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墜的方向,晚霞織錦,浮光躍金,夕暉灑在一張張疲憊卻興奮的臉上,空氣凝結了般,物華冉冉,全然靜默在一片寧靜祥和中。


    落日歸山,夜幕一下扯將開來,繁星滿天,白日喧囂蕩滌一清,秋蟲偶或稀疏鳴叫幾句,微風過林,拂麵,清新得讓人忍不住想大口唿吸。黑漆漆的夜裏,沒有城市的燈火疏離,年輕的心更容易找到那些純淨的色彩。


    一行人將地圖好好研究了一番,定下明天的路線,卻發現,第二站的距離,還遠在近百公裏之外。大家算了算,今天一整天嬉鬧,居然才走了十幾公裏的路,頓時個個神色凝重。


    “要不,還是分開走吧。”張安安小聲地說:“畢竟男生女生是分別排名次的呀。”


    “我不會丟下婉馨的。”鄭凱咕噥著說。


    “誰要你管。”陳婉馨說著,更靠近趙淵坐著。


    “要不,夜行軍?”王襄晃著手電筒說。


    “不行,趙淵的傷還沒處理。”陳婉馨堅決地說。


    “沒事,我半點事都沒。”趙淵說。


    如此各自無異議,便又張羅著收拾帳篷等,再往前行。


    前頭打著手電的王襄一臉興奮,手電筒的光照向地圖中央,這裏正是通向第二補給站的必經大路。疲憊頓消,此時能趕多遠是多遠,就算是嘰嘰喳喳的女生,也停下遐想初秋時分還能碰見螢火蟲的浪漫,埋首一路前行。偶爾王襄停下來把手電對自己臉照射,故意扭曲得不成樣子,沒一人被嚇住,張安安更是捏著他的臉開玩笑:“你當你是鄭凱呀。”鄭凱忽然理解周星馳電影裏,躺著也被打一槍的感覺。


    漏夜時分,女生們再扛不住疲倦,鄭凱尋到一處避風的草地,才讓大夥停下,準備原地休息。


    問題就來了,林文溪,是沒有帳篷的。


    “文溪,今晚跟我吧。”趙淵大大方方收拾好帳篷,大大方方站在林文溪身邊。陳婉馨正想勸趙淵先處理傷口,冷不防舒小曼蹦噠過來,手臂環抱在身後,躬身眯眼麵色微醺迷離: “文溪,今晚跟我吧。”


    “文溪,今晚跟我吧。”張安安依葫蘆畫瓢,站在舒小曼身邊。


    “你們倆是等著被翻牌子麽?”陳婉馨沒好氣地說。


    “文溪,今晚跟我吧。”王襄瞅瞅張安安,說出來的話卻有了別樣韻味。


    鄭凱皺眉,撇下他們再次打著手電去巡邏。


    林文溪獨自尋了片幹草地,鋪幾件衣服準備入睡。


    “你們,別逗。”趙淵過去把林文溪的衣服收拾好,放在包裏。林文溪隻覺得自己忽然騰空而起,人已經橫著被趙淵抱住,一步一步朝趙淵的帳篷走去,這是傳說中公主抱的姿勢,林文溪記事以來似乎第一次被人這樣抱起,他疑惑凝視趙淵,趙淵眼神裏滿是戲謔。


    舒小曼和張安安的尖叫聲此起彼伏,林中幾隻倦鳥抗議幾聲,又安靜下來。陳婉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漆黑的夜裏,看不出是什麽神情。


    “不用這樣吧。。。”林文溪艱難說。


    “哥困了,沒心思和你再糾結,隻有這樣能讓你老老實實跟我走,不然,你有本事掙紮呀,尖叫呀,像個小娘們一樣喊不要不要呀。”趙淵神態鎮定從容,凝視林文溪漲紅的臉,俯身,抽動鼻子:“好香。天然香薰,今晚有個安穩覺了。”


    林文溪一時沒了法子,嘴角抽搐著,忽然對趙淵的胳膊一口咬下去,咬得極深極狠。趙淵咬牙強忍,依舊笑道:“咬重點,以後你看到保準慚愧死。”


    林文溪咬著趙淵,搖搖頭,耳邊似乎聽見趙淵輕飄飄的一聲:“乖一點。”人已經進了帳篷。


    舒小曼和張安安的掌聲響起來。


    舒小曼和張安安以及王襄,已經筆直貼在趙淵帳篷上,鄭凱忍不住啐一口,鑽進帳篷就滅了燈,幹脆捂住耳朵。


    不多時,趙淵掀開帳篷簾布,故意眨眼說:“衣服脫不下來,你們誰去幫忙?”


    舒小曼舉手,就鑽進帳篷,一會嘟起嘴巴出來:“算了吧,那林文溪臉上都結霜了,大家都鬧著玩的啦,你別介,別介。”說著就吃了興奮劑一般拉住張安安去休息。王襄嘴裏咀嚼起斷袖兩個字,一不小心卻爬進鄭凱的帳篷。不一會,就聽到裏頭王襄殺豬一般叫起來,整個帳篷上下抖了三抖。


    這是,帳篷震?張安安和舒小曼驚得也鑽進鄭凱帳篷,一時裏頭亂哄哄一片,倒是讓趙淵和林文溪得了個清淨。


    林文溪悶坐著,一聲不吭。


    “又認為我耍流氓了?你又不是女生。”趙淵一臉愜意地躺下來。


    “打算處理傷口嗎?”林文溪平靜地說。


    “本來就沒事,別煩我哦。”趙淵說。


    林文溪滾上前,先檢查趙淵的膝蓋。


    “你別這樣哦,我喊人了哦,我叫非禮了哦。”趙淵作勢雙手抱胸,一副良家婦女被侵犯的樣子。


    “喊唄。”林文溪壯起膽子,倒什麽都不怕了。


    “文溪,你要看傷口,我得脫褲子呀。”趙淵無奈地攤攤手,便細細玩味起林文溪的表情。林文溪果真麵色微微一紅,旋即強自鎮定:“脫吧。”


    “你。。。”趙淵忽然感覺一陣踏實的無奈。


    趙淵隻得深挽褲腳,卷至膝蓋處,林文溪看見上麵的血已然凝固不少,但是膝蓋處大片的破皮已然卷起,傷得不是一般地重。再看趙淵的腿肚子,幾條尖銳的劃傷,亦是翻皮破肉。林文溪想了想,說:“脫了上衣。”


    趙淵微微一愣,雙手環抱胸前:“林文溪,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此一時,彼一時。再說,既然看過了,那也就這樣。”林文溪淡淡地說。


    “什麽就這樣,難道不好看嗎?”趙淵痞子般地笑了笑。


    林文溪點點頭,作為迴答,又說:“你自己脫還是我動手。”


    “你動手吧。”趙淵坐著不動。


    微醺的氣息靠近脖子,趙淵覺得脖子處癢癢地,上衣已經從腰腹處被撩起來,緩緩地朝上,因帶動幾片血痂,趙淵疼得忍不住微微皺眉。


    林文溪看見趙淵的肩膀,腰腹兩側,已然被繩子勒出四條血紅的痕跡,趙淵的胸前,亦是青一片紫一片,不少刮擦處,血痂猶在,心中忍不住劇痛一下,險些又掉下淚來。這般地傷痛,竟還能若無其事地一起走這麽遠,趙淵到底何許人也,從前是怎樣的經曆,這錚錚鐵骨,若非千錘萬煉,又怎生鑄成?


    酒精,消毒,一點一點地,將血痂清洗,紅藥水,緩緩塗抹,每一處,一絲不苟。及至膝蓋處,更是用剪刀輕輕將死皮剪去,點上藥,如此全身傷處均被覆蓋到。兩人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不知過了多久,林文溪方一身汗地停下來,收拾好一切,沉默地睡在一邊。


    這般溫柔,仔細的動作,這般專注,擔心的神情,自己何時沒有再感受到?趙淵忍不住心底微微一痛,忽而一陣倦意襲來,他到倒頭便睡,隻是聽著林文溪均勻的唿吸聲,如同靜夜裏的滾滾雷鳴,卻是睡意全無。


    “趙淵。”林文溪極低聲地唿喊,閉上眼睛,竟爾全是父親林子偉布滿威壓的眼神,要自己寫文化功課,再不就是學習鋼琴,看各種史書,詩詞,還有些,便是記憶深處更痛楚的,從不敢翻出來再迴憶一遍,竟也因趙淵在身邊,卻無比踏實地都拿出來好好迴憶一遍,覺得迴憶似乎不是那麽苦澀起來。


    高中畢業時有同學在林文溪紀念冊上留言:“祝你這輩子在恰當的時候,總能遇見那個恰當的人。”


    這話,似是應了。


    “你又要道歉嗎?”趙淵側過身,十分自信。細細打量林文溪的容顏,說他俏麗,卻是過了,一臉儒雅俊秀,偏偏似把一切情緒融入寒冰,不教一絲外露。說他平凡,更是不對,微微揚起的下巴,裁剪精致的柳葉飛眉,大大的眼睛,雖是單眼皮,卻更讓人不再去欣賞雙眼皮的美,而容易注意到眼皮下一汪深沉的秋波。這一汪秋波忽然翻了下白眼,隨後是林文溪不滿的:“你就會裝睡。”


    “我裝了半小時,你還睡不著,裝了也累呀。”趙淵無奈雙手枕著腦袋。


    林文溪默不作聲。


    趙淵起身把帳篷頂部拉鏈打開,頓時一輪清月高懸,原來漫天的繁星刹那黯然,隻留這萬裏清輝都注入這一間小小的帳篷。月高遠,雲清淡,碧空如洗,林文溪的心也逐漸澄明而寧靜。他淡淡一笑:“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今日夕陽下,夜裏清輝間,林文溪實在是有感而發。


    “原來你也喜歡之乎者也,平時不露才啊。“趙淵幫林文溪拿捏好被子,林文溪已然睡得十分恬靜。趙淵枕起手臂,離林文溪光滑的臉蛋不過一尺有餘,月華銀粉般灑在他臉上,長長睫毛微微抖動,不喧嘩自有聲。第一天到寢室,見到有人公然搶下鋪,本應至少有些生氣才是,怎麽見到他天藍色的蚊帳,水紋藍的床單,幽藍的被子,心情竟爾平複,等見到他迴頭微笑,卻忽然有些開心起來。


    他是誰?怎麽這麽叫人平惹一場想保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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