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火苗越來越小,火勢一去,頓時覺得風也小了些。

    李德腳步不快,榮生側立在旁,燈火昏暗。

    他一身白衣,身上叮當掛著的佩玉隨著他的腳步微微作響,許是她剛才太專注了,並沒有聽見動靜。

    徐良玉連忙站了起來,上前見禮,誦經聲在靜夜當中聽著更別有安意,不知是這種輕輕的誦經聲讓人不自覺地安分,還是過了暴怒期,李德神色淡然,這一抹白,動作之間,卻隻有一個雅字。

    他這般的樣貌,眉眼一動,都是景。

    她欠著身,見禮,在他嗯過一聲後也保持著這個姿勢並未站直。

    李德鳳目微揚,目光就落在她的背脊上:“怎麽?”

    在這裏遇著他正好,此時四下無人,說話更加的方便,她在夜色當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卑不亢:“敢問殿下,檀郎留給我的東西,是留著還是燒了,我自己能做主嗎?”

    他點頭,淡淡道:“那是自然。”

    她的那點小心思,就仿佛是一丁點都沒有察覺到一樣,李德站在她的麵前,眸底是火盆裏逐漸熄滅的火苗,陪伴了他多年的,他唯一信任的人,此後是病著,還是怎樣,都不會再有了。

    徐良玉察覺到他的沉默,忙說:“那休書……”

    不等她說完,李德立即迴神:“哦~你想拿迴休書。”

    這還用說嗎?

    她當然想,她當然想,不管她怎麽選擇,那也是她的東西。

    就像是聽見她心裏的祈盼一樣,她聽見窸窣的動靜,忍不住抬眼一看,李德竟然真的入懷拿出了那封休書。雖然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收走她的休書,也不明白,他為何隨身攜帶,但是在檀笙與她的這場婚事當中,從欺騙開始,到他離去,所有的都刻進了骨血當中,她不想迴顧,也不想重溫,所以,她需要自由。

    掙脫檀笙便能獲得自由。

    她需要那封休書,那是檀笙給她留下的最後一點信任。

    李德很快拿出了那封書信,並且抬高了手臂,示意她站直。

    徐良玉也懶得應付這些禮節,當即站直了身體,抬手去拿。

    不敢置信的是,他竟然十分配合,後退了一步,把休書送到了她的麵前。

    隻是她伸手拿過,李德卻未放手。

    她抬眸:“殿下何意?”

    他聲音淡淡的,似是不經意提起一樣:“才走過時,聽你說起何事難辦,可是想好了,本王隻管家事。”

    和檀笙不同的是,麵前這個人喜怒無常,而且不喜言笑。

    但是從他對待檀笙可看出,李德的確是極其護短的個人,他兩指夾著的,是休書,風淡雲輕地說出家事這兩個字,是可以幫她的意思,但是前提她得是家人。

    他將檀家看做家人嗎?

    是要她在休書和難事當中,選擇一樣嗎?

    她立即領會了他的意思,慢慢地放了手,並且後退兩步低頭:“請殿下做主。”

    李德滿意地看著她的識時務,很快將休書收了起來,轉過身去負手而立:“是了,世間哪有那麽多的理所當然,哪有那麽多的兩全其美,總得有得有失,你懂選擇就好。”

    火盆裏最後一抹亮色,也終究滅了去。

    徐良玉眼睜睜看著他收起休書,抿唇不語,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眼底的不甘,他又重新拿了出來,送到她的麵前:“既是他給你的,你拿迴去也好,本王不會勉強你留在檀家,隻是覺得至少不該這個時候撇清幹係,怕他寒心。”

    他喜怒無常,越是看著和顏悅色,越是心驚,她哪敢再接,隻揚聲道:“殿下隻知檀郎寒心,卻不知民婦也寒透了心,就連枕邊人都可能是害你一無所有的人,就算他再深情,過去也不能重來,不能原諒。”

    她聲音清亮,擲地有聲。

    李德挑眉,將休書遞給了身旁的榮生,示意他去拿火盆,這就往出走。

    徐良玉連忙也跟了上來,她還沒有跟他說阿姐的事情,自然不能離開。

    榮生挑著燈走在前麵,可才出了院子,李德又頓了足,他的目光遠遠地瞥著那些僧人,一手扶在了園牆上,示意她給他提燈,徐良玉連忙在榮生手裏拿過燈籠,站在了前麵。

    榮生拿了火盆去一邊去收拾,這邊隻剩下了她和李德兩個人。

    她以為他這是要迴竹屋去,可他就站在暗處,竟是不動了。

    過了半晌,招魂結束,檀越引了師傅們從後門處離開,院子當中隻剩一個銅鼎香爐,香火寥寥。徐良玉側立一旁耐著性子等著,好半晌李德才收迴目光,他突然瞥著她,像是才想起有她這麽個人一樣:“那是你生在百姓家,若是天家,何止枕邊人,父母兄弟姐妹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麽可信之人,人心最是叵測,不禁一試。”

    徐良玉愣住,顯然,這個人今天說的話,不該出自他的口。

    尋常百姓家,哪個敢妄論當今天家,怕是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她不敢接話,全當沒聽見。

    當沒聽見,是當沒聽見,入了耳了,自然在心裏掂量一掂量,其實他說的話絕非偏激,親人朋友愛人,這世上又有幾個能夠全新依靠的呢,很多都還不如有利益糾葛的,至少明碼實價,是敵是友,不用想太多。

    心下唏噓,臉上也不變顏色。

    幸好,李德也隻說了這麽一句,便是向前。

    一彎月牙當空照,誦經聲一停,漆黑的各處角落裏顯得更加的靜寂,他走在後麵淡淡道:“檀笙既死,要緊的是補上他的空缺,雖然他推薦了你,你也得有本事爭得上,明日本王去商會放帖子,你與徐家同去,當然了,要是半點沒有來爭的心一直這麽酸溜的,大可不去。”

    與徐家去的意思,她也懂得,現在的她還代替不了檀家,隻得借助原來的徐家身份去。

    說話間榮生已經迴來了,他在徐良玉手裏接了燈去,給二人挑著燈。

    這麽個夜裏,若是平常女子,早避嫌了去。

    她也不在意,臉麵什麽的若不踩在腳下,何時才能出頭,就跟著李德身旁,連忙表態:“哪有那麽多的時間矯情,真假對錯他人都死了,我還在凡世,等上了高處,即使是假的,也自然多的是人疼我,”她說這話也有賭氣的模樣,隻態度著實涼薄,“殿下放心,明日必定早早去。”

    李德瞥了她一眼,負手向前。

    走了竹屋跟前,他也沒再開口,眼看著榮生開了門,徐良玉實在等不得,上前一步:“殿下!”

    他並未迴頭,隻是頓足。

    她連忙欠身:“那家中阿姐的事……”

    李德嗯了聲,隻說本王記得了,也不問她什麽事,大步進去了。

    之前想必她和檀笙絮叨的時候,他聽見了,如此一想也放心了,青蘿在前院忙完,在院子裏尋了她一圈,她才返身出了竹林,就撞上了,徐良玉一身素服,走路腳步也輕,嚇得這姑娘還一驚一乍的。

    徐良玉之前生氣離開檀家,其實就簡單收拾了幾件衣物。

    多數的東西還在大屋裏,檀笙不叫人動,沒有人敢動,他人一走,被褥都換了新的,麻姑還把隔壁她臨時放的東西,都收拾了一起,這些日子忙前忙後一直不得休息,睡時是倒頭就睡,

    起時是天不亮就起,真沒仔細拾掇過自己了。

    真是疲乏,旺兒提了水來,青蘿幫著放了。

    徐良玉脫了衣衫,這就入了水。

    渾身的疲乏被溫水一包圍,頓時舒服許多,她趴在邊緣上,就對著屏風。

    青蘿就在她背後給她擦著被,偶爾還四下張望兩次:“小娘子啊,你害不害怕,婢子怎麽覺得郎君還在屋裏似地呢!”

    她盯著那屏風看了好半晌,正是昏昏欲睡,聽著她說著話,半夢半醒間還猶自嗤笑:“他不在屋裏能去哪?”

    嚇得青蘿忙推了她一下:“小娘子!”

    徐良玉頓時清醒。

    就是方才,她迷迷糊糊以為檀笙還在裏麵躺著,醒過來不由抿唇。

    匆忙洗了一番,擦幹上床。

    青蘿在這屋裏很是害怕不肯離開她半步,她二人也算一同長大的,沒有那麽多說道,就一起歪了床上,隻不過分明也是兩個人一床被子,分明也是擠著挨著一起,她卻是睡不著了。

    青蘿也睡不著,兩個人就一起說著話。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檀笙身上,青蘿抱著她可是好一頓哭,直說娘子命苦之類的,反倒是她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

    強捱了半夜終於睡著,天亮時候又被青蘿叫醒。

    因為要迴徐家去接帖子,得趁早迴去,徐良玉梳洗一番,早早出了院子,本來距離徐家不遠,就讓青蘿跟麻姑說一聲,倆個人走迴去就是了,可才出了大門口,卻見檀家的馬車就停在邊上。

    雍王殿下在此逗留,可不敢妄想是為她們準備的。

    徐良玉才要叫青蘿快走,車簾一掀,檀越卻是探出頭來,他依舊是一身素衣,看見她已經要走開了,還有些急切,一開口叫了聲阿嫂見人迴頭了,還不大自在。

    平時二人真是沒有過多的交集,從前在檀笙麵前,都是她敷衍著待他,他敷衍著見禮。

    卻沒想到,此時看著少年的臉上,竟頗為懇切模樣。

    她迴頭見著了,站住了:“有事?”

    檀越已然坐了車前,掩唇輕咳了兩聲,才道:“阿嫂去哪,我送阿嫂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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