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檀笙這一病,就再沒能下地。

    偶爾有精神的時候,還能睜開眼睛看看,不多一會就昏沉沉睡著。

    禦醫給開的藥方也吃了,但是效果甚微,好在一直沒有吐血了,也讓人寬慰不少。說話間三日已過,陳知府果然派人送來了帖子邀請檀笙參加家宴。

    陳知府六十擺壽,早已親自來過,誠心誠意來請雍王過府。

    徐良玉這兩日依舊遊走在檀家和鋪子兩邊,可惜了她那兩條魚,直接扔進了水溝裏,不見天日了。徐家走到這一步,其實幕後有誰作怪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沒什麽緊要的。

    因為即使知道,她也什麽都做不了。

    就是經此一事,多生了些涼薄之意,靠誰也不如靠自己。

    在唐朝,因為上位者的關係,民間百姓也多有效仿,女人的地位相比較來說還算可以,可即便如此,她手中什麽都沒有,便什麽苦果都得生吞下去,等待著時機伺機而動。

    她隻心中疏遠,表麵仍舊如同往常一樣,隻不過又搬迴了外間榻上住。

    檀笙病著,邀約赴宴便落在了檀越頭上。一早起來,他就很不耐煩赴宴模樣,少不得發幾句牢騷,反正不管什麽事情,好的壞的,最後都會扯到她身上,總結一句惹禍精,她也是習以為常了,隻管吃自己的早飯。

    飯後徐良玉在院中散步,檀溪說要送她一樣東西,她等了片刻。

    時辰還早,朝霞萬裏,她站在石墩子上麵,仰望著天空,腳步聲漸漸到了跟前,有人走近。低眸,少年一身錦衣,正揚著臉看著她,檀越一手撫著衣擺,聲音淡淡地:“你這兩日不大一樣,怎麽?阿兄總不醒過來,終於知道害怕了?”

    徐良玉怔住,隨即反應過來,她再怎麽掩飾,也與平時不同。

    見她沉默不語,檀越又是冷笑:“若不是阿兄,我也懶得赴宴,這也是最後一次幫你,待此事一了,再不許你擾煩阿兄,耗損他的時日。”

    此事一了,他不說,她也會要個結果的。

    不過從來都不將她放在眼裏的人,她也不願低頭,若是從前也能笑著看著他,此刻看著他的臉,竟是一句敷衍也說不出來,隻目光冰冷。少年也瞧著她臉色不對,想要再說什麽,那邊李德一行人已經出了竹林,往這邊來了。

    他瞪她一眼,連忙走了過去。

    徐良玉也下了石墩子,很快,小檀溪

    顛顛跑了過來。

    小姑娘手裏拿著一塊圓圓的光滑石塊,拽著她手,放了她的手心裏。

    其實就像是鵝卵石一樣的,沒什麽好稀奇的,小家夥信誓旦旦地對她說,這石頭晚上能發光,像夜明珠一樣是個寶貝。徐良玉拿在手心,扯出了一點笑意來,還揉了揉她的小臉。

    遠處的檀越不知對李德說了什麽,他淡淡的目光便投了過來。

    徐良玉拍了拍檀溪的肩頭,謝過了她,讓她先走。

    小家夥一步三迴頭地跑了,少女手裏掂著石頭塊,朝著李德走了過去,侍衛隊林立兩旁,肅穆淡漠。

    李德窄袖圓領,一身常服,隻腰間的佩玉隨著他的動作叮當作響。

    他出生皇家,可是繼承了一番好相貌。

    李家的男兒,多是貌美。

    見徐良玉走過來,李德頓足,他身形頎,臉色淡然。

    越是近了,可見其眉如遠山,眸如清泉,直挺的鼻峰下,薄唇微勾,略有玩世不恭模樣,唐朝最亂,就憑這一張妖孽的臉,也不知將來在青史能留多少風流事。

    她隻心裏腹誹,麵上恭恭敬敬地欠身施禮。

    李德揚著臉:“本王最是厭煩女人,自然有厭煩的道理,今日承了本王的情,你當如何?”

    他身份尊貴,她也沒想到檀笙這麽輕易地就說服了他,讓他去知府家中參加壽宴,更何況還要仗著他與知府家的三姑娘互動來做響應,簡直是不敢相信。

    此事若成,開倉之後必定大賺。

    徐良玉聽他向她要情,當即低頭:“多謝殿下成全,此事若成,全聽殿下吩咐。”

    她不說多,也不說少,不偏激,也不承諾。

    本來像李德這種眼高的人,與她說這樣的話,也不過是打個招唿而已,見她也不卑不亢,多看了她一眼:“這樣,短缺的糧倉還空著,你替檀笙補上便可,如何?”

    說得簡單,如果真能這般簡單,檀笙早就辦妥了。

    徐良玉抬眼,李德的臉上可是一副不情願的模樣,很顯然這個時候找到借口不去才是最希望的。

    她頂著的這張蘿莉臉,還是個少女,對著他眨著眼睛,盡管心裏不屑,可卻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就這麽無辜地,又帶著一絲惶恐地看著他,示弱才是硬道理。

    果然,李德也並未真的期許她一個小姑娘,能真有檀笙認可地那般老

    道,當即不耐。

    連個總結都沒有,匆匆在她身邊走過。

    看來,是個脾氣不好相處的人呢!

    少女背對著他們,摸了摸鼻尖。

    今日忽然有些厭煩,在院子當中看著他們都走了,自己也晃出了大門。

    徐家的宅院和這相許不遠,青蘿一早被她打發鋪子裏去了,檀家人上下都知道她不喜歡身邊跟著人,便也沒有人跟著她。不多一會,來到徐家門前,看見已經搬過來的賴三的正在門口劈柴。

    他家裏的婦人在旁捧水,遠遠瞧見她了,嚇得手一抖差點將水袋扔了地上,又被賴三吆喝了兩句。徐良玉走上前句,看見她畏畏縮縮地躲了賴三的身後,站住了。

    賴三連忙見禮,少女記得他是徐家家奴,早年被徐有義救過的忠心耿耿。

    她點了點頭,看向他身後:“這是你娶家的?”

    賴三一把給人扯了前麵來:“這不是……”

    身前的人臉色蒼白,撲騰一聲已然跪了下來:“小娘子饒命,春娘知道錯了,知道錯了!”

    徐良玉站在她的麵前,眨眼:“抬起頭來。”

    她聲音很輕,女人卸下些許心防,抬起眼來看她。

    這女人本來也有些姿色的,眉目之間多有些異族模樣,盯著她這雙眼睛,盯著她這張臉,腦中竟然一下閃過了一道驚雷。這張臉就在門口看著她,風情萬種地做出些撩人的姿態,就那麽在門後探出頭看著她笑:“可憐見的,好歹和徐家主仆一場,我可是幫你在宋三郎麵前說了話的,有什麽事求他可趕緊進來說吧,雖然你們兩家有仇,好歹以前也有婚約,他總能給你些臉麵的不是?”

    她一下想起了這個人來。

    原來渾渾噩噩一日忘一點,竟是將她忘了,此時突然又記起來了。

    徐家的奴,抬舉她去做了繡娘,後來和宋凜搞了一起去羞辱過她來著,如今這麽看著她也很有趣,嗤笑一聲,徐良玉走過她的身邊。院子裏的小馬紮上麵,坐著徐孝娣,他手裏拿著刀具,不知在削著什麽,一抬頭見是她,冷哼一聲轉過去背對著她了。

    她聽青蘿說了,小家夥生氣了。

    徐良玉見他不理自己,也就往大屋去了,也是才剛走過,後腿上就不知挨了一下什麽東西。

    她再往前走,又一個小東西扔過來砸在了她的後腿上麵。

    她迴頭,徐孝娣騰地站

    起身來,掐腰瞪眼憋著眼淚叫她:“阿姐真是變了個人似地,是不是真喜歡檀溪不喜歡我了?”

    小小模樣還皺著眉頭,橫眉立目的,偏偏眼淚就要掉出眼眶了委屈得不行,徐良玉被他這小模樣逗得想笑,低頭一把擁了懷裏來掐他的臉:“誰說的啊,阿姐最喜歡我們孝娣了,今日來還給你帶了禮物呢!”

    白白淨淨的小小子,臉也跟個團子似地。

    她揉了又揉,哄了又哄,徐孝娣才給了她點好臉色:“給我帶了什麽,我瞧瞧?”

    就是臨時起意來的,能帶什麽東西,幸好身上還有檀溪給她的石頭,伸手拿了出來:“瞧瞧吧,這可是寶貝,晚上在黑屋子裏能發光呢!”

    徐孝娣到底也隻是個孩子,頓時稀罕得不得了,喜笑顏開。

    家中也無大事,徐有義收上來些租子,夫妻二人省著些也給徐挽玉置辦了些嫁妝,雖然東西不多,但也盡了心了,就這麽一個阿姐要出嫁了,可不能糊弄。徐良玉在家中坐了一坐,隻報喜不報憂,就叫他們等著,說掙了錢迴頭給阿姐添置嫁妝。

    開春成親的話,時間還來得及。

    在家中坐了一坐,吃過晚飯才往迴走,家中也無車馬,賴三不放心她一個人迴還,還送了她一段。

    檀家的大門竟一直開著,慢悠悠晃到了門前,徐良玉緩步走進。

    天也快黑了,冷不防麻姑就在門口候著她,見了她急得不行了,說是郎君喚她。

    二人邊走邊說著話,也許是聽見院裏動靜了,很快,旺兒也迎了出來。

    他給開了房門,不等進去就聞到了裏麵一股子的藥味,徐良玉下意識皺眉,抬腳走了進去。

    檀笙醒了有些時候了,他這兩日昏昏沉沉多數時間是睡著,今日有些精神了,問起徐良玉,說不在鋪子裏不知哪裏去了。整個屋裏都沉悶得很,以前晚上也有醒的時候,伸手一摸,身邊有人,抬眼看著少女也覺心安,這兩天偶爾昏沉沉地睜眼,白日還夜晚,她卻總不在身邊。

    這就叫旺兒留意徐良玉何時迴來,讓她趁著自己還清醒過來說話。

    外麵風大了些,少女進門的時候帶進來一絲涼氣,倒叫他好受了些,旺兒本來是想留下,可檀笙擺著手,給人攆了出去,麻姑關了房門,二人都守在門口誰也不敢離去。

    床邊還有她常做的那小矮凳,徐良玉這就坐了過去。

    她像平時那樣對他和顏悅

    色地:“郎君身子不好就養著,有什麽事這麽急地找我,我能去哪裏,再說哪去都惦記著你,也走不遠。”

    檀笙的目光在她臉上來來迴迴地巡視著,勾唇便笑:“又誆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和離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半袖妖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半袖妖妖並收藏和離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