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夫酒吧,依附紀夫大學而建的一所小型音樂酒吧,裏麵的音樂盡是八零年代的印記,青春無悔,白衣飄飄的年代,睡在我上鋪的兄弟等歌在裏頭循環播放,甚至於還有美國鄉村音樂,藍調,爵士等。


    趙淵執酒和張東無聲喝著,一杯又一杯。 直到張東趴倒在桌上,趙淵才停下來,沉聲問:“你和文溪,是怎麽迴事?”


    張東喝得醉醺醺地,腦袋卻分外清醒,怎麽迴事?


    初中從內蒙轉入華中地區讀書,因父母認為華中這裏教育質量比北方好,張東隻覺得越來越吃力,而後索性放棄學業,和社會裏的人混跡一起。逃課早退,打架鬥毆已是家常便飯,初三開學,父母離異,張東更是身心俱疲。


    剛打完一場架,茫然走在大街,目光竟然落在一個小孩兒身上。


    借著燈光,張東看見他背著書包拐進一條死巷子,不一會又跑出來,然後去問路,朝前走了不久,繞了一會,竟然又繞到這條街,又跑進剛才那個巷子,再跑出來時,氣得狠狠拍著自己的腦袋,然後幹脆拿出透明膠帶,撕了幾張紙條,一路貼著,生怕再走迴頭路。可那小孩兒,邊貼標記,一邊居然若無其事地搖頭晃腦地哼著歌,霎是滑稽可愛。這讓張東不禁抬頭望了一眼萬裏無雲的天空,空中皎皎一輪明月。


    張東玩心頓起,那小孩每貼一條,他就撕一條。當然,那小孩兜兜轉轉,又迴到原地,不見了膠帶,大為心急。


    那小孩心急過甚,咬咬牙,從方才未敢一試的巷子裏鑽進去,張東知道,這是一條黑暗的死巷子。


    借著夜色,看到小孩一臉的純淨和坦然,仿若沒有經曆塵世任何繁蕪和煩惱,心中莫名衝動,尾隨,跟上,從後撲上去,掐住脖子。一聲聲淒厲的慘叫,被捂在指縫中,懷中柔軟的身體,每一次蠕動都惹起張東極大的興奮,他一邊挺進,一邊用拇指和食指微微掐著小孩光滑的脊梁,一節,又一節。直到那身體軟綿無力,直到自己汗流浹背,張東方扔下那孩子,大踏步自去了。


    張東離家出走,隨後轉學,慶幸地是,一直沒有任何人來找自己的麻煩。高中沒有畢業他就報名參軍,行伍時因為立功和刻苦學習,提前錄取到軍校,已經讀到大三,堪堪已經六年有餘。


    “造化弄人。”張東苦笑著,軍訓第一天,第一眼,就看見人群裏那個青澀的少年。他長大了,長高了,嬰兒肥的小臉變成輪廓分明的下巴,短短的小平頭變成滿頭烏黑的三七分。


    隻是那少年不怎麽說話,臉色總是冰涼冰涼的,再也沒有看到他臉上那樣的微笑,半調皮的,半期待的微笑,就算偶爾浮過的一抹,竟除了讓自己心裏徹骨地疼痛和悔恨之外,絲毫沒有看到任何真正的開心的快樂。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是因為自己嗎?反複努力嚐試,終於是接近不了他冰封的內心,直到野外拉練才找到機會,可這一切終究是太遲了吧。


    “我連人工唿吸,都不敢給他做,我怕玷汙了他,我很髒。。。”張東呢喃著說。


    趙淵的拳頭狠狠落在張東臉上,張東抹了抹鼻子上的血,笑著說:“不用你管,我自己,會處理。” 兩人離開時,沒有注意到方才侍者續杯咖啡,在桌底留一塊閃著綠色光芒的黑色小盒子。


    心比天高,身為下賤。趙淵想起林文溪前天在心理學課時,老師要求一句話自我評價,林文溪如是說。


    反複不斷清洗自己的身體,用最冷的水。


    那晚林文溪又是怎樣跑進刺骨的噴泉,怎樣迴來的。 在家裏又受了哪些委屈? 為什麽?林文溪人很差嗎?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趙淵竟絲毫找不到林文溪的可恨之處,所想到的,隻有開學第一天十分調皮地換了床鋪,隻有軍訓時堅持要求出隊列訓練,然後在體育館自己一個人拚命努力,也隻有幫大家剝金櫻子時的專心,還有迴到學校時粲然的微笑。他可恨嗎?他哪裏可恨,可為什麽他會承受這一切?


    趙淵覺得自己就像個幫兇,他沒有動用任何說辭,隻是簡簡單單要林文溪和自己來一趟,林文溪就真地跟來了,毫無懷疑。


    就算是校園裏僻靜的角落,林文溪依舊義無反顧,可見到張東的瞬時,趙淵見到林文溪瞳孔的顏色近乎變了,目光裏隱隱有了淚水。


    “文溪,給張東一個機會吧。”趙淵並不急於解釋,而是轉身離開,這裏,他必須交由張東自己處理。


    林文溪抽身想走。


    “林文溪,立正!”張東的命令一如從前,威嚴,鄭重,林文溪不用迴頭都似乎能看到白雲藍天,烈日炎炎下,隱水河邊,英武的張東如何命令自己朝河邊一步一步走去,直到自己大聲吐露心跡。


    可惜,他不是張教官,他是,張東。


    林文溪立正,轉身,朝張東微微鞠躬,揮揮手,沒有說再見。


    身後一陣急切腳步聲響起,張東已經衝到林文溪身前,手上拿著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林文溪沒有一絲慌亂,靜靜看著他。


    “動手吧。”張東將匕首刀柄遞給林文溪,附過去的,是一張張東親手簽名的生死狀,林文溪從容接過匕首,生死狀隨風飄落在地上。


    白光一瞬,手起刀落,張東渾身繃緊,咬牙挺胸準備迎接一切可能的創痛,甚至,死亡。 可他愣住了,刀在林文溪胳膊上狠狠劃下,鮮血頃刻將傷口覆蓋得一片模糊。


    林文溪捂住傷口,後退一步,麵色因疼痛而微微蒼白,笑意在他臉上若寒風凝冰一般,漸次堅硬,漸次殘忍。


    “這一刀,是我林文溪欠你的,軍訓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還了,從此你還是張東,我還是林文溪!你一輩子都欠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林文溪帶了哭腔說完,扔下匕首,遠遠跑開。


    張東一腳將匕首踹進花園裏,喊出趙淵。


    “他受傷了,我不值得他原諒。”張東拍拍趙淵的肩膀,笑了笑,停頓住,終於什麽都沒說,大步離去。


    趙淵看見地上染了血的紙,小心撿起來,邊跑,邊屏息快速閱讀,拳頭不禁緊緊握住。


    有這一份憑證,而林文溪又未滿十八周歲,完全有可能免受任何刑事處罰,也就是,張東是玩真的,他真的將自己的命交到林文溪手上了。可受傷的,是林文溪?不及再多想,他匆匆跑迴寢室,又去了醫務室,林文溪卻已經包紮完好。


    “你放心,張東死之前,我不會死。”林文溪隻留下這一句話。


    趙淵知道再說什麽也沒用,說多了,都是錯。


    趙淵知道了,林文溪反複地想著,他知道了。


    兩行淚水無數次在夜裏流入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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