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監獄。


    陳淵曦和墨謙被單獨安排房間探視。


    “想不到,弘軒叔叔和張東兩人一起作證,也隻能給駱揚判了死刑,你還能繼續待案調查。”陳淵曦笑著說:“老朋友,好久不見。”


    眼前的墨謙,曾經富貴榮華,依舊戴著他那個銀框眼鏡,兩邊已然磨損厲害,在監獄,他到底沒有機會再去給它鍍銀。


    “是來送我一程的麽?”墨謙問。


    “不,我隻是來讓你送你自己的。”陳淵曦說。


    “該怎麽稱唿你?”墨謙問。


    “陳——淵——曦。”


    “都是迴不去的人,有什麽話,你直說吧。”


    “我給你一個機會,聽一聽你和弘軒叔叔的故事,以後恐怕就不會再有人聽了。如果你不需要這個機會,那也最好。”陳淵曦笑著說。


    墨謙上下打量了他很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墨謙雙手支撐著臉頰,此刻恍然變成了一個十多歲的少女,安安靜靜望著窗外,春暉落入夏夜,秋風卷起冬雪。


    “我沒有太長的故事。我和弘軒是在部隊認識的。他是工兵方向,我是文職方向,我們倆都特別喜歡喝酒,酒量也特別大,閑下來經常鬥得你死我活的。弘軒一直覺得我這人很奇怪,不過他照樣和我兄弟相稱。”墨謙的臉上浮著一抹微笑。


    “ 弘軒後來被選拔進特勤組,遠去山區支援,一去,就得是半年。我等啊等,等得忍不住了,就給他寫了一封信,大概,不小心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吧。很可笑,執行任務的弘軒,竟然連自己的信件都無權查看,那信落在了林子偉手裏——我被林子偉調入外縣。”墨謙的神色繼而陰鬱。


    陳淵曦沒有見過這樣的墨謙,他的臉上,像是四季變化的季節。


    “我費了多少心思,我自己才能知道。那剩下的一年多,就像做噩夢一樣。我終於被分配到天府鄉,我終於,可以再度接近弘軒。可林子偉,把我和弘軒,分在不同的村。。。我每一次邀弘軒喝酒,都要走三十公裏的山路,我努力工作,我不顧一切,我終於離弘軒又隻有十公裏了。弘軒雖然忙,兄弟一場,他也時不時會來我這邊。”


    “我們兩人一起在野外下暴雨,高吼唱紅歌,我們兩人一起對著夕陽喝酒,討論人生計劃。陳淵曦,你知道什麽叫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你又知道什麽叫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我離他越來越近,我終於正式到鄉裏工作——你爸爸,把我再次調離。。。”


    “林子偉和陳天驕因為一個女人內鬥的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鄧一菲是我表姐,我自然清楚一切的始末。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我投誠陳天驕,正式進入鄉裏工作,林子偉,再也沒有本事把我調離。可陳天驕。。。走的路子,和林子偉不一樣了。。。我和弘軒,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坦誠相待,傾訴肺腑。陳天驕,暗地裏找人勸弘軒的父母,包辦了弘軒和他老婆的婚姻,他老婆那樣的人,怎麽能配得上弘軒?可弘軒是個孝子,他答應了!他老婆嫁給弘軒,生了弘顏,就再不幫陳天驕做事,而我。。。再也沒有任何理由去靠近他。。。”


    “弘軒和我最後一次喝酒,是勸我離開陳天驕,我答應了。”


    “我辭職下海,陳天驕卻想辦法讓鄧一菲的弟弟,娶了我妹妹。我平生,隻有這麽一個妹妹,她的幸福,都在我手上了。”


    “陳天驕後來從政策上扶助我,我暗地裏,成立自己的組織。陳淵溪,林子偉和陳天驕,我都恨!可我先恨的,林子偉!我要把你們兩家全部搞垮,我沒日沒夜恨不得親手了結他們兩個!我做錯了什麽?我墨謙一不偷雞摸狗,二不猥瑣下流,我墨謙工作勤懇敬業,我隻是不小心在信上透了我喜歡弘軒,就被你爸爸一而再,再而三!我沒有奢望太多啊!弘軒結婚不結婚我無所謂!我隻希望能和他膽肝相照,喝一輩子酒,吹一輩子牛,唱一輩子的紅歌啊!我做錯了嗎?!!我答應弘軒辭職下海,我想做個清白商人,我以為這樣,我還能。。。再靠近他。。。可我還能麽?從陳天驕讓我做的第一件事開始,我就再不敢麵對弘軒!我再不敢聽他說他的理想,他的抱負!我再不敢聽他唱歌!二十幾年了。。。陳天驕和林子偉明爭暗鬥,二十幾年,我滿手鮮血,我看見他和林子偉幫鄉裏的農民插秧,我連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


    “我再知道他,他已經是背叛我的何複!那三天,幾十年了,從沒有過那三天的機會,我和他在一間屋子裏,可他,最想殺的人,是我。。。”


    陳淵曦無聲地笑著,嗓子幹啞。


    “陳淵曦,如果不是弘軒把你視為親生兒子,如果他不是疼你疼到骨頭裏肉裏,你在我手上,已經死了無數次了!你還能活到迴到陳家?你還能在海外成立自己的勢力?你查到我墨謙頭上,我自然要反擊,你查到陳天驕頭上,我反倒會幫你!不然,那個朱慧,早就該死了!你認為,依我的本事,我會留她到你查的時候?”墨謙柔目含淚,慘然一笑。


    “就算這樣,我爸爸就一定得死嗎?我媽媽何辜?趙淵——何辜。。。!他的爸爸,媽媽又何辜!那些為他們死去的人,又何辜!”陳淵曦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所以,本來隻是有些嬌生慣養的婉馨,被你從高中起,就帶得接觸墨世,變得驕狂不可一世!所以,我的兩個父親,明明有機會和解,相互不讓下輩子參與他們的事,你就在恰當的時機挑撥我和婉馨!所以你留我陳淵曦的命做什麽呢?為什麽不一並拿去?”陳淵曦大聲哭喊著。


    “弘軒要保的,我自然要保。”墨謙冷冷地說。


    “弘軒要愛的,你愛了嗎?他敬重我養父,為他出身入死,他敬重我生母,和她一起從小撫養我,一個,被你害死,一個生死不明!他愛他的事業,他愛我養父視為信念的百姓!你殘害鄉裏,作惡多端!他所愛的妻女。。。”


    “我沒有動過他的老婆女兒一根汗毛!就算陳天驕曾經動過念頭,也被我圓過去了!”墨謙怒氣衝衝地說。


    “是啊,讓五十多歲的女人守寡,讓二十多歲的女兒失去父親,也叫不動一根汗毛?”陳淵曦冷冷笑著。


    “你說什麽?”墨謙聞言,瞬時如遭雷擊,麵色大變,圓睜著雙眼直直地看著陳淵曦。


    “他自裁了。”陳淵曦說。


    “你別想騙我!”墨謙激動地站起身來,兩名獄警衝上來將他摁下。


    “你應該看過,弘軒叔叔錄製的舉報你的視頻和血書。你是不是以為,他這麽做,就意味著他沒去投案,是想逍遙法外?你以為弘軒叔叔做了那麽多事,他自己的良心安得下去?可笑你這個最該死的人,還苟延殘喘地活著!”陳淵曦冷冷地笑著,將一份何複歸案的地方報紙狠狠丟在桌上。


    墨謙遽然像是老了無數歲,弓著背,摘下眼鏡,慢慢撫摸著。


    陳淵曦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繼而緩緩擠出一抹笑容。


    “墨謙,你很愛你家人,對嗎?所以當年為了妹妹,幫陳天驕做盡惡事!可你也愛你女兒吧?”陳淵曦笑著。


    “你怎麽知道?”


    “你剛才的故事裏,好像沒有那個酒吧的舞娘吧?你把她玩了半年,就把她拋棄了。她後來懷孕,生了女兒,你才知道,可她帶著你女兒遠走高飛了。連你墨謙這麽大的本事,都找不出她來,可你卻不知道你女兒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隨著陳淵曦的一聲厲喝,一紙dna鑒定書出現在他眼前。


    上麵顯示,性別:女,張安安。性別:男,墨謙。累積親子關係概率(rcp)99.999%。


    “張安安?我女兒?張安安?哪個張安安!”墨謙顫聲問。


    幾張照片旋即丟了出去,是那個瘋狂而無助的夜晚。隨之丟過去的,是幾份一年多以前的報紙,大字赫然印著基於對那個女明星的一切侮辱之詞。


    “滋味如何?二十多年,你沒有盡到一分一秒做父親的責任,任由唯一的親生女兒隨著母親四處流浪,任由她被張老板領養,成為報複你的工具!最後,你親眼看著她,讓幾個男人同時侮辱!墨謙,可憐安安!天要譴你!卻落在她的頭上!她唯一最愛的男人,也因為駱揚去害鄭凱而死,她現在抱著你的外孫女,一個人住在陌生的鄉下,墨謙,請問,安安無辜嗎?”


    墨謙忽而想起,去張老板家中時,曾經見過一個小女孩定定地瞧著自己,問她爸爸:“爸爸,這是誰?”


    “這是你墨叔叔。”


    那小女孩突然就哭了,跑進了房子裏。


    他當時覺得小女孩有些熟悉,原來,是看到了自己的一部分影子。


    如果當時,深究下去,又會怎樣。。。


    再也沒有如果了,這輩子,隻見過兩次麵。。。


    “那個酒吧女,恨了你一輩子,張安安,恨了你一輩子,張老板被你使盡手段加入墨世,也恨了你一輩子,就連弘軒,都恨了你一輩子,直到死。”陳淵曦平靜地說。


    墨謙忽然抱頭痛哭,哭至隻能長大嘴巴,再也無法發出聲音。


    “我墨謙,隻請求你一件事,不要再讓任何人知道,我是安安的爸爸。”墨謙在最後,小聲地說。


    弘軒,我這輩子的心意,這一世。。。


    一個月後,監獄傳,墨謙將所有的罪行全部交代,他所犯下的累累案件和詳細細節,打印出幾百張的紙,被永久封存。


    再半個月,監獄傳,墨謙在獄中自盡,死前留下遺書,將遺體捐贈,並托人將幾個視頻轉交給陳淵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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