人開路,多數人都站在兩側看著她們。

    兩邊賣什麽的都有,這個時候應是早上市集還未散去。

    花鳥魚蟲的,古玩名器的,吆喝著小玩意的貨郎使勁扯著嗓子,還有些胭脂水粉,才走不遠,榮生急匆匆地從後麵追了上來,他攔住二人,氣都不勻了:“殿下,本來在路上就耽擱太多時間了,眼下都進了長安城了,還是快些去見皇上和太子殿下吧,迴頭得空了,願意去哪裏,再出來走走。”

    李德嗯了一聲,低眸瞥著徐

    良玉,一臉無辜:“聽見了?本來在路上就耽擱太多時間了,還是快些去見皇兄才是,等以後有空了才與你好好逛逛。”

    他個子比她高上好多,看著身邊的他都得揚著臉。

    分明是故意往她身上栽贓啊,徐良玉被他氣笑,隻得配合地哼了聲:“謝殿下抬愛。”

    榮生見二人這副模樣,才是鬆了口氣,急忙又將車引了過來,讓他二人上車,車上總覺得悶得很,李德掀開窗簾,渾身無骨一樣,慵懶靠在窗邊,看著外麵嘈雜自嘲地勾唇:“看見了吧,長安這個地方,進便像一座牢籠,做什麽事都由不得你。”

    他目光懶懶,似乎看著外麵,又似乎什麽都沒看。

    她心下歎息,沉默不語。

    馬車緩行也不作停留,很快就到了雍王府的門前,侍衛隊林立兩邊,大門早開,府中掌事的全在門外站著,為首一個女人低著頭屈膝跪著,卑微至極。

    徐良玉才是下車,李德就站在了她的身邊。

    她才要動,他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都起來吧,平時不把本王的話放在眼裏,跪什麽跪。”

    眾人連忙起身相迎,為首的女人也抬起了臉來,卻是在看見徐良玉的時候,怔了怔,不過她很快恢複了平時神色,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迎上前來:“盼得眼都快哭瞎了,殿下可是迴來了。”

    李德也不言語,拉著徐良玉慢慢往裏走。

    女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她當然能察覺出那種極力掩飾的敵意來,女人看著是婦人模樣,發髻梳得一點碎發都沒有,著裝豔麗大膽,發飾不多卻十分得體,臉上一雙直眉,眼妝卻是誇張。

    看著也就二十六七歲的模樣,亦步亦趨地陪站在李德的左邊跟著他走:“殿下才是迴府,這就要去東宮嗎?”

    李德不輕不重嗯了聲,徐良玉聽見這女人迴頭吩咐著,卻是厲聲厲色地:“還不去給香點著,燙了茶候著去!”

    自然有人應著聲,連忙低著頭去了。

    徐良玉捏了捏李德的指尖,他迴眸看她,她以眼神詢問那是誰,他卻當是沒看見了。

    進了後院,李德親自送了徐良玉,才理身邊那個女人:“吩咐人收拾收拾亭蘭院,這院裏也安排幾個人好生伺候著。”

    因為正妃沒有進門,所以不存在品階,但話已經說了這麽明顯了,那就是他的人了。

    女人雖然神色略黯,但還是依言吩咐人下

    去了,她身後也跟著十幾個人,徐良玉的餘光當中,看見雍王府上下對這個女人似乎都有些忌憚,青蘿從後麵碎步追了上來,可不敢離了她的身邊了。

    本來來的時候,她也沒帶什麽東西,多半都是絹帛。

    李德讓人將東西物件細軟都放了院子裏,然後又拉著她的手往出走,徐良玉配合著還往他身邊靠了靠,好奇地看著府院:“你住哪裏?”

    他拉著她手,往東邊指了指:“那,以後你與我同住。”

    說話間已經進了院子,身後女人落後一步,急忙上前,急得連音都顫了:“殿下!這不合禮法!”

    徐良玉也覺得李德走得太快了些,才要快一步,他握緊她的手停下腳步來,臉色冷漠得很,冷冷地揚著臉:“張良娣,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

    見他這副模樣,女人當即惶恐又是跪下。

    徐良玉迴頭看她,卻是被李德拉走,進了院子,侍衛隊各司其責側立一旁,二人上了石階,榮生和青蘿趕緊跟著,這就都進了屋裏。裏麵擺設奢華齊整,幹淨又寬敞。

    榮生向來知道他的脾氣,站了門口就給青蘿拉住了。

    徐良玉被李德拉進門,立即又被他甩開了手,她徑自在屋裏轉著,敲門聲頓時響了起來,李德也沒有應聲,房門隨後被人推開,張良娣親手端著茶,帶著兩個丫鬟走了進來。

    這麽快已經摸清了人的本姓,女人將茶水放在了桌子上麵,親自分開:“徐娘子初來乍到,可能不知殿下習慣,他喝茶呢,喜歡略苦的,越是苦越是好的。”

    徐良玉就在桌邊,坦然地笑了:“這個我真是不知,我都喜歡喝甜些的,每次就都喝甜茶,殿下一直遷就我呢!”

    榮生在旁介紹:“雍王府的內務,現在一直是張良娣掌事,以後有什麽事便去尋她就好。”

    張良娣笑,卻是補充了一句:“我是皇後千歲親敕府底的良娣,隨侍殿下已有十年了。”

    李德說得沒錯,他身邊的人,恐怕都是牢籠。

    一個良娣這便如此依仗著皇後,對他有這般的掌控欲,怎不叫人厭煩。

    徐良玉同情地瞥了他一眼,才勾唇笑了笑,釋放些善意,李德卻是嗤笑一聲,走了窗邊,打開鳥籠,摸出了翠鳥在掌中把玩著:“有事你就告訴我,橫豎也在我身邊。”

    說著一張手,鳥便撲棱撲棱膀子,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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