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獄中出來,是一個難得的晴好天氣。


    不料兩年的刑懲,一年零二個月,我就出來了。


    固然有我自己的努力,勤奮,更有我弟弟文溪,就算不知他身在何方,亦時常幫忙關心我在獄中的安全,減刑事宜,終使得我平安溫和地度過這一載多的日子,恍若重生。


    人間至親,終是是剩他一人,不,還有眼前來接我出獄的男子,他在哪兒,哪兒就有我的家。


    他緊緊抓住我的手,那一刻,一顆心,漸漸在他手中穩定,安靜下來,身有所依,心有安放,人世間的冷暖,千滋百味,終抵不過他低眉笑顏的一句:“走,我帶你迴家。”


    我第一處要去的,不是我和鄭凱以後的家,不是去祭拜我的生身父母,而是王襄。


    如果沒有他,我這條命,那天一定是交代了,凱哥醒來如果沒有見到我,我不知道他會怎樣。一切感謝的話,痛惜的話,我此刻無法說出口,我隻能請王襄知道,此生,下半生,至少我,我的子孫後輩,我所有的朋友,若是再遇見同你一樣的人,都會對你伸出我們的懷抱,請你大膽地去追求,大膽地去說出口,而不是最後,用這樣的血色,去對所有人,更是對你自己,說出那番你從未對鄭凱說出的誓言。


    其實從爸爸(鄭叔叔)離去時,我早有多番感慨,彼時一葉障目,不見天涯,一而再,再而三地錯,終導致我的弟弟文溪,和趙淵的裂痕越來越深,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彌補一二。


    直到那天,我親眼看見趙叔叔的信,方才知道,世間的情愛,並非男女所專屬,隻是看上了,所以愛上了。


    我希望我的醒悟,對於你的故去,能起到萬中不可彌補中的微末。


    可離王襄的墓地不遠,我看見小曼的安息之處。


    我知道再多的淚水,也挽不迴曾經如花的生命,再多的歉疚,無法使得時間倒流。


    怎樣的無助和迷茫,使得她的產後抑鬱症,最終轉化成重度抑鬱症,最終連兩個可愛的孩子,都無法成為她在人世間最後的眷戀。


    就連小曼,也終是我親手所害吧,如果不是我,她和趙淵在那裏,絕無可能發生任何事情。一切的導火,始是源於我。


    而為何,最好的結局,卻是我?


    似乎,所有人都在祝福著我們。我才出獄不久,安安的電話,正娟的電話,消失了很久的楠楠,尚有些聯係的親友,原紀夫大學的一些男生,我爸爸曾經溫柔相待過的下屬,阿凱的很多親友們,她們和他們都通過自己的方式來祝福我,安慰我,鼓勵我。


    阿凱也對我說,過去的一切,始終是無法再挽迴,他希望我珍惜生活,珍惜當下,能用盡可能的方式,彌補得一二,那些曾經對我們好的人兒,最希望的是我過得好,就算是背著包袱,也要好好地,而不是被壓得垮下去。


    可是我再聽不到小曼的聲音了,那個曾經和我一樣執著,卻又迷惘的姑娘,沒有使用什麽下作的手段,唯一一次為著兩個孩子的自私,也因著我的自私,償還了自己的生命。愛這一個字,果真是讓生者可以死麽?可如何做到死者可以生呢?我跪倒在小曼的墓誌銘前,泣不成聲,我恍然知道,自己所活著的世界,並不是童話,而是血淋淋的現實。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小曼的情,到底是對文溪的,還是對朝夕相處了八年多的趙淵的。


    我深信,她從前是愛著文溪的,她卻經常糾纏於希望文溪和趙淵在一起,又希望文溪看見她自己,她是愛文溪的一身才氣,一臉寒涼,一生的執著。我也深信,她還是愛趙淵的,否則文溪不在趙淵身邊的那六年多,他的衣食住行,他的一切,何以會有人照料得那麽妥當。從前自己總以為小曼隻是因為愛著文溪,所以愛屋及烏,對趙淵極好,卻不知道,六年朝夕相處,許多事情本身就會變質吧。她愛的是趙淵的堅強聰穎,守候著的堅強,企業家的睿智沉著?


    我不懂,我希望,她在最後的時刻,終是能懂了。


    而我苦苦糾纏那麽久,卻直到後來,才明白,我對趙淵的感情,早已經悄然轉移,變成了折磨的恨,變成了癡妄和固執,而癡妄這兩個字,蒙塵了我的心,我的眼,使我再無法看見身邊的人。我記得安安曾經說過:“你的心裏有了鄭凱”,我更記得更早之前,她說過‘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是啊,山河萬裏,浮生千變,阿凱卻對我,自始至終。


    他討厭權謀,厭煩心機,他磊落光明,性格耿直,卻不是愚笨,而是善良,一個善良的,大個子。他總是想憑借一己之力,去保護所有他想保護的人,他用自己的方式,去愛著所有他想愛的人,所以就算鄭叔叔從前怎樣向他灌輸同性之間的愛情的可恥,他終於在最後,給了顧曦一個最浪漫的吻別,他終於就算覺得別扭,還是支持文溪和趙淵的私奔,終於去上海幫助南南和正娟,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還是及時地,將趙叔叔的遺囑公布。


    還好,還不遲。


    我擁抱著眼前的男人,深深地吻在他的唇齒中。


    我隨後問阿凱,我那可憐的弟弟在哪裏,門外響起敲門聲。


    在阿凱和趙淵約定的時間裏,趙淵出現了。身邊帶著的,是兩個已經哭過的孩子。


    趙淵離開的時候,我背過身去,垂淚不止。


    從知道趙淵和文溪的那層關係開始,他們始終處於聚少離多狀態。文溪去支教,一走三個月,文溪被迫迴家,又是一個月的別離,文溪和他私奔,卻不得不返迴家中,這一別,整整六年,就算兩人久別重逢,一起配合扳倒自己的家族,也是經常一個在內蒙,或者g市,一個在小城,真正在一起的時間,本就不多。而後,他們終於得償所願,卻因著一對雙胞胎和個中的所有誤會,再次天涯兩端。


    他們是有緣分的吧?不然何以垂髫時相識相知,相護相惜,竟能在紀夫大學重逢?不然何以文溪支教,剛好是趙淵的家鄉?不然何以許多事情,兩人總是有著心照不宣的默契,不然何以就連找份兼職,都能撞在一起?


    他們,又何其無緣?


    顧曦在信中說,他的離開,不是因為不想站在我和阿凱之間,請我們務必不要作它想,他隻是想去陪伴我弟弟。沒有說他們要去哪,沒有說任何計劃。


    他說:“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我慶幸那小舟中,有顧曦的陪伴,顧曦有文溪的照拂,這樣單純醇厚的友誼,是我這個狠心的人,再無法擁有的。我卻更希望,阿淵能夠找到他,能夠從此沒有隔閡地走到一起。。。


    剩下的日子裏,我找了一份soho兼職工作,每天不用太長時間,其餘的時候,我的精力便都放在照顧夢遠和夢溪身上,趙淵說過,我是他們的姑媽,我的的確確,應是他們的姑媽,這個世界,另一重意義上的至親。


    夢遠和夢溪一開始對我不算怎麽親近,他們始終覺得,我這個姑媽是假的。我呢,時不時給他們看一看,大學時趙淵和文溪的合影,自然,除了少兒不宜部分。漸漸地,他們從我的眉目中,依稀能看見他們的文溪爸爸的影子。他們的文溪爸爸對他們來說是十分神秘著的,從他們口中,我知道,文溪爸爸是最有才氣的人,他能寫出好多好多好聽的詩,他能彈奏出最好聽的鋼琴曲,他笑起來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天使,他們隻見過文溪爸爸一次,覺得他長得很好看。


    “文溪爸爸是不是像姑父一樣,天天都很忙呢?”夢遠會說。


    阿凱實在是很忙的。


    早晨六點多,他就爬起來鍛煉身體,讓我討厭的是,他也要求我起身來恢複形體鍛煉。因我這些年做慣了總裁,又在獄中做文員,體態倒是有些臃腫。他總是說,運動的人,身體才會更健康,心理會更愉悅。


    我倒沒發現身心愉悅到什麽程度,但是像樹懶一樣趴在在身上,和他一起在家中的小健身房裏練習打拳,鞭腿,做負重訓練,是一件頗為童趣的事。阿凱總是說,他覺得他一個人養了三個孩子。因為這三個孩子總是喜歡在他鍛煉時,各種為他製造麻煩。


    我會提前帶著兩個孩子去做早飯,把阿凱一個人扔在小房間,或者他會直接帶著一條毛巾跑步去。


    八點左右,早飯做好了。兩個小家夥已經會自己倒牛奶,自己切糕點,還會向他姑父的水果沙拉,西藍花和脫脂燕麥伸出小小的魔爪。


    甫吃完早飯,阿凱便興衝衝地趕往他和人聯合創始的少年軍事化管理培訓學校。 中午阿凱很少能迴來,他又是校長又是教官,責任不可謂不重大。本來我也希望能去他那裏幫襯一二,不過我倆心意一致,定是要將阿淵的這兩個孩子好好培養,我隻得收攏他所有的學校在線資料,一一盡可能地幫他做財務上的顧問,管理上的研究,不時會幫他做一做家訪。


    晚上阿凱幾乎都要到十點以後才迴,夜裏有時轉鍾了才會休息。這樣的日子,一直不斷重複,循環著。


    我自學了鋼琴,天天現學現賣地表演給兩個孩子看,我也會不時在身上纏著別扭的彩帶,帶著兩個孩子跳舞,我也捧起了詩書,為兩個孩子念“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我還學會了一些初級的籃球,足球和排球的技巧,不時在兩個孩子的小房間裏和他們戲耍。


    我成了一個他們口中全能的姑媽,聽他們在趙淵的電話中一口一口地喊著,聽著他們的詞匯量越來越多,知道了什麽是思念父親,什麽是責任和愛護。


    逢周末,阿凱終是能休息下來,不過單周我們休息,陪伴孩子,雙周,要麽便是去義父義母那裏去探望詩湘,詩湘和夢遠,夢溪玩的可好了。安安總是說她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如我帶的一對侄女兒好。安安便時常向我請教育兒方法,也經常來小城我們家暫住,看著三個小孩兒打鬧在一起,彼時,隻要一貫不苟言笑的安安能露出笑容,那一天便是最好的晴天。


    終是在王襄離開三年的日子裏,為了孩子的更好的教育,安安接了王襄的父母,舉家遷迴了小城,就在我的住處附近。


    我們還會去探望顧曦的父母,小曼的父母,帶上一對兒女去探望趙淵的姨媽劉蘭花,也會去一些孤兒院探望我們救助的孩子們。及至尋覓不到南南的正娟迴來,亦會在我們這裏落腳休息,難得的閑暇時光裏,倒能湊得齊一桌麻將。


    阿凱掙的錢呢,一部分拿來還房貸,一部分拿來供車,以及我們生活的必需,每個月會定期寄送幾千給我義父義母,結餘一部分讓我自己去做小投資,剩下的,會捐助給福利院。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幫趙淵尋找文溪,我經營了自己的公眾號,經常深入到和顧曦,文溪一樣的群體中去,寫不同的故事,希望被更多的人看到。


    我還和弘顏聯係在一起,獲知了雲澈和紫萍姐經常變換的聯係方式,讓他們每隔一個月,就為我們寄送一個故事。


    隻是文溪,之前說過要去找雲澈夫婦的,倒從未在雲澈那邊聽得文溪的任何訊息。


    一晃,三個孩子即將上幼兒園,我給他們報了小城最好的學校,居然還要考試的!三個娃娃都很聰明,人見人愛地,尤其變得活潑以後的夢遠,簡直是個搗蛋精,聰明機靈得不行。人家問他,為什麽要上幼兒園呀,他居然說:“保護兩個妹妹不受欺負。”問兩個小女孩為啥來上幼兒園,她們又說:“因為哥哥在這裏保護我們。”惹得人撫掌大笑。


    到底,還是沒有文溪的消息。


    可我終於知道,他一定是有著趙淵的訊息的,因為他除了寄了很多禮物給夢遠和夢溪之外,還從雪域高原硬生生給寄迴來一盒據說冰封了千年的冰,裏麵凍著一朵千年不敗的蓮花。


    我看見花時,望著鄭凱,淚水流下。


    此生願做唯一那朵,為他開不敗的花。


    我輕輕撫摸著隆起的肚子,從後麵緊緊抱著他的腰腹,深深地,沉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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