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依舊撒著微微細雨,趙淵舉起火把,火把在微風細雨中搖曳翻騰。兩人穿上衣服,林文溪的衣服已經烘幹,趙淵的衣服,卻還是濕漉漉的,林文溪才想起剛才自己的衣服被趙淵放在篝火前頭,他的在後麵。


    林文溪摸了摸趙淵的衣襟,試圖幫他揉搓幹。趙淵覺得林文溪已經傻透了。


    林文溪忽然搶著火把,舉起在前麵照明引路,趙淵整理好衣服,追上林文溪,說:“這野外小路,恐怕還得下雨,我們走快點。”


    林文溪笑著說:“古人都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你倒好,非要催著我。”


    “現在開的是水花,你窮高興個球!”趙淵拉著林文溪,一直趕路,不經意,卻發現烏雲初霽,朦朧的半彎的月亮在層雲背後若隱若現。


    林文溪嘻嘻笑著,向前舉著火把奔跑著,火把照亮林文溪的臉頰,他的眸子興奮得閃起明燈一般,他俊秀的臉龐在夜色中璀璨得堪比記憶中高高天空上的明月。 趙淵微微一笑,執手上下輕按,笛音婉轉清越,悠悠揚揚灑向路邊,灑向長空。


    林文溪沒料到趙淵還有如此拿手的活,而且他更聽得出,趙淵吹的竟然是《彩雲追月》!


    輕緩的節奏,到後麵的抑揚頓挫,似乎能從中聽得出來來往往,聽得出一曲深深的迴憶,也聽得出飽蘸的離愁別緒,或者說是某些珍重的祝福。


    林文溪的步伐逐漸安靜下來,臉上浮著一抹淺淺的微笑。


    清風拂發,四野寂靜而空明,天上的月華突然驚醒一般地亮徹,那時碧空如洗,月輪空靈,流光飛舞。螢火在初晴的夜晚紛飛交錯,閃閃發亮。在一片透徹澄明的渺渺廣宇中,就這樣,兩人在如風自由的曠野裏,一人在前麵執著火把,目光清亮,神情陶醉,一人在後麵吹著遊離交錯如流水般的曲子,反反複複,起起伏伏。把時空吹得四散,把流年吹徹,一路似乎走得無休無止,直到了天涯盡頭。


    彩雲意多姿,明月態高雅。明月彩雲相倚照,空山花落水流遲。林文溪在前麵舉著火把時,聽著那樣的曲子,看著那樣的人,張開雙臂,旋轉漫步在新雨後的曠野,就算是夜晚,也似乎能見到天幕的彩虹。趙淵麵帶微笑,眉頭不時挑動,隨著伴奏,時而疾步向前,時而緩步挪動,人在前執火把,一人在後吹笛的繾綣,一曲時間演繹著的彩雲追月。


    兩人跑迴屋,意猶未盡,並肩坐在屋外,仰望著天際偶現的星辰。


    “你看這天上的星星,挨挨擠擠,離得那麽近,可是實際上再近的兩顆星星,距離卻都是拿光年來計算的,就算窮我們一生的長旅,也隻是相望而不相及,生命卻在這抵達的過程中逐漸消逝。”林文溪悠悠地說。


    “你說以後我們各自離開,會不會也這樣?”林文溪又問。


    趙淵笑了:“兩個行星是沒有電話的,咱們不是有電話嗎,常聯係。。。”


    你林文溪想想,趙淵總是能用一些特別的方式說服自己,便隻有無奈笑笑。


    “文溪,我會想辦法的,一定會的。而且,就算。。。就算這幾年沒辦法在一座城市,等我們畢業了,工作了,自由了,我們不是都能自己選擇嗎?”趙淵又說,目光依舊如同從前一般炯炯有神,帶著無法抗拒的力量。


    “你會忘了我嗎?”林文溪問,他並不認為趙淵還能想得到什麽法子。


    趙淵坐起身,抓住林文溪的拳頭,握緊,鄭重說:“我絕對是最後一個去忘記的人!我的。。。好。。。好弟弟。。。”


    林文溪掙脫趙淵的手,嘴唇顫抖著,忽然指著趙淵笑著說:“哈哈,怎麽有點像電視劇裏,男生往往收了喜歡自己的女生做妹妹。”


    趙淵想再說些什麽,卻覺得自己此刻就像個劊子手,正拿起尖刀,狠狠捅進林文溪的胸膛,在要接觸到那顆跳躍的心髒之前,他選擇了收手。


    這一天以來,趙淵反倒漸漸冷靜下來,再沒有了當時一心著急,便想帶林文溪遠走高飛的衝動。他知道,自己和林文溪彼此之間早就有些某些不同尋常的感覺,他亦知道,有些事,如果真地捅破一層紙,一切也許會朝著某些無法想象的方向去滑落,也許是,焚燒得一幹二淨,他知道,剩下的一切,隻有等,隻有時間。如果不想許多事情反複折磨文溪,折磨自己,便讓一切,先止步於現在吧。


    他笑著說:“你看,我這不是沒有收你做妹妹嘛。”隨後悠閑地哼著:“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林文溪笑笑不語,撚起一根枯枝在泥土地上胡亂撥弄,不成文,不成畫,又像是寫了誰的名字。


    瓦屋,土磚牆,冬暖夏涼。玻璃紙糊的窗戶,十分透光,窗戶左右各貼著鄉下人特有手藝剪出來的馬到平安的窗花,栩栩如生。


    暖坑用去年剛收成好的幹稻草墊著,掖兩下則一股淡淡的稻草夾著鄉土氣息,懷舊而又溫馨。幹稻草上是一床薄薄的鄉下自家用棉花彈製的墊絮,鬆軟愜意。墊絮上麵鋪著一層新編的蘆葦竹席,散發著淡淡蘆葦香味。炕下是儲水係統,一到夜晚,滿室生涼,而那時候臥室裏唯一一盞黃色的燈泡用大紅色紙糊的罩子半罩著,整個屋子安靜寧和,伴著暖炕點點的水汽,就像是乘著竹筏漂流在平緩流暢的大江上一般。而瓦屋上麵開個口,用玻璃紙糊著的一個天窗此刻被挪開,月光從窗下緩緩流淌進來,柔和而均勻地鋪滿整個炕子。


    是夜,兩人躺在床上都有些難以入眠,林文溪的肩膀緊緊靠著趙淵,睜開雙眼。


    “睡了嗎?”趙淵輕聲問。


    “沒有。”


    “怎麽還不睡?”


    “不敢睡,害怕一覺醒來,今晚就過去了。”


    趙淵不免微微歎息一聲。


    林文溪亦不知還能剩餘幾天。以弘軒的能耐,在這個小鄉村想找個人,那是穿蓑衣救火,燒起來是遲早的事。


    兩人相擁著,不知何時,才漸漸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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