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之前在鋪子裏就弄成了個花臉了,她裙擺上也多有黑灰,袖子還卷著,露出一小截潔白玉腕。走了檀笙的身邊,他前麵的錦衣人負手而立,目光在徐良玉的身上淡淡一瞥,隨即皺眉,側避一步讓開了些。也怪不得看著眼熟,這個人竟是之前她在車上伸手指過的那個貌美男人,看著好像還沒有檀笙大,隻一身的清冽,美服華冠,天生的貴氣。

    檀笙扯了她的手,示意她見過,抬頭對著這人笑道:“快來見過李庾吏,是雍王身邊庾司。”

    說著解釋了一下說她是他的良人。

    良人就是妻子的意思,庾吏是掌管糧倉的官吏,唐朝習慣在官名前加上姓氏說話,幸得她現在聽得懂,徐良玉上前忙見禮,可惜人眼皮都未高抬一下,甚至臉上還有冷淡之意:“檀兄不必安排身後事,尚藥局已經在配藥了,禦醫不日便到。”

    檀笙臉有病色,握住了徐良玉的手:“生死本有天命,此生能得弟掛心,便足矣,不得勉強。”

    來人隻輕勾唇:“倉內未滿,天命如此,兄等著便是。”

    說著轉身,拂袖而去。

    眾侍衛隨即離開,前一刻還笑著的檀笙,此時卻是全無笑意。

    旺兒連忙推著她往迴走,徐良玉緊隨其後。

    迴了屋裏,二人合力扶著檀笙糖迴床上,旺兒連忙拿了含片過來,檀笙咬在口中,勉強提著神,徐良玉洗了臉,在櫃子裏拿出新裙穿上了。

    旺兒要去找大夫,檀笙卻是擺手製止了,給人攆了出去。

    徐良玉走了床邊,低頭看著他。

    平常百姓上街,哪有帶那麽多錢的,錢袋裏沉甸甸的,原來她以為是他怕她置辦東西,隨口囑咐旺兒給多帶些的,然而給繡娘工錢,還能給耶娘租兩個月的房子,這就很微妙了。

    哪有那麽多湊巧,分明是他早就計算好了的。

    她出現在檀家的大門口,與來客撞上,當時檀笙雖笑,臉色卻是僵了一僵,他極力掩飾卻也看得出來。讓她離府,讓她天黑之前再迴來,怕是故意,不想讓她撞見那個什麽李庾吏。

    她見禮的時候,那人應都沒應,一個庾吏哪來的這些侍衛,分明是謊話。

    檀家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那人說什麽糧倉未滿,說什麽尚藥局禦醫的,就此而言檀笙就有太多秘密,她壓下這些疑惑,隻盯著他的臉,雙手背在了身後去,笑了。

    少女眼中眸光閃爍,臉色變了又變:“郎君猜我去幹什麽了?”

    檀笙含著藥片,口齒有些不清:“幹什麽了?”

    她眨眼:“郎君給我的那些錢,付了繡娘的工錢,還租了兩個月的房子。”

    他一點也不意外,隻輕輕頷首。

    徐良玉迴身坐在他的身邊,傾身趴在他的麵前,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描繪:“郎君算得這般仔細,可為何隻給兩月租,幫人就該幫到底,怎能幫一半就收手?”

    檀笙一臉無辜,伸手拿出藥片,放在枕邊的盒子裏:“什麽?”

    她捧臉,隻管看著他笑:“惡人一直作惡,便覺理所當然,但是好人做了一半,冷眼旁觀,那可比惡人還可惡。”

    他唇邊笑意漸大,很顯然是知道她在說什麽。

    可他閉上眼睛,卻是不理她了。

    徐良玉赫然爬起來,重新打量這個屋子。

    檀家庭院當中,是陳年的江南風景,屋子裏的擺設不多,但是每一件看著不起眼的家具都價值不菲。帳頂繁複的花紋,以及檀笙平日穿戴,都不似尋常百姓。

    都傳檀家沒落了,就連他自己也說,兩萬銀已經傾盡了所有。

    她忽然產生了懷疑,他這是在幹什麽,仔細迴想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當真是恍惚。

    站在床邊,她認真道:“我剛去看了那些廢料,的確應該能挽救一下,但是兩月時間真是不夠,檀郎故意給我那些錢,不給繡娘工錢能多撐兩個月,但是會無人來做繡活,給了繡娘工錢隻能租兩月房子,不能撐到成品上市。你故意攆走了旺兒,不就是想讓我來求你麽,我就是不明白你做這些到底是想要什麽呢,如果說我現在已經把你當成最信任的人了,你能相信嗎?”

    他眼簾微動,卻不睜眼:“你比我想得聰慧得多,然我想要你心甘情願,卻覺甚難。”

    他當真是個商人,心甘情願也需動腦筋花錢來買。

    很顯然,他也並不輕易相信別人。

    徐良玉伸手解開腰帶。

    脫衣服的窸窣聲音惹得他睜開了眼睛,他側身歪著,看見她當著他的麵扔掉了裙子。

    她不著半縷,少女的肩頭還有三點小痣。

    精巧的鎖骨,再往下是兩團雪白上的紅梅傲立。

    他喉結微動,聲音都不覺啞了三分:“你這是幹什麽?”

    他不就是想要她的決心麽,徐良玉上前,輕輕一拽細繩,紗帳頓落。

    她一頭鑽了進去,掀開男人身上的薄被,這就挨了過去。

    她動作也快,抬臂環住了他的頸子。

    少女的唇還帶著馨香,不管不顧這就啃了上去,其實心底還是有點氣憤的,所以啃的時候用了點力氣,她才一動後腰上立即多了一雙手。這個病秧子到關鍵時候總有力氣,隻一躺倒,順手一帶她就伏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他的心跳震動著,越來越快。

    她也能感受得到他身體上的變化,又要低頭。

    誰想到隨著他心跳的悸動,他卻是笑出聲來了,後腰被他一手按住,檀笙一手捏住了她的下頜。

    他動作很輕很慢,微微揚起臉尋著她的下唇輕咬了一口,隨即放開了她,任她滾落在自己的臂彎:“別動,雖然我病著,但也是男人,經不起挑/逗。”

    說著偏臉過來看著她,笑:“真是怕了你了。”

    他仔細拽住薄被給她肩頭蓋住嚴嚴實實的,才是扯了扯枕邊的響鈴。

    鈴聲一響,旺兒很快就迴來了。

    他這個機靈鬼就隻站在屏風後麵,躬身候命。

    檀笙聲音不高,隻叫他驅車去徐家接了人過來,還吩咐他親自送了丫鬟護院廚娘去伺候著,讓他多帶十貫銅錢,交於趙氏的手上。旺兒領命而去,很快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

    徐良玉在被底暗自換算,一貫就是一千文,十貫相當於十兩銀。

    不奢侈的話一年花銷足足夠。

    她抬眼,檀笙的指尖在她額間輕輕一點:“你倒是豁得出去,可我不願意。”

    少女眉心輕皺,揚著臉看著他。

    二人姿勢也算親密無間,他仰麵躺著,一手臂被她枕著,一手在她腰間放著,動也不動。徐良*癢想要動一動,他還按了她一下,不叫她動。

    她微微後仰,他眼底白花花的一片。

    檀笙歎息,唇瓣就落在她的額頭上,拉緊了薄被蓋嚴了她:“我精心捧著手心裏的個人,我怕你隨便慣了離得我了,也隨便找個人。我陪不了你多久,你不喜歡我也不必勉強,日後找一個互相愛慕的才是正經。”

    徐良玉怔住,隨即坐了起來。

    她抓過自己的衣裙,慢慢穿戴起來,紗帳一放,床上似是悶得人上不來氣。

    穿上鞋襪

    ,掛起了薄紗幔帳,這才迴頭。

    檀笙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翻身,背對著她了。

    她想說點什麽,但是張口欲言,卻是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站了好半晌,她就那麽看著他。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淡淡道:“去吧,給你阿娘阿姐都安頓好,有什麽話迴來再說也不遲。”

    她嗯了一聲,也不矯情轉身出了屋子。

    麻姑就在外麵,她交待她仔細顧看著檀笙,快步出了院子。

    也是才走到院子口上,突然聽見嚶嚶的抽泣聲,似是孩童的動靜,這個家裏,說起孩童的話,也隻有檀溪一個。她四下張望,到底在一棵大粗樹的後麵發現了一抹翠綠色。

    倘若平常,她從不管閑事。

    此時可能受了檀笙的影響,竟是不自覺地走了過去。

    十月的天氣,過了晌午就偏涼了,秋風瑟瑟,樹上的落葉慢悠悠飄落下來,小小的身影抱著膝蓋坐在樹後,檀溪埋著臉,雙肩微微顫動正是哭得傷心。

    平時跟著她的丫鬟不知所蹤,院子裏也沒有別人。

    徐良玉蹲了她的麵前,聲音都不自覺地放柔了些許:“怎麽了?嗯?”

    檀溪聽見她的聲音,連忙抬頭。

    她嫩白的臉上,還掛著淚珠,眼睛都哭紅了。

    可看著徐良玉在眼前,非但沒有放鬆肩頭,還警惕地靠在了樹上,抿著唇不說話,隻淚珠滑落下來了。

    徐良玉拿出帕子,給她輕輕擦去了淚痕:“不想和阿嫂說嗎?不喜歡阿嫂嗎?嗯?我才和你阿兄說過,要帶你上街玩呢,你這麽怕我可叫我傷心了呢!傷心得都哭了……”

    她故意擺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捂著臉裝哭。

    小手這就抓住了她的手,糯糯道:“不是的,溪兒喜歡阿嫂!”

    很好,至少檀家還是有一個喜歡她的,徐良玉反握住她的小手,笑眯眯地看著她:“你喜歡阿嫂,阿嫂就高興死了!”

    上一輩子都沒和孩子打過交道,此時對著檀溪的小臉,竟也生出了些別樣的情緒。

    她扶著小家夥站起來,給她抖落了身上落葉:“告訴阿嫂,你為什麽哭,誰欺負你了嗎?”

    檀溪紅著眼睛,任她牽著自己的手,走出樹後:“有人說阿嫂是壞人,說阿嫂專門騙小孩,是不會真喜歡我的。”

    不用猜也

    知道這個有人是誰,徐良玉牽著她的手,輕笑出聲:“誰說的,阿嫂最喜歡溪兒了!”

    後麵一句話才一落地,一個身影立即出現在了麵前。

    少年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我說的,怎麽了?”

    檀越到了二人麵前,一把抱起檀溪,不顧妹妹的掙紮轉身就走。

    檀溪踢著腿,吱哇地哭叫,徐良玉立即追上來抓住他的胳臂:“檀越,你站住!”

    少年輕輕一甩就掙脫了她手,他冷笑一聲,更是抱緊了妹妹:“不用你假惺惺地,因著你,我檀家都大禍臨頭了,一起死吧!”

    說著空出一手,狠狠推了她,大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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