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不說話我就把你趕出去了。”


    韓誠坐在天塔又歎一口氣時,徐觀終於忍不了了。可能是天塔待久了,日月星辰以為伴,韓誠在他身邊每歎一口氣,他都覺得是折磨。


    “擾人清修的也沒你這麽可惡。”


    韓誠終於不滿了,隻是他不滿的相當含蓄,像是委婉的提了一個建議:“徐觀,兩儀峰占卜窺天命,要淡然,要不為物擾。”完了他又更真誠的建議,”不如你猜猜。“


    天塔內就他們兩個人,徐觀不打算客氣,橫豎他跟韓誠是從泥裏一起滾大的交情,他響亮的‘呸’了聲,把韓誠的話原樣噴了迴去:“這麽多年過去,韓誠你還是沒有一點長進。不就是雁卿嗎,他要下山,腿長在他身上,難不成你還舍得把他的腿給打斷了?“


    “話不能這麽說。”韓誠並不讚同,飽含一種能擰出水的憂心,“我你也知道他情況特殊,我是想來問你——“


    “如果我說,還有情況比雁卿更特殊呢?”


    韓誠的話被截斷,卡在一個不尷不尬的地方,卡完後才合上了嘴,‘哢吧哢吧’將各部件扭迴了原位後,問道:“什麽?”


    “師父成活死人前算出的最後一卦是天青血脈將斷。”徐觀輕描淡寫一句帶過,看上去說的不是滅門,而是今天我們吃什麽。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韓誠驟然聽到,直接將他腦內各種思緒炸成了一團漿糊,百年前的記憶都被翻出來了,在腦子裏堵了個水泄不通:“師叔竟是因為占破如此天機才......為何當年不說,不......當年情形太亂,的確不該說......”向來淡定的天青掌門語無倫次了多久,徐觀就看了他多久,直到韓誠終於從一團亂裏拔出了一絲頭緒,問道:”怎麽解?不......先等等,此等天機若被你給破了,難道不會......”


    “我已經解了。”


    徐觀打斷韓誠的絮叨,又翻了翻自己隻剩眼白的眼睛,仙風道骨的形象全無,不耐煩道:“韓誠你怎麽還是這麽婆婆媽媽的,不解等滅門嗎?”


    韓誠滿腔的擔憂被他一攪合,隻想像小時候那樣跟他幹一架,但又忍不住擔憂:“那你......”


    “不久之後我也會變得和師父一樣,但你不必感到難過。”徐觀起身,走至塔壁的燭火前。


    韓誠看著他伸手一拂,數排如豆燈火上若隱若現的青煙漸漸凝成一股,在他跟前成型。徐觀手握一把青煙,像是潑墨一樣將其灑在半空中,逐漸凝成了天青九峰的模樣。他雖然看不見,手下動作卻不停,那些青煙也好像是有靈一樣,隨著他的動作而改變,先是九峰間相連的棧道,再至大殿房屋,最後點點青煙一灑,就成了天青山上的大雪。


    “朝聞道夕可死,這是兩儀峰的宿命。天青弟子入門後都對門派有歸屬與愛,劍修以劍護山,道修丹修維持天青清氣不散,永為靈氣寶地,而我們這些算命的,總不好什麽都不做。”他隨手一抹,將那些點點的大雪糊成了一片一片的雲,又以手指隨意撥弄,停手時大雪全消,烏雲盡散,留下一個長相頗為隨意的太陽掛在半空。他又捏了個手訣,為這副‘煙畫’注入了一些靈力,畫中九峰似乎動了起來,細看才發現那是天青弟子,或走動,或用功,韓誠仔細一看似乎還看見了一個疑似小師妹的小人,正在毆打另一個疑似黎子玄的人。


    那實在是太生動了,雖然小人粗糙,五官都看不清,但勝在靈動,韓誠都能想象出那個畫麵。


    “我雖說看不見,兩儀峰峰主也不能過多的與別人交流,但我都記在心裏。”他又一揮手,道袍袖口的尾端在畫中乾坤峰一掃,讓整幅畫漸漸散成了一縷又一縷的香煙,迴到了原來的如豆燈火中,“那是我們的宿命,我們甘之如飴,你不用為我難過。”


    “你先前問我何解,我之前說過了,三星匯聚,一星應在魔界,一星應在雁卿身上,一星在天雷後又應在了雁卿身上。我不明白這是何意,但這是師父看到的災像也是我看見的生門。”


    這個答案韓誠早有預料,他寂然一笑,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徐觀靜靜的看著他,時間一點點流逝,他終於用完了自己的耐心,拽起韓誠將他踢出了門:“怎麽還是這麽個廢物,有問題解決問題,趕緊走,別老賴在我這裏。”


    瞎子徐觀關門的動作十分迅猛,韓誠還來不及做出一波反擊,人就已經被扔去了門外。門外的道童看上去已經對這樣的場麵見怪不怪,見狀隻對掌門的慘狀報以仙氣縹緲的一笑,連伸手來扶都免了。


    韓誠:“......”


    韓誠下山的路上和氣勢洶洶前來找他的木杳狹路相逢,兩人於風雪中對視,都能猜出對方滿肚子的話是按什麽順序排好的,誰也不讓誰。最終妥協的還是韓誠,他的話音伴著歎息響起:“讓雁卿下山吧。”


    木杳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家掌門師兄竟然會如此輕而易舉的妥協。韓誠避開她的眼神,轉而望向隱在鉛灰色的天空中的天塔,一臉苦仇大恨的憂心忡忡。


    如果這是生門,他隻能一試。


    季雁卿早衰得來的老寒腿不堪重用,連個苦肉計都施展不利索,迴去的路上一路走的好似一個靈活的僵屍,引得過路的弟子頻頻側目。於是沒多久,季雁卿就受不住了,寧願咬牙疼著也不讓別人看見他這副模樣,一條山路走的生不如死,好不容易迴了自在樓,直接一屁股癱在了榻上,這時一路充當擺設的季儼終於走到他身前,俯身替他揉起了膝蓋,隨著他的動作,一股暖流逐漸注入,疼痛逐漸消失,不一會兒他就又能生龍活虎的四處作妖了。


    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季雁卿立馬忘了先前讓季儼冷靜,季儼還在生氣的事,一有閑心就犯起了賤:“還是你貼心,那廣場上的白玉真是太冷了,捂都捂不熱的。”


    季儼聽到這裏手下動作一重,不知道動了那個穴,讓季雁卿疼的齜牙咧嘴:“輕點輕點。”


    季儼看他一眼,手上的動作又輕柔了起來,嘴裏恭恭敬敬的譏誚道:“師尊原來還知道疼。”


    這熟悉的關懷帶著刁鑽諷刺撲麵而來,季雁卿終於後知後覺的想起了什麽,將季儼拎上了榻,認真嚴肅的道歉:“讓你擔心了。”他原本還想說一句自有分寸,但又覺得說不定會火上澆油,於是又默默的咽了迴去。


    “我最近煩心事多,處理問題難免著急了一些。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我以後不這樣了好不好?”


    前三句真心實意,後一句純屬扯淡,隻是因為搭著前兩句,所以看上去真實了一點而已,畢竟他也不知道未來往什麽方向走。但他這樣了季儼也不好說什麽,否則就是僭越,季雁卿前陣子在溫泉邊上說的話誰也沒忘記,隻好姑且當真。


    季雁卿見他麵色稍稍鬆動了一點,於是幹脆幫他順起了頭發,還聞到了一點蘭花香,那香味近乎勾魂奪魄,差點讓他脫口而出問了一句‘你是搖光君嗎?’。


    【尊敬的用戶您好,係統提示,好感度達到第二階段後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你以為我還沒達到第二階段怪誰?


    【尊敬的用戶您好,但是您之前也表示過不想‘屈服’】


    說起這個季雁卿就尷尬,什麽屈服不屈服的,彎不彎這件事又不是他隨口說說就能算數的。


    【另外係統提示,下一主線任務為姑蘇遊家,附加副本為需要您自己尋找線索解決的‘往事副本’】


    ......往事和心魔有什麽區別。


    【尊敬的用戶您好,心魔副本包含在往事副本內,請您盡可能收集齊一切線索,副本完成度越高,後期反轉時的存活率就越高,甚至可能觸發二次反轉】


    ......反轉什麽......我還能從主角一舉躍成超級大反派嗎?


    對此係統報以意味深長的一笑,隻是由於係統女音的緣故,聽上去十分不倫不類,像是電腦中了病毒。


    【一切需要主角自行發掘】


    意料之中的答案。季雁卿立馬接受了這個十分讓他暴躁的答案,又問:那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尊敬的用戶您好,為您解決困難是我們的目標】


    ......謝謝你,但是我覺得你一直在給我製造困擾。這是一本直男寫的修真小說嗎?


    此問題一出,係統似乎忘了自己先前還在說竭誠為人服務,發出了標準的反派三段笑,立馬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季雁卿:“.......”


    是不是有句話叫“沉默是最好的迴答”?還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季雁卿絕望的發現,自己搞不好真完了。好在他心寬,事情還沒發生他就能掙紮,於是十分鴕鳥的將思維拐了個彎,轉而思考起了另一問題——往事。


    開玩笑,就算彎了談戀愛,那也得有命在。


    先是畫中人,畫中人必定和天青山有關係,季鴻和他關係匪淺。季儼的身份也是個問題,很可能是搖光君但也不排除別的可能。修真界巨變,兇手未明,但他一直猜測和北辰番有關——至少謝無端知道什麽,當時白鷺宮中謝無端的反應就是最好的證明。再然後是最重要的,也是當前最緊迫的——韓誠是怎麽中毒的。


    根絕原著走向,下毒的人和製造瀟湘慘案的人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從他醒來起,韓誠就沒怎麽和天青山以外的人接觸過,掉了謝無端送給他的東西,也沒在白鷺宮逗留多久,更不用說溫柔鄉這玩意兒的潛伏期很長,要是隻有一兩天根本不可能中毒......


    等等。


    季雁卿腦內靈光一現,自己把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那毒早在他來之前就下了呢?這就說的通了。


    他突然想起了韓誠身上那股香味,說是有安神定誌的功效,現在想起來卻有些不對,但那不是季鴻送的嗎?季鴻能害他大師兄?


    但是季鴻......季鴻他已經死了啊?如果真是季鴻,瀟湘慘案又是誰做的呢?


    就這麽一念之間,季雁卿之前所想的幾乎全被翻盤重來,他原本以為清晰的局麵立馬又撲朔迷離了起來。隻是坐在天青山內空想無濟於事,真相藏在天青以外——他必須下山。


    “師尊身上有股香味,用了熏香嗎?我之前這麽沒有聞過。”


    湊得近後,季雁卿身上任何氣味都瞞不過季儼,他輕輕嗅了嗅就發現了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嗯?”季雁卿迴過神,自己抬起袖子聞了聞,“二師姐身上披風的味道吧,說起來到時候還給把披風還迴去......這味道好像有點熟。是不是在哪兒聞過?“


    季儼湊近他又嗅了嗅,像條狼狗,鼻息差點把季雁卿掃紅了臉,驚的他不動聲色的將季儼推遠了一點。


    “我沒有聞到過,興許師尊記錯了?”


    季雁卿對自己的狗鼻子還是有些信心的,於是皺了皺眉,又湊近嗅了嗅,道:”聞錯?不可能啊......這味道我最近應該就——“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突然生出了不好的預感。季雁卿指使季儼替他拿來了掛在門邊的披風,湊上去聞了聞,臉色沉了下來——那和韓誠身上的香味一樣。


    季儼見他臉色不對,還以為是這披風有什麽問題,拿過來細細檢查了一遍,問道:”師尊怎麽了?“


    季雁卿正準備迴答,正巧這時木杳的傳信紙鳶橫衝直撞的飛了進來打斷了他。季雁卿一手接過,等了一會兒,見它不說話,於是就三兩下拆了,待看清內容後稍稍緩和了臉色,說道:“我們明日下山,去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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