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淵曦此刻真是後悔方才為何將張東支出去幫清潔工掃大街,但是想到什麽,就對張東頤指氣使,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仿佛這樣,他便能少想到幾年前的那般畫麵。


    待陳淵曦將張東支出去才不久,就接到趙淵的電話,居然問自己昨夜有沒有去找他?陳淵曦笑著揶揄個不停,剛想去不遠處去買一些內蒙當地的馬奶子酒暖暖身子,不妨被人直接拖入路邊的小巷子,捂住口鼻,隨後人事不知。


    他醒來時,是一處漆黑冰冷的地下室。


    他明白,自己被綁架了。


    “認識少爺,我的榮幸。”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有人如是說。旋即,眼前的黑色棉布罩子被卸下,刺眼的燈光讓陳淵曦忍不住遽然閉上眼睛,很久,才適應了這般的光亮。


    眼前的人,蒙上了臉。


    “報上名來。”陳淵曦不緊不慢地說。


    “何複。”甕聲甕氣的迴答。


    陳淵曦聽張東說過,何複是最近幾年讓所有人聞風喪膽的墨世組織的三把手。


    何複,據說從前就是亡命之徒,身負數個命案,後被收納,接著被墨謙發現並重用至今。此人當保鏢時忠心耿耿,數次拯救墨謙於危難,下手狠辣,承襲墨世組織風範——出手必傷人,成功為墨謙解決不少競爭對手。


    這等人物,眼神便讓人心驚膽寒,更何況是他身後犯下的累累血案。


    旋即,何複死死地鉗住陳淵曦的脖子說:“你猜那角落裏躺著的,是誰?”


    陳淵曦方見到角落裏一個血染的麻布袋子,裝在一個行李箱中。


    何複用腳緩緩地將行李箱踢上前來,打開麻布袋,一隻蒼白無血色的血手,赫然跌落眼前,濃重的血腥味接踵而至,陳淵曦皺著眉頭,忍住心裏的惡心感,厲聲說:“你不會殺了我!你要是想殺了我,根本不必費這麽大的心思!既然這樣,把這個挪開,好好說話!”話音一落,那隻血手突然被移入眼前,它竟是被生生斬斷的!唿入口中的腥臭味猛然襲來,陳淵曦忍不住嗚哇一聲,嘔吐不止。


    “多年不見,你混得人摸狗樣的。”何複用一根發寒閃亮的匕首,挑起陳淵曦的嘔吐物,緩緩地糊在他臉上。


    陳淵溪的四肢被繩子綁住不能動彈,被熏得幾欲發狂,他看不清來人的模樣,隻得勉強說道:“你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嗎?有本事讓我先看看你。”


    何複單手再次扼住陳淵曦的喉頭,陳淵曦被嗆得眼淚幾乎流下來,是何複。 “你。。。是誰?”陳淵溪問。


    何複扯下麵罩,陳淵曦隻覺這世上他再沒有見過這般醜陋的人,他滿臉都是扭曲的疤痕,像足了貼了一臉的螞蟥,臉上一處最大的刀疤,血紅得像是活著的扭曲的一條巨大的蚯蚓,陳淵曦更是嘔吐不止。


    “林文溪,多年不見。”那人陰鷙地說。


    林文溪?陳淵曦隻覺心下猛然一驚,複一涼,如寒冬飲酒而醉,被人潑了老大一桶冰水一般。他發狠地晃動著手中的繩索,劇烈地咳嗽著,良久,忽然哽咽著:“弘軒叔叔,你還活著,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何複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冷冷地盯著他。


    陳淵曦忽然又笑了,笑得很開心,何複,就是弘軒,臉可以認不清,滿頭烏發可以剃光,但是一個人的眼神,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全部改變。他看自己的眼神,還是一樣的,父輩的慈愛和關心。即便他下狠手,也是恨自己經營多年,卻不知道保護好自身。


    兩滴淚水從陳淵溪眼中掉落,弘軒叔叔,雖然皮膚黝黑黝黑的,卻是一個滿頭烏發,明眸皓齒的人,七年前,就算是四十六歲的他,看著也不過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何以現在他變得毛孔粗大,一臉陰狠的刀疤,他那俊秀的眉毛,有一半變成了白色,他的那雙手本來透著健美的光澤,現在卻如幹瘦的枯爪,雖然還有著雄渾的氣力。


    他就像一個幹枯的巨大古樹,身形依舊高大,卻已經燃盡了自己的生命。他在墨世到底做過什麽?聽說執行者,每個人身上都背負了數條人命!


    “爸爸!”陳淵曦再也無法抑製住自己,嘶聲喊出聲來:“爸爸!”


    何複臉上的肌肉猛然扭曲,手中的刀子哐啷一聲落在地上。


    “爸爸!我是文溪!我一直都是文溪!!”陳淵曦大聲唿喊,拚命掙紮。


    “你。。。為什麽拆了子偉的學校,你。。。為什麽認賊作父,你為什麽當bc公司的副總裁!”何複欺身上前,揪住陳淵曦的衣領,大聲問:“你,還改名!”


    陳淵曦不住地搖著頭,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你說!”何複厲聲問,手指再次牢牢掐住陳淵曦的脖子。


    “我的親人,隻有你了。。。”陳淵曦再也不掙紮,默默地閉上眼睛。


    陳淵曦眼前的何複,正是當年的大難不死的弘軒。


    弘軒靜默地坐著,七年前的那個雨天,傍晚,是他生命的轉折點。


    七年前。


    他依稀記得,迷迷糊糊時,有人抱著自己一直哭,抱得很緊很緊,嘴唇上甚至還冰涼冰涼的。


    他還記得,似乎那麽幾個夜晚,總有人睡在自己身邊,依偎著自己,他以為是林子偉把自己送迴家了,家中的妻子正在唿喚自己醒來。


    可他又記得,車子滾下山時,林子偉隻喊了一句:“讓文溪和弘顏結婚!好好活下去!”便再無聲息,弘軒無法去救副駕座上的林子偉,隻得自己乘著車子淩空,拚了一口氣踹開車門跳了出來。


    弘軒醒來時,是在外省某處不知名的農家小院裏,這裏的人不和他說一句話,將他治療好,便各自離去,留下一些食物和一筆錢,幾套衣服。他知道,自己暫時不能迴揚子縣,便去網上查了消息。他看到的信息,和當時陳淵曦見到的,如出一轍。


    弘軒心存僥幸的,就是自己的曾經的部隊戰友,老兄弟不會就這麽離去,便一路喬裝迴到縣城。他費了很多心思,才聯係到幾個可堪信賴的人,開始暗暗著手調查。


    可是林子偉下葬了。


    黃夕雅失蹤。


    接著,林文溪歸入陳家。


    這一係列的打擊,並沒有阻止弘軒。


    但是大雨把可能留下的足跡腳印全部衝沒,而竟然沒有任何村民見過這幫兇手。


    唯獨能查得出的,是有一部分沒被雨衝趕緊的草地上,有很深的印子,但是那印子不是鞋印,而是很平實的痕跡,也許是兇手運著石頭上山時留下的印記,但是他們太過精明,甚至鞋底也許都套上了鐵片。


    幾番調查取證走訪,證據全無,而林子偉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參與調查這事的警察局兄弟,在接下來的短短半個月時間全部被調任外地。


    還有不少曾經的部下能夠做的,就是幫弘軒洗清兇犯的嫌疑 ,並幫林子偉取得了去世後應有的榮譽。


    弘軒知道,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他將自己毀容,臉上留下一條最深的刀疤,隨後在一個雨夜獨自將一群正在輪,奸一個妙齡女子的青年全數屠戮,變成了身負五條命案的殺人犯。


    最終,他接近了墨謙,接近了墨世。


    弘軒不欲告知陳淵曦這一切,將他鬆下綁來,替他緩緩按摩手上的淤血,良久,淡淡地說:“總之,我是墨世的頭號殺手何複,你隻記得這一條就是!弘軒,已經死了!”


    陳淵曦方將自己這麽些年的變故一一告知。


    白雲蒼狗,滄海桑田,陳淵曦苦苦經營多年,無人時偶或自傷身世,但此刻卻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竟不如弘軒的十中之一。畢竟,相對林子偉,弘軒隻是異姓結拜兄弟,而自己才堪堪是他養了十九年的骨肉啊。


    他撲在弘軒的懷中,哭了很久很久,直到那雙溫暖的大手,重新開始撫摸著自己的腦袋,那個人,緩緩地說:“還是,那個孩子。”


    兩人默坐片刻,陳淵曦顫聲問地下的屍體:“那個,是誰。。。”


    “墨謙讓我殺的人。”弘軒沉聲說。


    一周前,弘軒便接到任務,讓他來此地除掉一個人。本來他完全可以派手下過來,但是他覺得有必要見一見這個成為副總裁的闊少爺。


    昨夜他成事之後,本來應該毀屍滅跡,接著連夜坐長途客車先出省,再專車直下小城,但是他推說處理屍體出了問題,便謊稱晚一些去長客站。


    墨謙自是不能允許弘軒在外省出現一點差池,便讓陳婉馨去長客站等他,安排他的接應。墨謙亦未料到弘軒卻是乘機將陳淵曦綁架。


    “不,不會是?——王暢?”陳淵曦問。


    “你怎麽知道?”


    “我才查到他這裏!難道是阿淵查的時候露了什麽破綻?還是。。。墨謙怎麽會清楚這一切?我明明,在酒店幾乎都沒出去過。。。我。。。。”陳淵曦頓時驚呆在場。


    “他死之前,我給他上刑了。他不僅曾經是看守張東的人,也認識其中一個當年參與過害子偉的人,那人現在在國外。”


    “可是。。。人都死了。。。”


    “當年墨謙就是乘我一直保護你,無暇分心,派人殺了趙銘將。他去迷暈你,也是趕在我和你爸爸快查到他的頭上時,他對。。。子偉下手,就是我和子偉在去取最後一個證人的證詞的時候,他從來不會等待,隻會快刀斬亂麻!你可記住了!任何一個挑戰他底線的舉動,都有可能使得他下殺手。你查王暢,他也在查,而且他隻會比你查得更快。”弘軒冷冷地說。


    “文溪,你不是他的對手,子偉的遺言,是讓你好好活下去,不是讓你報仇!報仇的事,交給我吧!”弘軒說。


    “叔叔,我不會放手的。”陳淵曦竟爾十分倔強。


    “墨謙不敢動我,陳家倒下之前,他都不會敢動我。我希望你這段時間幫我確認一件事,就是他墨謙,是不是與陳天驕實際不和了。陳天驕讓張東保護我,他讓張東監視我,這麽多年,我冷眼旁觀,陳天驕不希望陳婉馨或者我,涉足墨世,他卻在陳婉馨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就讓她知道墨世的事。讀大學的時候,陳天驕也不希望陳婉馨知道我的身份,他卻提早暴露我的身份。他固然處處忠心,為陳家殫精竭慮,卻又處處違逆陳天驕的看法。”陳淵曦說。


    弘軒思慮片刻:“我很難接近陳天驕,不清楚他的想法,我會留意。我在墨世這麽多年留下的證據,都放在一個人那裏,這個人,我現在不能告訴你,我得確保她絕對安全!時候到了,我們再見麵吧!”


    “不忙走!我爸爸,是誰動的手?”陳淵曦問。


    “墨謙和一群走狗!這麽多年,我一則不方便查,二則,這件事太過隱秘,我想,你隻能從駱揚身上下手。他很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個參與者,但是他一直跟在墨謙身邊,對他死忠,而且他的姐姐是墨謙的前妻,隻不過已經亡故了。”弘軒說。


    “墨謙有留後代嗎?下不了他的手,把他兒子或者女兒給整死!”陳淵曦忍不住恨聲說。


    “給子偉,留個種吧,文溪。”弘軒慨歎一聲。


    陳淵曦微微一愣,方點點頭:“還有,張東父母那邊的人,一定要想辦法撤換成你信任的人!”


    “知道,你快走吧。”


    “我怎麽聯係你?弘軒叔叔?”陳淵曦問。


    “該聯係的時候,我自然會找你。我們之間,不能有任何交集了!”弘軒說。


    陳淵曦一把摟住弘軒,手指輕輕觸碰著弘軒臉上的刀疤,一時眼淚再也忍不住。


    “林家的孩子,把眼淚擦幹!”弘軒說。


    陳淵曦破涕為笑:“你還是老樣子,你這樣說話,我多少年沒聽過了,讓我再多聽幾遍吧。。。”


    弘軒沉默著,良久,緊緊摟住陳淵曦,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保護好自己,不要再離開張東半步。他應該是向著你的,不管他以前對你做了什麽,至少,他是向著你的。不要感情用事!”


    陳淵曦重重地點點頭,指著屍體問:“那這人。。。”


    “我會處理。”弘軒說著,背過身去。


    陳淵曦再不說話,迴頭望了望這個已然不是很挺得直的背脊,淚水再次滾滾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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