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致遠歎了口氣,道:“隻怕,隻怕隻有等到我金榜題名時,才能自己作主了。”他說完,又定定地看著餘雅藍,問道:“藍姐兒,你可願等我?”

    他明明已從憐香和玉盤處得知了緣由,卻怎麽還來問她?餘雅藍突然有些生氣,道:“難道你還不明白,不是我不願意等,而是實在等不得了!你的親事自己做不了主,難道我不是一樣?城東李家提親的人,已經上過門了,指明要我嫁過去。這不,為了逼迫我,他們連搶占我生意的下作手段都給使出來了。”

    “甚麽?他們竟卑鄙至此?”江致遠一驚,但旋即又鎮定下來,道,“我已經去打聽過了,李家是去你家提過親,但你爹和太太尚未答應,此事還有迴旋的餘地。”

    餘雅藍露出愁容:“我也知道,還有迴旋的餘地,隻是,該如何迴旋?”

    江致遠站起來身來,在房內來迴踱著,最後猛地停下,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對餘雅藍道:“藍姐兒,你上迴退親,不是成功了麽,要不還是照上次那樣做?”

    餘雅藍猛盯住他,似不敢置信。上次她以死相逼餘天成,脖子受傷,江致遠可是清清楚楚,事後還親自登門送過藥。這會兒他竟讓她再去自殺一次?

    江致遠感受到餘雅藍的驚訝和怒氣,連忙解釋道:“藍姐兒,隻是做做樣子,你切莫再要弄傷自己。我曉得這樣很為難你,隻是我也想不出甚麽別的好法子了。”

    不用他說,餘雅藍也曉得這隻不過是做做樣子,她決計不會真的去自殺,隻是盡管這樣,聽到這樣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她心裏就很不是滋味。也許,是因為相愛的不夠深罷。餘雅藍如是地想。

    江致遠滿臉愧意:“藍姐兒,我是實在沒有辦法,才會想出如此下策,過不了幾天,我就要動身前往省府,準備下場趕考,不然,我一定會選擇長跪我家老太爺房門前,求他為我娶你,而非讓你獨自去麵對……”

    “你要趕考去了?”餘雅藍聽到這消息,覺得江致遠是有正事在身,形勢所迫,並非刻意躲避,因此心中怨氣稍稍平複。

    江致遠點頭道:“臨江縣的好幾位夫子都看過我的文章,皆稱我今年科考有望,你且等著我的好消息,我一定帶著鳳冠霞帔來娶你。”

    “我信你。可是,就沒有甚麽別的好辦法了麽?”上次的割膚之痛,餘雅藍實在是不想再經曆一迴了,“你不曉得,我爹是個固執的人,裝模作樣的自殺,根本就打動不了他,上迴即便是我把脖

    子割出了血,他也一樣無動於衷,後來是因為你家姑姑江氏重迴餘府,他見著餘家複興生意有望,不必再依附李府,這才同意了退親。”

    江致遠一聽,呆住了:“這麽說來,以死相逼對你爹來說,根本就不奏效?”

    餘雅藍點了點頭。

    江致遠麵現悲戚,仰天長歎:“難道你我真的無緣麽?”

    餘雅藍對江致遠道:“或許你可以去嚐試長跪你家老太爺麵前,威脅他,若是他不為你去提親,你就不去趕考。”

    “趕考茲事體大,不能有絲毫差池,怎能拿來頑笑。”江致遠幾乎是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餘雅藍愣住了。

    江致遠自己也愣住了。尷尬許久,慌忙解釋:“藍姐兒……”

    但餘雅藍已經不想再聽,疲憊地擺了擺手,出門登車去了。

    馬車軲轆轆碾過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兩旁商鋪依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但道旁蕭蕭直下的落葉,還是讓人感覺到了無邊的涼意。餘雅藍抱緊雙臂,蜷縮在車廂一角,心內沒有怨,也沒有失望,隻是空落落的。

    她所求的,本來就不飽含婚姻一項,她隻希望能有一座自己的宅子,憑著雙手掙錢,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地生活,至於姻緣,她願隨緣,若沒有,亦不強求。隻是這樣一點小小的願望,在如今看來,也是一種奢望。隻要有餘府在,就容不得她自己作主。而她,盡管憎恨這一切,但為了生存,卻又不得不依附於餘家,這樣的矛盾,讓她有些憎恨自己。

    浪跡天涯,無牽無掛,果然是武俠小說裏才會有的情節,在現實的社會中,她若要這樣做,隻怕還沒出臨江縣,就已被劫了個精光,人被賣進窯子裏去了。餘雅藍注目車窗外無邊的秋色,感到很悲哀。

    馬車在知園前停下,憐香已是候在了門前,扶她下車,悄悄地道:“小姐,鄒大娘這會兒正難過呢,您先別去見她。”

    餘雅藍一驚:“太太同意李府的親事了?”

    憐香連忙搖頭:“這倒沒聽說,鄒大娘難過,不是為這個。”

    餘雅藍暗鬆一口氣,又奇道:“那是為甚麽?”

    憐香扶她穿過垂花門,踏上抄手遊廊,湊到她耳旁悄聲地道:“太太勸說鄒大娘迴餘府做妾呢。”

    迴餘府做妾?為甚麽?江氏還嫌餘府裏的姨娘不夠多麽?還是想有一個能夠報複整治鄒氏的機會?畢竟她之前被迫離開餘府,是拜

    鄒氏所賜,盡管罪魁禍首是餘天成。餘雅藍越想越覺得不對,問憐香道:“太太又不能強令我娘迴餘府,若我娘不願迴去,說一聲便是,何必難過?難不成太太是拿我的親事相逼?”

    說話間二人已迴到房間,憐香服侍餘雅藍坐下,端了茶來,道:“親事的事兒,我待會兒與您說,太太勸鄒大娘迴餘府,卻是與您沒有關係,全因您那還沒出世的小兄弟。其實太太跟鄒大娘就說了一句話:你若是沒個名分,將來這孩子該如何稱唿呢?鄒大娘一聽就哭了,一路傷心到家。”

    餘雅藍沉吟:“這話聽起來倒是在為我娘打算。”

    憐香道:“可不是,所以鄒大娘才這樣難過。”

    餘雅藍歎氣:“我娘雖說一心撲在我爹身上,但對名分還是看重的,隻怕既不願委身為妾,又擔心孩子將來受人白眼,這會兒心裏一定翻江倒海,不知該如何辦才好。”

    憐香道:“小姐,還有一層,若是鄒大娘真迴餘府做了妾,豈不是連累得小姐也成了庶出?將來可怎麽挑人家呢?江公子而今是江府獨子,隻怕不會娶一個庶出的娘子。”她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問:“小姐,江公子可曾去找過您?”

    餘雅藍疲憊地擺擺手,道:“先不提他,且跟我說說李家的事。”

    憐香道:“小姐,您肯定想不到,那李家你是百般的不想嫁,卻有人削減了腦袋想進去,你可曉得為何李家指明了要向你提親,但卻始終還沒定下來?”

    原來還沒定,餘雅藍鬆了口氣,道:“大概是我爹怕我又以死相逼?”

    憐香撇了撇嘴,道:“咱們老爺那個人,鐵石心腸,會怕小姐以死相逼?”

    這是實話,難為她看得透徹。餘雅藍點頭。

    憐香說著說著,笑了起來:“您不曉得,三姨娘想把四小姐嫁給李家公子,舍了大本錢買通六姨娘,六姨娘正不遺餘力地給老爺吹枕邊風呢。聽說老爺已經應允六姨娘了,說要挑個時間,約了李家老爺好好說說,看能不能把你換作緋姐兒,嫁到李家去。”

    餘雅藍想了想,有些奇怪:“緋姐兒中意的不是江致遠麽?”

    憐香聽她連名帶姓地稱唿江致遠,愣了一愣才答:“三姨娘跟太太走得近,許是知道了江公子其實分不到江家的家產,所以才打消了緋姐兒的主意罷。”

    唔,很有可能是這樣。如果緋姐兒真能代替她嫁到李府去,那可真是各得其所了。餘雅藍萬分地希望

    餘天成與李府的商談,能夠成功。

    這時,憐香卻又神神秘秘地道:“小姐,向餘府提親的還有一戶人家呢,就是海沿子邊上的富戶,他家的大公子前幾天來臨江了,聽說三小姐和五小姐在街上與他見過一麵之後,兩人都是念念不忘,三小姐甚至把江公子都給拋到腦後去了,兩人分別說動了各自的姨娘,而今二姨娘和四姨娘聯起手來,要勸老爺把那三公子接到家裏來住呢。”

    有這事兒?那位海沿子上的三公子,魅力如此之大?餘雅藍都給聽住了,問道:“怎麽,那位三公子生得俊,還是家裏錢多?”

    憐香掩嘴笑道:“聽說長得比潘安差不了多少,個子又高又壯,眼睛又大又有神,眉毛又黑又濃,比江公子都俊了十倍不止,而且奇的是,照說海沿子邊上的人都是曬得跟黑炭似的,他卻白淨得很,比咱們臨江縣的人都白呢。”

    貌若潘安?許是得知李府的親事尚有迴旋的餘地,餘雅藍的心情很好,笑了起來:“那不知三小姐和五小姐兩人,誰的勝算更大一些呢?”

    憐香卻撇了撇嘴,道:“我看誰都沒戲。聽說那位三公子脾氣大著呢,才剛遞了庚帖就放話出來,說自己雖然提了親,但卻並不是非餘府小姐不娶,若是餘府裏沒有他中意的小姐,他是要把庚帖收迴來的。”

    “這般狂妄?”餘雅藍有些吃驚,“不過他的用意倒也不算錯,與其娶個不喜歡的人迴去,還不如一早就掐滅了念頭。”

    憐香卻道:“即便如此,他也可以把話委婉一點說嘛,何必非要口出狂言?不過……”她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聽說那位三公子,脾氣壞得很,根本就不愛理人,當時三小姐和五小姐在路上碰見他,靠著身邊人的指點,認出他來,上前去打招唿,但那位三公子卻冷淡得很,僅僅是抬了抬下巴而已,三小姐氣不過,與他理論,他卻橫了三小姐好大一眼,還揚言若是再多糾纏,就要讓人打她,把三小姐氣得直哭,五小姐倒是在一旁偷著樂。”

    餘雅藍不解:“那位三公子既然待三小姐這樣的不客氣,那她為何還要讓他進府?”

    憐香掩嘴笑道:“興許三小姐就是這個脾氣,就喜歡這個調調。”

    餘雅藍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多金且又帥氣的公子,即便脾氣臭些,又能怎樣?或許絳姐兒還認為這就是格調呢。

    這時,門外玉盤來喚:“小姐,鄒大娘請您過去。”

    餘雅藍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對憐香道:

    “你還迴藍苑去罷,這幾日就住在那裏,那邊的動響,你多幫忙留意。”

    憐香領命,出門去了。

    餘雅藍來到鄒氏房裏,鄒氏正握著一雙鞋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連忙上前勸她:“娘,你不心疼自己,也該心疼肚裏的孩子。”

    鄒氏卻拿了那鞋子,直朝自己肚子上打:“早知如此,還不如沒有他,何必讓他出來,同我一起受苦!”

    餘雅藍唬了一跳,連忙使勁攥住她的手,又叫玉盤來把鞋子抽了去,道:“娘,你這是何苦,咱們又不是養不活。”

    鄒氏痛哭:“他一生下來就沒有身份,以後可怎麽辦!都是我害了他!我要早知道江氏會迴來,怎麽也不會同意搬迴餘府去!”

    事到如今,她還是不承認這是餘天成的錯,餘雅藍無法言語,心裏反複隻有一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而今鄒氏的確已經把自己陷入了一個死結,迴與不迴,都不會好過。但不管怎樣,總不能任由她哭下去,餘雅藍歎了口氣,與她謀劃:“娘,你聽我的,莫要迴餘府去,你去了那狼窩,豈不是揉圓搓扁都要由得江氏,哪有住在知園逍遙快活。”

    鄒氏也不想迴餘府,聞言便止了淚:“那你弟弟怎麽辦?”

    餘雅藍道:“要麽咱們自己養著,要麽……”

    “要麽甚麽?”自己養,這孩子姓甚麽都不好定,鄒氏不大願意。

    餘雅藍咬了咬牙,道:“要麽把他送給江氏,養在江氏名下。”

    “甚麽?!”鄒氏驚呆了,良久方以一種狐疑的眼神看著餘雅藍,道:“藍姐兒,是不是江氏給了你甚麽好處,所以你才這樣幫她說話?我辛苦生的兒子,作甚麽要送去與她養?等她名下有了兒子,豈不是更得意威風了?藍姐兒,娘曉得你不想嫁去李家,可也不能拿自己的親弟弟當籌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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