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銘在朱家是個特殊的存在。

    他出生在朱成功和韓金茹最艱難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還住在婆婆家六平米的小廚房裏,已經二十八、九歲,每天靠著微薄的薪水度日,生活捉襟見肘。

    可即便這樣,對於他的到來,夫婦倆都是心存歡喜的。不能置辦新東西,可也一樣不缺,從親戚家要來的十幾年的舊推車,上麵鐵鏽比漆都多,朱成功用了整整一個月時間,拿著砂紙慢慢的打磨光滑,然後又刷上了油漆,提前三個月就晾在了院子裏。

    衣服不可能全部置辦新的,那就東家一件西家兩件,隻要是哥哥姐姐們的小衣服,能要的都拿過來,一一漿洗幹淨。

    還有尿布,那可是韓金茹早早就存下的,將純棉的舊床單子就秋衣秋褲洗的軟軟活活,裁剪成同樣大小,整齊的疊放在箱子裏。

    或者可以說,他們雖然沒有物質條件,但卻拿出了滿滿的愛。

    可誰能想到,難產一天一夜生出來是個智障呢?

    別的孩子兩個月就會微微笑,而朱銘卻隻會瞪著無神的眼珠子看,別的孩子六七個月就會坐,會在床上打滾,拿玩具,可朱銘卻怎麽逗都不吭聲,別的孩子一歲已經會喊爸媽了,可朱銘還是隻會咿咿呀呀的亂叫。

    韓金茹原本沒敢想的,可周邊的人哪個嘴巴都不饒人,她就算跟別人分辨,都拿不出理由來,朱銘他就是比別人運動發育落後,對外界反應遲鈍,語言發育差,她氣得要死,抱著朱銘哭,兒子哭她也哭,朱成功就當機立斷,帶了孩子去醫院。

    結果自然知道了,中度智障——能學會簡單的手工活,但生活隻能半自理。原因也很簡單,出生時大腦缺氧。

    韓金茹抱著兒子眼淚就不斷,她一方麵覺得是自己害了他,別人家生孩子怎麽都能正正常常的,怎麽就她這麽不爭氣呢?另一方麵是愁苦,兒子不能自理,她要是老了癱了不能動了,誰來管他?

    朱成功那時候看著比火柴盒還小的房子,看著一點不剩的存折,看著哭的眼睛紅腫的妻子,再看著那個懵懵懂懂恐怕永遠都不會自理的兒子,終於在躊躇了幾天後,下了決心,辭職,自己幹。

    或者應該說,朱成功能有眼前的一切,最初的原因,就是為了朱銘。他不能用生命長長久久的陪伴兒子,隻能用金錢長長久久的保證他的生活。

    在這樣的動力下,夫妻倆將孩子托付給了當年還健在的朱老太太,然後沒白天沒黑夜的幹起了生

    意。最難的時候,想想兒子就行了,過不去的時候,想想兒子就過去了。然後,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錢也一天比一天多。

    甚至還將韓丁接了過來——連韓家大嫂那樣的老實人都知道,孩子不是想養就養的,他們夫妻怎麽能不知道?可如果有個兄弟,朱銘以後總會好過的多吧。家裏的生意越來越好,朱銘又能吃多少用多少,拿了錢財總歸會善待他的吧。

    隻是後來沒想到,朱銘不知道為什麽,一點都不喜歡比他大六歲的韓丁,一見到他就大喊大叫,誰都勸不住。老太太在某天安撫好了朱銘後說,“他倆要是關係好也行,可如今銘銘一點都不喜歡丁丁,你也別說以後會好的,銘銘的智力能提高多少,他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以後怎麽指望丁丁看著他呢。”

    老太太勸他們夫妻,“去給銘銘做個鑒定,再生一個吧。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銘銘的親弟妹,這樣的才能對他好。”

    於是,這才有了朱驁/賀陽的出現。

    他是帶著任務出生的,他要負責哥哥的一生,他要去開創朱家的未來。

    這是賀陽在朱家住了三個多月後,終於知道的曆史。

    賀陽還知道,朱驁做的特別好,連韓丁還有嫌棄朱銘丟人的時候呢,可朱驁從來沒有過,小小的孩子帶著個大大的孩子玩,任誰也不能欺負。也因此,朱銘特別依賴朱驁。再加上朱驁還特別聰明努力,從小到大,丁點心都沒讓朱成功夫婦操、過,這樣的朱驁,誰能不喜歡呢。

    就連送朱銘去南方農場,也是朱驁說服朱成功夫婦同意的,就想朱驁所說的,他肯定不能虧待自己的哥哥,可他不能時時刻刻都在身邊,哥哥能自理一些,他也放心一些。

    所以,從去年八月,朱銘就被送到南方的農場去學習。

    賀陽原以為,朱家夫婦一直都沒去看過他,搬過來這些天他才知道,他們幾乎每個月都去一次。

    隻是因為一來賀陽的情緒不穩定,朱銘那邊也需要事先鋪墊——畢竟他那麽喜歡朱驁,突然換了個弟弟,朱銘可不懂的掩飾情緒,怕兄弟兩個開始就處不好,日後就麻煩了。

    二來,賀陽也在上學,去一趟總要待個三四天,他成績本就追的艱難,這樣影響學業,也是不好的。

    這些原因前者是賀陽自己猜想的,後者是朱成功告訴他的,所以他也沒在意。

    可如今,朱驁提出來了。

    賀陽躺在床上,拿著手

    機瞧著那條信息。他心裏明白,如果要想真正融入朱家,他就得去和朱銘接觸,畢竟,如今那副擔子已經從朱驁身上轉到了他身上。何況,無論從血緣情感上來說,還是從他試圖做的事情來說,這麽一次接觸,都是必要的。

    所以,他迴複了個“好”。

    第二天一大早,他吃早飯的時候,就跟朱成功說了,朱成功顯然異常驚喜,連連答應了下來,並表示等他們說好了時間,他來訂機票。

    可惜朱驁沒同意這樣的決定。他發短信給賀陽說,“我想坐火車去,我目前手中的預算是三千塊,機票不夠來迴,可我還要給大哥買禮物,坐火車的話,符合我的預算。要不這樣,你定好時間坐飛機走,我提前到,然後我去機場接你。”

    他這意思是不花朱成功的錢。賀陽想那就是賀大海的,他有些偏執地問他,“這三千塊是怎麽來的啊。”

    朱驁那邊卻許久沒有迴音,賀陽以為他不想迴答自己這個問題,就心頭鬱悶的去幹別的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朱驁的電話就打過來了,他那邊亂糟糟的,好像人特別多,扯著嗓子對著賀陽說,“陽陽,你有空嗎?我在外麵掙錢呢,想不想看三千塊怎麽來的,過來吧。”

    賀陽哪裏想得到他拿捏自己這麽準,一時間有些惱羞成怒,可又有些好奇,躊躇了幾秒鍾,又聽見朱驁在那頭爽朗的笑,他鬼使神差的,就點頭答應了。

    老王把賀陽送到能打的的地方,賀陽自己找去的。可他萬萬沒想到,見麵的地兒居然不是任何打工場所,而是個證券公司。見他的時候,已經是大中午了,朱驁穿著件已經汗濕的白色t恤,挺沒形象的站在門口啃包子,瞧見他,就大大的擺擺手。

    賀陽立刻迎了過去,朱驁就問他,“吃飯了嗎?”

    賀陽就搖搖頭,朱驁順手把塑料袋裏自己吃了一半的包子拿出來,將剩下的那兩個遞給他,“薺菜肉的,媽早上包的,挺香的。”

    賀陽接了過來不敢置信地問他,“你這麽吃?”他是常年過過這樣的日子的,可朱驁不應該是個大少爺嗎?這樣沒形象的站在街頭吃飯,可跟他原先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朱驁瞪他,“那邊有個銀行,有熱水的,我原本是去那邊吃的,你不是要來嗎?我在這兒等你呢。”他瞧著賀陽手裏的包子,“你吃不吃,我不知道你過來,才拿了五個,還沒飽呢!”

    賀陽驚訝於朱驁調整的良好,沒理會他渴望的目光,斂了眼皮子,低頭咬了

    口包子,那股子熟悉的味道頓時沾滿了所有味蕾,然後,他就快速將兩個包子解決了。

    兩個大小夥子肯定是沒吃飽,隻能在附近又買了兩個麵包吃,付錢的時候,朱驁就瞪著賀陽,賀陽迴頭看他,小聲說,“掏錢啊。”朱驁就說,“你都這麽有錢了,不請我?”賀陽就說,“賀大海一分都不給你?那三千怎麽來的。”

    朱驁如今已經知道了賀陽的小心眼,他想了半個月,才想到如何慢慢將賀陽從那種牛角尖裏拉出來,所以也不瞞著,“給啊,不過我沒要。我前一段時間晚上打工掙了點錢,都投到股市裏去了,身上半分都沒有,月末才開工資呢。沒瞧著我出來看股市,都是帶飯啊。”

    他故意不耐煩的逗著賀陽,“你付不付啊。餓死了啊。”

    賀陽就沒辦法了,隻能交了錢。

    等著吃了麵包喝了朱驁水瓶裏的水,下午的股市才開始了。賀陽跟著他進去,那裏麵人山人海,從大媽到小姑娘,從大爺到小夥子,什麽樣的都有,熱熱鬧鬧的,吵吵嚷嚷的,比賀陽原先買菜的菜市場還熱鬧,是賀陽沒見過的場麵。

    朱驁就扯著他不停的走,找到一個不那麽擠的地方,教他如何看大盤。他原本就聰明,又早在給賀陽抄筆記的時候學會了怎麽教人,說得深入淺出,賀陽一會兒就聽進去了,還懂了不少。他內心有種淡淡的自卑感,就問朱驁,“你怎麽什麽都會?”

    朱驁看著那個難得肯再把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的男孩,笑著跟他說,“我原先就想再股市上拿筆錢創業呢,研究了好久了,你想懂,我教你就是了。”

    賀陽就問他,“可為什麽要在這兒啊,你不是有電腦嗎?”

    朱驁皺了皺眉,“沒連網,還是這邊方便。”說著,他就突然停下了話音,盯著不停變動的大屏幕看了幾秒鍾,然後對賀陽說,“走,把這股賣出去。”

    賀陽就跟著他跑到一個交易的機器前排隊,等周五六分鍾後,輪到了朱驁,賀陽也跟著看那個股,結果發現,又比剛剛往這邊跑的時候漲了幾分。朱驁搗鼓了半天,整個人才輕鬆下來,衝著賀陽說,“三千塊到手,去的錢有了。你下午沒事吧,跟著我挑禮物去吧。”

    賀陽有些愣神,能夠一次性掙夠三千塊,朱驁在短短幾個月時間裏,聚集了多少本錢呢?

    他突然發現了自己跟朱驁最大的不同,他還沉浸在過去裏麵,可朱驁卻從未將它當做挫折。朱驁實在是太強大,當初對於自己來說,

    那麽困難的處境,他都可以輕易越過。他的計較顯得可笑,他知道他應該學習朱驁,那樣他的生活就會愉快很多。可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徐三的迴複,他問你會不會後悔。

    起碼現在,他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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