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芷和朱見深在寢殿裏相對無言,芳汀和汪德也在殿門口麵麵相覷。

    芳汀覺得,陛下雖是將娘娘放在心上的,卻未必能討得娘娘的歡心。她從小和柏芷一同長大,對柏芷的脾氣再清楚不過。柏芷從不會無緣無故地生氣,但若是真生起氣來,那就不是輕易能哄好的。

    芳汀清楚地記得柏芷這麽多年來最生氣的一迴是大約六年前。

    那時候柏芷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有一迴她陪著小姐和夫人一起去城外的護國寺燒香,迴程的路上卻遇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柏芷本是好心,便央著柏夫人施舍了一些碎銀子給那乞丐。豈料那乞丐便一路跟著柏夫人和柏芷的馬車迴了內城。

    也不知那日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柏芷乘坐的那輛馬車的馬匹被路上突然衝出的另一行車馬驚著發狂,差點就要將馬車裏麵的柏芷給顛落出來。偏對方那行人絲毫不以為杵,瀟灑離去。最後還是那個乞丐上前抱住了柏芷乘坐的那輛馬車的馬匹,柏芷這才免於從馬車內跌出來。

    彼時孩童年少,並不知世間險惡和人心善惡,便執意要帶因此而受傷的乞丐迴府療傷。柏夫人拗不過柏芷,更何況那乞丐的確也算是救了柏芷,畢竟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若是從馬車裏麵滾落下來,旁邊還有匹發瘋的馬匹,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不知為何,那乞丐到柏府的第二天就消失了。

    柏芷很是納悶,最後發現是柏大人將那乞丐趕走了。柏大人的理由也很簡單,若是柏芷覺得對那乞丐過意不去,給些銀子讓他尋個醫館養傷便罷,不至於在府中收留人家。那時正是英宗被俘的時候,城內人心惶惶,更有細作潛入皇城之內,不得不防。

    然而第二天便有人在護城河邊發現了那乞丐的屍體。因著那乞丐身上穿著的衣服是柏府下人的衣服,上麵繡有柏府的徽記,所以官府才來柏府詢問一二。好巧不巧,正巧讓柏芷撞見了。

    那乞丐身上的錢袋被搶,就這麽死在護城河邊,官府認定是強盜見財起意,殺了那乞丐。更何況那乞丐還受著重傷,再加上護城河邊人煙稀少,便這麽死了。

    若是留那乞丐在柏府養好傷、又或是派仆人將他送到醫館裏頭,或許他就不會死了。柏芷很自責,也討厭貿然將那乞丐趕出柏府的柏大人,特別是在年幼的柏芷心裏麵,柏大人並不是這麽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但是麵對如此憤怒的柏芷,柏大人卻什麽都沒有解釋。

    柏芷因

    為這件事情,和柏大人足足有半年沒有說過話。

    若是當初柏大人願意先開口和柏芷說話,知道柏芷心裏麵有多麽不好受和自責,事情或許就不會這麽糟糕。

    不管究竟是誰做錯了,開誠布公地談談總是很有必要的。相比於令人沮喪的結果,這過程裏麵當事人繁雜的心理活動和複雜的情感更加值得傾聽和關注。

    “陛下和娘娘......在裏頭說些什麽呢?”一個優秀的仆從是不應該過問主子的事情的,但是汪德實在是很好奇,究竟裏頭這兩位怎麽樣了。

    跟著皇帝陛下這麽多天,如若還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的話,那汪德就算白在宮裏麵混了這麽多年了。裏頭這位主,可是悄悄地就籠絡住了老奸巨猾的東廠督主,輕易製住了前廷那幫老奸巨猾的大臣們。看上去文質彬彬、溫文儒雅,但著實是位冷心的主。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陛下偏偏對這清漪閣的柏妃娘娘眷顧的很。雖然皇帝陛下看似是帶著怒火而來,但是汪德也難測裏頭兩位主子的情況。

    芳汀朝汪德攤了攤手,示意自己不知道。

    寢殿內,柏芷一低頭,盛在眼眶中盈盈未墮的淚珠終於落下,在煙灰色遠山群黛的地毯上暈染出一團深色。

    雖然很喜歡眼前的這個男人,但是有些話若是自己先開口,卻是不能。

    “既如此,那陛下就請迴吧。”

    朱見深攥緊了手裏麵的那塊碎銀子,迴頭去看柏芷,但她卻偏偏也不抬頭了。

    朱見深覺得自己的耐心也即將耗盡,哄也哄了、好話也說盡了,對方就是不肯接受自己的心意,難不成還要跪下來不成?朱見深苦笑一聲:“既如此,那朕就先走了。你...好生歇著吧。”

    朱見深推門出來的時候,芳汀和汪德正湊在門上聽殿裏頭的動靜。門猛地一動,芳汀和汪德全都像受驚了的兔子,竄出了老遠。兩人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看著皇帝陛下,心裏麵暗暗叫糟,那曉得皇帝陛下卻並不看他們,隻又迴頭看了一眼寢殿,然後輕輕地把門關上了。

    “汪德,咱們走吧。”他衝著汪德一揚頭,示意對方跟上。

    “是......”汪德有些忐忑地看著皇帝陛下,但是尊貴的皇帝陛下似乎有什麽心事一般,並沒有介意方才他和芳汀的無禮之舉。汪德向芳汀遞過一個慶幸又疑惑的眼神,急匆匆地跟著皇帝陛下離開了。

    要不要進去瞧瞧娘娘呢?芳汀盯著紫木雕花的門扇,有

    些猶豫不定。

    “柏妃還在歇息,先不要進去打擾她。”正在這時,原本快要走遠的皇帝陛下重又返迴,交待了芳汀一句。

    芳汀點了點頭,放棄了進去的想法。

    看皇帝陛下的樣子,兩人也不像好好說過話的樣子。所以陛下隻是進去呆呆地看了看正在歇息的娘娘麽?芳汀在心裏麵揣測。

    正在這個時候,琉和走到了寢殿門口:“芳汀姐姐,王女史說有事兒要找你。”

    “我?”芳汀指了指自己,她和王女史的感情雖然不錯,但是也沒到了在伺候主子的時候找自己的程度吧。不過......芳汀突然想起她和王女史之間共同的秘密,便馬上點了點頭對琉和道:“你幫我守在這兒,如果娘娘有什麽吩咐的話你就先伺候著。”

    “嗯,知道啦。”琉和笑盈盈地應下了。

    芳汀到了小廚房裏麵,裏頭隻有王女史一個人。看到芳汀來了,她有些欲言又止地看著芳汀。

    “姑姑,這是怎麽啦?”王女史麵露難色的樣子芳汀倒也還是頭一迴看見。

    “芳汀姑娘,你還記得上迴幫我去尚膳局的瓊花樹下拿迴來的那個匣子麽?”芳汀還以為王女史把小廚房裏伺候著的其他人支走,是要跟自己說有關柏芷懷孕的事情,卻不料她提了另外一件她都快忘記了的事情。

    芳汀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上迴那個無禮的小太監她還記得呢。

    “怎麽啦,姑姑?”

    “是這樣子的......”王女史有些為難,“你能不能再幫我跑一趟,把那匣子還迴去?”

    “還迴去?”芳汀更加疑惑了,“那不是您出宮的姐妹留給您的東西麽?況且那位姑姑應該已經出宮了吧?”

    “我本來也以為是錦娘留給我的東西。”王女史無奈地苦笑,“但是並不是。雖然錦娘已經出宮,但這東西還是能到她手上的。你能不能幫我跑一趟?”王女史一向穩重,如此不鎮定的樣子倒也是少見。

    “好吧。”芳汀點了點頭,迴答地有些遲疑。

    王女史這反常的舉動多少讓她覺得有些擔心,但是依著這些天來對王女史的了解,她應當也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求自己的。

    地點仍是那棵瓊花樹,芳汀這迴去的有些晚。雖然答應了王女史這件事情,但是想到寢殿裏麵的柏芷,卻覺得很是不放心。原先已經出了慈慶宮的芳汀又悄悄繞迴了清漪閣。琉和還在外頭

    守著,看見芳汀很是高興:“芳汀姐姐,你和王女史說完話了麽?”

    “嗯。”芳汀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推開了寢殿的門,“我進去瞧瞧娘娘。”

    寢殿裏頭的柏芷隻是躺在床上,並沒有睡著。方才和朱見深說完話之後,躺在床上迴想著之前的交談,她又覺得有些後悔。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氣了?心裏麵冒出了不確定的想法。但是要她先向朱見深低頭,卻是萬萬做不到的。又不是自己的錯,哼!

    正當柏芷心裏麵的小天使和小惡魔天人交戰的時候,芳汀輕輕走到了柏芷的床邊。

    “娘娘,您醒著麽?”芳汀輕輕地出聲問道。

    柏芷翻了一個身,看著芳汀:“怎麽了?”

    “那個......”芳汀有些為難地清了清嗓子,“王女史讓我幫她去跑一趟腿兒。”

    “哦。”柏芷點了點頭,“去就去唄。”

    “可是總覺得有些奇怪呢,娘娘。”芳汀看見柏芷一臉生無可戀臉,也不管她之前到底和皇帝陛下發生了什麽事情,索性坐在了床榻下麵,掏出了懷裏麵的那個小小的雕花匣子。

    “之前王女史說宮中的好姐妹承蒙恩典被放出宮,有東西留給她,但是她在準備膳食走不開,就讓我幫著拿迴來了。但是現在又讓我送迴去,不是很奇怪麽?”

    “嗯,有點奇怪。”柏芷一聽之下也好奇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著芳汀手裏麵的那個匣子。黑色底色的匣子上頭雕了一朵婀娜的蓮花,荷葉和蓮蓬一直蔓延到匣子的側麵。柏芷和芳汀的眼光一起停留在匣子側麵那個小小的鎖上麵,不知道裏麵有什麽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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