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誠他們這迴下山,說是直奔白鷺宮,實則選擇了另一條有點繞遠的路,車上雖然裝了無數藥材,但卻並不是為了經商。


    那些藥材都是木杳種出來晾曬好的,打算讓韓誠沿路分發給受病的百姓。她入道前出師藥王穀,秉承一顆醫者之心懸壺濟世,醫術高明,常常能從閻王手上把人給搶迴來,又因為其脾氣不是很好,其中兩條眉毛更是搶眼,就得了個鬼見愁的名號。然而她雖然鬼見了都愁,卻依舊沒有磨掉那顆慈悲的醫者仁心。


    韓誠帶弟子把藥材清點完畢,確定好在哪兒分發,怎麽分發,正忙得一腦門兒的汗,迴身就看見了兩個不靠譜的師弟不搭把手就算了,還在嬉笑打鬧,黎子玄甚至一隻手已經伸向了馬車前掛著的幌子,這把他驚的頭發都快暴漲了幾寸,這不是大師兄小氣,而是要說天青山誰最手欠,黎子玄認了第二,絕對沒人敢認第一。


    當初天青山的人大多有一個奇異的毛病,每逢下山就要撿點東西迴來,別的都不撿,隻撿人,黎子玄就是徐觀在天青山附近給撿迴來的,黎子玄被逃荒的爹娘丟棄,上山的時候連路都走不穩,天青上下那時候就屬他年紀最小,誰也不忍心苛責他,結果就讓他養成了處處手賤的毛病,沒想到真讓他爬進丹爐子裏悟出了道,正式進門比徐觀還早。自此他手賤更是有理有據,一條幌子落在他手裏,一會兒就要集體遭殃了。


    “還在外麵磨蹭什麽,子玄把東西放下趕緊上車,雁卿你也是,這麽大的人了還帶著個小的,不要跟著子玄胡鬧。”


    說著他一人一掌的把季雁卿和黎子玄拍上了車,狼崽子在他的目光下自己爬了上去,韓誠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順帶一把拍掉了黎子玄伸出來的手。


    “掌門師兄你這樣使不得啊,你這樣怎麽跟二師姐似的了,脾氣暴老的快啊,這不就浪費了七師弟給你的安神香了嗎。”


    突然被點名的季雁卿先是迷茫的思考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原著中韓誠在下山前幾個月一直心神不寧,內府動蕩,季鴻特製了一盒安神香送了過去,韓誠在下山前就用了這種香。


    他就說掌門師兄身上的味道怎麽聞著不太像檀香。


    韓誠沒理他,合上簾子就走了,少了這倆禍害搗亂,不一會兒車隊就動了起來,黎子玄閑不住的開始找季雁卿搭話,季雁卿這才想起來車上除了他和狼崽子,還有一個人。


    “四師兄有事?”


    不算裝著弟子和裝藥材的,每位峰主都有一輛獨立的馬車,下車派藥這種事輪不上峰主出麵,沒大事也不會輕易打擾峰主,因此季雁卿原本是打算借此機會在馬車上修煉一下的,結果沒想到多出了一個黎子玄。


    “旅途漫長,一個人坐著多無聊,師弟難道不想找一個人說話解悶嗎?”


    完全不想啊!大兄弟你不走我怎麽靜心修煉,萬一我又哭了讓你看見了怎麽辦!


    黎子玄還在喋喋不休:“說起來雁卿你不用叫我四師兄,按說我們年齡相仿,直接叫我子玄就行。”


    天青一門沒大沒小的風氣,絕對不是從季雁卿開始的。


    季雁卿在畫中人那裏不敢俞越,但到黎子玄這裏他就沒這麽多講究了:“那子玄想說些什麽?”


    黎子玄這人在原著中沒有過多的描述,但讀者都知道他的特性——廢話簍子。這麽一想,季雁卿覺得自己頭又痛了。


    狼崽子一直規規矩矩坐在他旁邊,見他頭又疼了,就起身給他揉太陽穴,這些天以來,這種賢良淑德的事他已經越幹越稱手了。


    黎子玄羨慕的看著季雁卿,說道:“看這幾車藥材,二師姐也是下了功夫的,前陣子蜀中鬧人瘟,她這些藥材要是落到那些黑心人手上,少說能賺這個數。”


    說著黎子玄非常沒有仙人氣質的,拿手比了個數,從季雁卿眼前一晃而過。季雁卿手持一把嶄新的折扇,是狼崽子賢惠持家的時候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翻出來的,將黎子玄的手壓了下去:“慎言,掌門師兄要是聽說你想發人命財,可就等著受罰吧。”


    黎子玄一躍而起準備捂季雁卿的嘴,被安靜揉頭的狼崽子給不動聲色的擋了過去:“季峰主頭痛,黎峰主見諒。”


    季雁卿原本用來壓著黎子玄的手的扇子‘啪’的敲中了狼崽子的頭,漫不經心的說道:“叫我什麽?”


    狼崽子一愣,反應過來季雁卿這是完全不在意和魔物有更深層的聯係,立馬改口道:“師尊。”


    季雁卿這才滿意了。


    而黎子玄在一邊,非但不加以指責,反而十分羨慕的巴巴看著,在發現對麵兩人一個按太陽穴,一個閉眼享受,自成一體,根本沒人注意到他的豔羨後,才又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跟你感歎一下二師姐當真不計較,換別人不報複就好,哪兒能像她這樣以德報怨。”


    狼崽子看了他一眼,季雁卿問道:“怎麽說?”


    “二師姐當初師出藥王穀這你知道吧。”看見季雁卿點頭後,他又說,“她入道前遊曆蜀中,恰逢人瘟,二師姐那個脾氣你也知道,刀子嘴,但見不得人受苦,也沒藏私,立馬就去救人了,別說還真有效,救活了一些,本來是件好事,結果被當地一戶有權勢的人家看見了,直接抓了迴去。”


    木杳就是醫術再高超,也隻是一個不會功夫的醫女,三兩下就被別人捉了迴去,亂世沒有禮法,那戶人家先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對她不收錢行醫的那一套嗤之以鼻,發現木杳骨頭硬後,幹脆直接將她關了起來,對外則是宣稱神醫治病,一兩一次。


    一兩銀子多值錢,夠普通人家活多久他們一概不問,上來就獅子大開口,吃準了人們為了活命,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湊夠一兩銀子。起初來的都是家境殷實一點的,木杳氣歸氣,但不能不治,也因他們一發現不對就能直接湊夠錢找木杳,所以也能治愈。但窮苦的就不一定了,好不容易湊夠了錢,卻耽誤了病,病入膏肓,就是木杳再神通也搶不迴來,這種情況發生的多了,人心也就變了。


    最初聲討囚禁木杳的人家的聲音,全都去質疑木杳了,‘要錢的神醫’‘錢神醫’這類稱唿都算好的,‘瘟種’一類的更是鋪天蓋地,木杳沒辦法,她不善言辭,說話都像罵人去見鬼的,隻好不說話,專心治病,有一個救一個,絕不含糊。


    然而這樣也抵不過群情激憤,流離失所的群眾爆發了,他們先是堵上了那戶人家的大門,然後放了一把火,年輕的後生散成幾圈,將那戶人家圍了起來,見誰想爬出來就一棍子捅進去,最後將那戶人家所有的人,無論老幼,無論善惡,一並燒死在了裏麵。而木杳外出診治,僥幸逃過一劫,迴來時就看見滾滾濃煙下,飯都吃不飽的災民用盡了力氣在狂歡。


    ‘當啷’一聲,藥箱落地,站在外圍的災民發現了神情恍惚的她,拚盡最後一口氣高聲喊道:“錢神醫在這裏!!瘟種來了!!!”


    說完那人就倒下了,臉色青灰,掌心有潰膿,再典型不過的發瘟症狀,木杳先前四散的魂又被她強行定了迴來,‘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想看看情況,還沒摸上脈就被後來的人給按住了。


    “瘟種撒瘟了!!小六子沒了!!!”


    十六歲的木杳披頭散發的被他們壓在地上,眼淚和著被打出來的血跟泥土混雜在一起,嘶聲叫道:“還有救!!你們放開我!!我弄清病原了你們放開我!!!”


    “小六子沒了!!!”


    “我的小六子沒了啊!!”


    “你們看好小六子他娘,她隻剩小六子這一個了!”


    “他還有救你們放開我!!”


    被死亡和窮困逼瘋的人們根本不在意她說了什麽,石子泥巴劈頭蓋臉往她身上砸,灰塵撒的她眼睛都睜不開了。


    瘟種木杳又被關了起來,隻是這迴關押她的成了之前跪著求她治病的。等到有人再想起她的時候,已經是病情徹底控製不住的時候了。


    小六子病入膏肓,眼看就要真沒了,他娘瞞著村民帶著個快餿的窩窩頭,找到了她,二話不說捧著窩窩頭跪在了她麵前,求木杳救人。


    木杳眼神渙散,全靠接點從窗子裏飄進來的雨水活了十來天,餓的快虛脫,聞言隻是有氣無力的看了那婦人一眼。那婦人以為木杳不願意,當即就崩潰了,拎起木杳的頭發就往她嘴裏塞,木杳嘴唇開了又合,愣是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也沒吃下那個窩頭,那婦人終於崩潰大哭著走了。


    等到婦人走後,她終於掙紮著倒了下去,嘴唇剛好碰上那個半餿的窩頭,愣了愣,立馬囁嚅著嘴唇,像野狗一樣將那窩頭叼起來吃了。


    那是她這些日子來,除了血味和土腥味,嚐到的第一種味道。吃完後她緩了緩,挨過了‘久旱逢甘霖’的腸胃的第一輪不適,就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打開了門,那沒人管的村子想必是真的山窮水盡了,連看守她的人都不見了,很容易就走了出去。


    她剛到這村子時,小六子一家還請她吃了頓飯,因此跟著迴憶找到了地方,撥開了一群隻能幹等人死的村民,剛碰到小六子的手,小六子就斷氣了,死的非常透徹,屋子裏不知道是誰先抽噎了一身,接著就響起了一片哭聲。


    乞丐似的木杳搖搖晃晃的起身,看著這場景,一顆慈悲心都長了層老繭,不痛不癢,就是有點麻。


    她突然毫無預兆的大笑了起來,在哭聲裏顯得非常突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隻覺得非常荒謬,先前痛著的五髒六腑都不痛了。


    一屋子的人叫罵著就要打她,卻被她輕輕一推,全給推了出去,她原本想走,但在門口時還是停了停,啞聲說道:“逝者已逝,節哀順變。要是還想活下去,村西槐樹下的古井就填了吧。”她本來還想說一聲‘我不是瘟種,瘟源是你們自己扔下去的病羊’,但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無論至於何處,無論男女,貧賤富貴,怨親善友,普同一等......一心赴救......不避艱險、晝夜、寒暑,勞苦,若違誓言,天地鬼神實共殛之。


    我為了什麽?


    木杳大笑離去,遊魂似的晃在劍南道上,最後被天青山上一任掌門撿了迴去,正式入道。


    “二師姐安神定誌,無欲無求,最後換來了什麽。不說她,上迴大亂的時候,藥王穀不也沒存下來嗎?”


    狼崽子依舊不輕不重的幫季雁卿按著穴位,不說話,季雁卿喟然歎道:“人心啊......二師姐也是......”


    “小師妹說她曾聽見過二師姐囈語,念的還是她們當初的入門誓言。”


    進入仙門就是斬斷塵根,但塵根顯然不好斬,不然哪裏來的被下山行醫的木杳撿迴來的蘇瑤,被撿迴來的蘇瑤又怎麽會幾百年了依舊不願踏出山門一步呢?


    “子玄你......也討厭人嗎?”


    黎子玄頓了頓,說道:“不,我討厭亂世。”


    他看上去那麽落寞,眼中似有大雪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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