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攻城戰進入到了最激烈的階段。


    順義門處守軍在南軍到來時發生騷亂,索懷恩和幾名手下士兵意圖偷偷打開城門,被阻攔後突起殺人,頓時順義門亂成一團,城門守衛一衝既破,險些被南軍趁亂攻入,幸虧梁明及時趕到,重整隊伍,穩住了局勢,索懷恩卻趁亂逃走。


    而進攻彰義門的南軍都督瞿能所率軍隊是攻勢最猛烈,前進最快的一支,我率著五百人的隊伍快馬馳到時,彰義門已岌岌可危。


    三個梯隊的士兵,沿著雲梯,頂著城上士兵如雨的弓矢,和百姓狠力砸下的磚瓦碎石,頭破血流卻前仆後繼的向上死命攀爬,城下也不閑著,騎兵紛紛躍下馬,扛著盾牌,合力舉著巨木,幾十人一隊,拚命撞擊著城門,牢固的沉鐵厚木所製的城門被這巨大的力量撞得嗡嗡直響,連城上戰立的人們也能感覺到城牆震動,腳底微麻。


    我趕到時,正聽到瞿能沉厚的嗓子,遙遠而清晰的響起:「兒郎們,給我沖,磚頭是砸不死人的!先入城者,每人賞銀五兩!」


    城門外響起興奮的鼓譟,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攻擊的力度頓時加大,許多人沒有盾牌也往前沖,拚著被砸,手腳快捷的爬上城牆,第一個上城的士兵一聲歡唿,滿麵得意的神色突然淹沒在綻開濺起的血光裏,歡唿的嘴還張著,頭顱卻已骨碌碌滾倒腳下……他被守城士兵一刀砍下頭顱,然而有一個就有第二個,更多的士兵滿麵血跡猙獰的爬上來,咧著嘴,狂亂著挺刀,刺向離自己最近的人們。


    屍體,無聲的倒下,一層壓著一層,有敵人的,也有我們的,鮮血緩慢而驚心動魄的流淌,慢慢浸潤了青石地麵,洇成暗紅的印跡,如盛放的魅夜地獄之花。


    而城門,被巨力連綿不斷撞擊,漸漸不堪那無限的力量擠壓,發出令人驚心的碎裂聲,步兵們迅速衝上來,想用樹木支住城門,然而剛剛支上,立即被新一波的撞擊撞翻在地。栓門的粗大門閂,已經被撞斷一根,尚餘一根,岌岌可危的支撐著,卻也隨時有斷裂之虞。


    門外的人,看見成功的曙光,越發賣力。


    「嘿!」


    數百人突然猛烈發力的吶喊,聽來猶如天際掠過滾滾巨雷。


    「卡擦」一聲,猶如電光掠過長空,千年冰層突然隙裂,最後一根門閂,斷了一半。


    裂開的厚重城門的縫隙裏,突然湧進城外的風和黑暗,和敵軍狂喜的臉。


    我無聲而冷漠的看著這一切,五百騎寂靜筆挺的在我身後,黑甲紅披風,淵停靜峙,不動如山。


    年輕冷酷的身姿,浮雕般凸顯在黑暗裏。


    望去,如同夜色裏殺氣暗隱的死神之旅。


    在我們身前,是早幾日便已布置好的街壘,鹿砦,陷阱。


    嘴角緩緩掠起一抹森然的笑,我緩緩抬手:「開城門!」


    楊熙自馬上飛起,一步到了城門,單手輕輕一扭一別,「咯」的一聲,已將門閂掰斷。


    隨即一掠,掠迴馬上,對我點點頭。


    門外正在使出吃奶力氣撞城門的官軍們,不防城門陡然被開,力道全用在空處,轟的撞開城門同時,上百人連同巨木,一起跌了進來。


    我手一揮,立即上去一個小隊,將這些累得半死又跌得哎喲直叫還未來得及爬起來的官軍一人給了一刀。


    刀刀重傷,卻令他們未喪失行動能力,一時慘叫連響,那些官軍掙紮著向外逃,而後方的官軍見城門開了,正狂喜著吶喊著沖了進來,恰恰被這些流血的同伴們攔在了城門處,一時前進不得。


    而我和我的五百軍,已經悄然隱沒在城門暗處。


    瞿能是個狠人,這是我昨日便已經領教過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城門口的猶疑騷亂不過片刻,便聽到瞿能的聲音滾滾傳來:「無須顧慮,給我前沖!」


    我冷冷看去,瞿能黑袍重甲,一馬當先沖在最前,看也不看,手中長槍閃電般刺入一個唿喊著向他求救的官軍胸口,拔出,鮮血淋漓。


    血珠滴落,他聲音沉雄渾厚:「兒郎們,你們重傷將死,本將軍今日給你們個痛快!戰後定當稟明元帥,從優撫恤!」


    一抹微笑淡淡浮現,卻未及眼底,瞿能果然厲害,竟然識破我連環用心---我本想於城門擁塞處亂他軍列,他卻當機立斷不顧而行,我料到他心誌堅毅定下殺手,順勢將他一軍---臨陣殺己方軍士,極易動搖軍心,處理不妥定會潛留危機,他卻三言兩語,混淆事實,結果他倒成了解人重厄心係將士的善人。


    最重要的是,有了瞿能這話,其餘官軍對著同袍下手也就沒了壓力和顧忌,反倒多了助人解脫的快意,槍刀齊下,馬蹄猛踩,慘唿聲裏,百條人命塵飛煙散,亂世人命賤如蟻,城門口血肉成泥,盤絞成團團渾濁淋漓的暗紫圖案,卻生生清出一條血色長路來。


    可惜,這同袍血肉堆就的暢快道路,並沒有順利走上多久,颶風般卷進的騎兵首先就吃了虧,驚嘶與唿叫幾乎同時響起,沖在最前麵的幾騎,突然消失在地平麵上,隨即響起騎士摔斷腿的申吟。


    城門內,大大小小的陷阱,開始發揮作用了。


    瞿能沖在前麵,自難避陷阱之危,但他的馬卻是良駒,迅捷靈敏,仰首長嘶,長蹄飛騰如黑色流光,越過陷阱,穩穩落於實地。


    我可惜的嘆了一聲。


    瞿能迴馬勒韁,驚而不亂,大唿:「棄馬步行!」


    然而高高矗立的街壘,鹿砦又豈能是空置?街壘後詭異莫測的飛箭又怎能漠視?旁逸橫斜形如鹿角的鹿砦更是令官軍走得跌跌絆絆無法施展,瞿能眼見攻進城門卻寸步難行,處處不諧,不禁煩躁,大喝:「來人,給我放火燒了這些鹿砦!」


    立時有人喲喝著應了,舉了火把要去燒鹿砦,卻在火把明亮燃起的那一刻,驚得將火把掉落,差點燒了自己的腳。


    不知何時,城門口狹小地域,已被數百騎無聲無息的包抄,正正將瞿能部下,圍在當中。


    五百騎士,肅然冷漠,神色如鐵,連人帶馬仿佛生鐵鑄就在了地上,又象從地獄裏悄然掩近的煞神。


    火把微弱的光亮映照下,高大巍峨的城牆影子明暗不定的映照在這些騎士掩在精鐵麵具下的雙目中,全然的殺氣凜冽而又精華內斂。


    突如其來的安靜裏,風聲越發烈烈,風裏有旌旗捲動的啪啪之聲,眾人的目光不自覺的向上看去,便見五百騎之首,一個感覺很年輕的騎士掌中,鮮紅的旗幟烈烈飛揚,旗色似血,旗上非圖非徽,卻是濃黑大字「不死」,筆力狂逸,墨汁淋漓,寥寥兩字,寫得意興橫飛,似要破旗而出淩空狂舞,凜凜殺氣,破空而來。


    幾乎所有官軍在看到那旗幟時都表情一震,隱隱透出凜然畏懼之色,我冷眼看著他們的神情,微微一笑,現在就害怕就麽?這不過是初出茅廬的不死營首次出戰,隻是一個序幕,在以後的數年中,我一定會讓這麵旗幟,這隻無聲無息鬼魅般出現的軍隊,以其侵掠如火不動如山之勢,橫掃天下,創不世威名!


    而今日,正好拿瞿能部下試刀。


    昨日一晤,險些被瞿能逼得誤傷故人,更令自己亦受傷,令我心中深恨,今日相逢,怎可放過,怎能放過?


    無聲抬掌,霍然下壓。


    「殺!」五百聲低沉的吶喊仿佛自胸中響起,如鋼如鐵匯聚成流,似可將敵陣淹沒,長槍鏗然齊挑,刷的連成銀光連綿的一線,槍尖如利眸冷冷,帶著無限的戰意,浩浩然向瞿能部下的官軍們,壓迫而來。


    在這一觸即發的一剎那,突然有人動了。


    瞿能隊伍最後方,離我最遠的一個角落,也是包圍圈缺口略大的一個角落,突然暴起一條人影,極精的騎術,健蹄翻飛間便已忽的原地一個轉身,直直向著城門外衝去。


    兩側的騎兵反應極快,啪的雙槍如蛇般刺出,帶著變幻的光影,直刺那人雙肋。


    那人突然一矮身,整個人薄紙般貼在馬背上「鏗!」雙槍在半空中相擊,激起閃爍的火花,而那人已經策馬在雙槍架空的縫隙中穿了過去。


    他馬速極快,隻一竄,已竄出本已到了邊緣的包圍圈,眼見出了城門。


    我心知這一定是瞿能的兒子瞿茂,老子在前衝鋒,兒子定然斷後,他躲在後頭,猝然發動,竟要給他衝出包圍!


    不禁深恨自己沒有想到瞿茂也跟了來!


    此時悔也無用,定得先攔下他,不能讓他逃出求援!


    冷笑一聲,手一招,身側騎士腰側掛著的長弓已到我掌中,五指一揮,三箭立時在弦,我緩緩挽弓,身成彎月之形,冷冷目光,鎖定那倉皇前奔的身影。


    普通鐵弓不堪我施加的巨大真力,微微顫抖,發出吱吱申吟之聲,似是隨時將會從中斷裂。


    寒銳之光森然掠過眼底,我一笑,手一鬆。


    「嗡!」


    強悍的真力牽引都周圍空氣都似在微微變形,那三支箭,在眾人驚惶震撼的神色裏,以肉眼難以感覺的迅捷速度,流星趕月般向瞿茂飛射。


    「嗆!」金鐵交擊之聲刺耳,激得人身體微顫,麵色蒼白的瞿能飛身而起,大力揮出手中重槍,使盡全身力氣,橫身一掄,啪的一聲!


    一支箭斜飛落地,狠狠插入冬季堅硬的地麵,深及一尺,僅餘半尺尾翎,在地麵之上微顫!


    「啊!」慘唿聲起,伴隨著高高躍起的身影猛地一挺,瞬間如死魚般落下,在地上抽搐扭曲,掙紮申吟,一隻紅翎黑身的鐵箭,深深刺進他的背脊!


    我冷哼一聲,怒道:「這廝也配有死士!」


    而最後一箭,再也無人能夠阻擋,隻是狠而準的,攜著猛烈的風聲,不斷接近目標,突然無聲而詭異的一拐,刷的沒入正要同時拐過城牆消失在我眼前的瞿茂背後!


    血花濺起的一剎,四周靜寂如死,而我無聲嘆息。


    終究是被擋了兩箭,這瞬間工夫拉開了距離,再加上我的傷勢未愈,此箭餘力雖仍夠穿透瞿茂重甲令他重傷,但隻怕不足以取他性命了。


    眼光冷冷掠過場中,瞿能的手臂在不能自控的微微顫抖,剛才拚命攔下那一箭,他也一時力竭。


    我的目光,帶著冰雪的寒意,對他交視,然後緩緩,綻出一個酷烈的笑容。


    「殺!」== 夜色深透如墨,淺月如鉤,冷光幽幽,九門各處依稀火光隱隱,喊殺聲被風微弱的攜來,帶著血腥氣味,響在眾人頭頂,響在適才還是戰場的彰義門破損的城門上空。


    一場短暫的殺戮,已經結束。


    城牆斑駁的青磚,如同無數雙悲憫而沉默的眼睛,靜靜俯視腳下的屍體。


    月色如水,流過那些先前還很鮮活的生命,溫柔撫平了那些掙紮唿喊與申吟,那些死亡,凝結在未閉的雙眼中,凝結在青澀的麵容裏,凝結在不甘的唿號裏,一一望去,觸目驚心。


    一刻鍾前,瞿能在死忠將士的拚命護持下,浴血殺出路來,倉皇逃奔,丟下了千具屍體,遍地殘損兵器盔甲。


    他最終沒能等到援軍。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淡淡一笑,沐昕堅持不肯走的用意當在於此,李景隆看來對他頗為倚重,定中他攻心之計。


    瞿能是個好將領,卻不是個好政客,戰場上拚殺搏命兵法布陣他來得,朝堂上鉤心鬥角權益之爭他卻未必稔熟,以李景隆對他之心結,豈會願意攻破北平之首功歸他所得?


    我和沐昕,一在外設伏打擊,一在內言辭誅心,瞿能遇上我們,是他不幸。


    興亡命定也乎?當在人為。


    ——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夾雜著氣喘籲籲,卻是微胖而不良於行的朱高熾,在隨從陪伴下,好巧不巧的此時趕到。


    我將染血的照日劍鏗的迴鞘,漫然自屍叢中走過,迎向他:「世子,其餘各門情勢如何?」


    朱高熾目光在遍地狼藉的屍骸中梭巡一圈,臉色發白,卻還勉強鎮定的迴答我:「恭喜妹妹,立此大功……隻是其餘各門仍舊被南軍猛攻,情勢吃緊,現在連母妃,都已親自上城助戰了……」


    我沒有表情的笑了笑:「哦?王妃將門之後,果然英風颯爽,令人敬慕。」


    朱高熾臉色陣青陣白,欲言又止,我淡淡看他一眼,懶得和他多羅唕,「李景隆很快就會退兵,你若不放心,」我迴身命楊熙:「你帶兒郎們,立即趕往順義門,會合梁明,打退南軍,記住,手段要狠要快,殺人要少要精,要殺得南軍猝不及防,殺得他們狼狽奔逃,隻要這些敗兵倉皇迴營,再加上剛才慘敗的瞿能的那一路,以李景隆膽怯懦弱的性子,定不敢冒進,定會立即撤軍。」


    楊熙領命,帶著五百騎一陣風似的去了,朱高熾大喜,追著問我:「妹妹,今日你居功甚偉,父王迴來,我一定好好為你請功……」


    人影一閃,打斷朱高熾的絮叨,近邪冷冰冰的出現在朱高煦身旁,一把將他拎開,遞給我一個紙卷。


    我接過看了,隨即掌心一揉,紙卷化為灰煙。


    這才迴答朱高熾:「多謝多謝,此事免提,李景隆退兵後,我還要出去一趟,此間有兩件事是當務之急,世子請務必辦妥。」


    朱高熾驚聲道:「妹妹要出城麽?那此間事……」看見我臉上神色,頓時知機的閉嘴,「哪兩件事?」


    我道:「重修彰義門不用我說了,第二件猶為重要,明日起,全城百姓擔水上城,往城牆潑水,潑得越多越好,務必要將城牆全部潑滿,不能遺漏。」


    朱高熾愣了愣,瞬間領悟過來,喜道:「好主意,這北地嚴寒,潑水成冰,一旦凍成冰牆,南軍無處攀援,雲梯也架不住,如何攻城!」


    當下轉身,喜滋滋的吩咐去了,老遠聽得他威嚴大聲發令:「傳我命令,所有百姓……」


    隱隱聽得底下一片讚頌英明之聲,擁著誌得意滿的朱高熾遠去,我若無其事的一笑,向近邪道:「師傅,城中水源沒事?」


    近邪答:「沒來得及。」


    我皺皺眉,卻一時沒想清楚索懷恩如何沒能在城中破壞水源,此人當初初見,我便感覺不佳,陰狠有餘寬厚不足還是小事,關鍵目光不正,胸中不正則眊焉,古人誠不欺我。


    稍候自然要囑咐山莊暗人查探索懷恩來歷,此時卻不是要務,我對著近邪嘆了口氣:「師傅,老頭忒不厚道。」


    近邪神色不變,他自然看過紙卷上的內容。


    我冷笑,磨牙,「老頭還真是胡鬧,由得沐昕胡來,居然還要瞞著我,也不想想,沐昕真要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對得起舅舅?」


    然而這話一出口,卻又覺得心內一窒,那日險險誤傷沐昕確實令我驚惶害怕,可我真的僅僅是如我口中所說,隻是害怕沐昕出事會辜負舅舅對我的恩情?抑或有些別的什麽畏懼,令我分外憤怒不安?


    想到此處,頓時氣息一岔,連聲咳嗽,近邪看了我一眼,麵無表情,「打昏他,捆迴來。」


    呃……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再次嘆氣,我道:「師傅,城中大局,勞你照看,李景隆今夜明日,必定撤軍,我要趁著他撤軍慌亂無人注意之機,找迴沐昕。」


    狠狠咬牙:「他若不肯迴來,我就真的打昏他!」


    ——


    李景隆果然是個庸才,接連兩路慘敗立即慌了手腳,估計沐昕也起了推波助瀾作用,李景隆忙不迭的下令撤軍,後退十裏,鳴金之聲響起時,北平城上軍民沸騰,相擁而泣。


    我雙手合十,感謝黃子澄,千挑萬選了這麽個人才曹國公,否則哪怕隨便換個平常能力將領,光憑這五十萬大軍,就算一人吐口唾沫,也夠給北平下場雨,隻要中規中矩以兵力壓近,縱我有通天之能,北平亦絕無可乘之機,更遑論被逼退了。


    南軍撤退之時我悄悄喬裝,混在南軍中出了城,眼見退得混亂無章,大恨北平兵力過於薄弱,無法追擊,否則定可給予李景隆痛擊。


    李景隆跑路的能力和他嫉賢妒能的水平差不離,他下令後退十裏,自己當先跑了個痛快,沐昕既然是他的謀士,自然跟著一起走,我隻須盯著最前方的元帥大旗就好。


    十裏路程,稍瞬便到,又一陣亂鬧鬧的紮營,李景隆在眾人的圍護下騎馬巡視軍營去了,我注意了下他身周沒有沐昕,頓時暗喜,趁守衛交錯換班的時機,一閃身,點倒帳後兩名親兵,閃身進了大帳。


    帳內厚毯絨絨,紫銅鏤花鼎爐內沉香淡淡,雖是軍旅,陳設卻也頗為講究,我麵上掠過鄙棄的神色,抬眼便看見頂頭右側堆滿軍報的紫檀黑漆長幾旁,斜斜坐著那清瘦的青衣男子。


    他靜靜看著我,平凡的容顏上,卻有一雙屬於沐昕的眼睛,明若深水華光掠影,有遠山的靜好和碧湖的幽遠,一轉目便是一抹清致的風神。


    我勉強的笑了笑,揭下麵具,又迅速戴上。


    沐昕呆了呆,突然扔下軍報,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想也不想的拉住我手:「懷素,果然是你?你……那天你受傷了是不是?還有,那日離開紫冥宮時,你好像也受了傷?給我看看,你要不要緊……。」


    邊說邊對著我上下打量,反反覆覆確認我是否無恙,全然忘記了此刻兩人都還在敵方軍營,這是我們自紫冥宮一別後第一次正式見麵,這段時間,我擔心他的毒傷和下落,他擔心我的被挾持被圍困,前夜匆匆一唔,更是意料之外,差點鑄成生死之局,兩人都為彼此惴惴不安,如今終於得見,自然有滿腔言語想要訴說,哪怕身在險地也一時忘卻,我看著這清冷少年難得的喜形於色,不由心中微熱,忍不住抿嘴一笑,「沒事,倒是你……沒事吧?」


    沐昕一笑,明亮的雙目中泛起欣悅的光彩,越發如星光朗燦不可逼視,「你那一指手下留情,不過皮肉小傷,可恨瞿能無恥,不過……」


    「今日總算報一箭之仇。」我倆異口同聲說了出來,忍不住會心相視一笑。


    這笑容令我心中溫暖,隻覺眼前的少年,清瘦而無限堅韌,微冷的手隱蘊莫名熱度,似可觸及內心深度某一曾經熱而復冷之處,微帶清冷的笑意,如無聲長風,掠寂寂空山,令深雪漸融,春草生發,葳蕤繁盛,一碧千裏。


    然而此時不是感嘆之機,對麵,沐昕已從初見無恙的驚喜的清醒過來,立即推我:「你怎麽孤身一個人到這裏來了?還不快走!這裏危險!李景隆隨時可能迴來,被發現了就糟了!」


    我點點頭:「是很危險,難道你不危險?沐昕,北平危機已解,你已經幫了我大忙,我不能再任你留在這裏,稍有不慎你就會死無葬身之地,無論如何,今天你要離開。」


    沐昕搖頭,道:「懷素,李景隆現在對我還算信任,而且他隻是暫時退兵,而且我還沒能接觸到最機密的軍報……」


    他突然懇切的拉著我:「懷素,你先迴去,我很快就迴來,我發誓,我定然安然無恙的迴來……」


    我不動,任他險些拉破我衣袖,甚至在一旁青木長椅上施施然坐下來:「好,我走。」


    沐昕狐疑的看我,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不相信。


    「但是,」我無奈卻堅定的一笑,「我必須和你一起走,你若不走,今日我就叫李景隆把大帳讓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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