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進去的時候,偏殿裏並沒有太多人。這件事情太過尷尬,大家都擔心自己被惱羞成怒的皇帝順帶著滅口成了炮灰,於是一個個全各找各媽各迴各家,隻恨不得自己是隻鴕鳥,頭一埋進沙子裏就什麽也看不到。

    連聖上也不在,據說他覺得心太累,不能愛了,於是迴宮躺著休息迴血去了。

    隻剩下倒黴的大理寺廷尉職責所在,隻好聞著堂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災民身上酸腐的味道,愁眉苦臉地陪魏王殿下審案。

    大概此刻神采奕奕的,也就隻有魏王高正雍一個了。他大馬金刀地坐在案後,滿身肥肉因興奮而亂抖,一拍驚堂木,橫眉豎目道:“一般百姓怎麽可能摸到永陵來?說,你們到底是誰指使的!”

    那三人在下麵跟著一顫,年紀最大的老頭哆嗦著抬起頭來,又趕緊低下,吸了口氣,小心翼翼道:“無人指使草民,草民們隻是實在沒有辦法······那些貪官把賑災的糧食全拿走了,鄉親們怕都熬不過這兩個月了,草民不惜這條命,隻盼著聖上能垂憐,懲治了那些個貪官啊。”

    此人的手指關節粗大,皮膚粗糙,還布滿了許多老繭,大概是個莊稼漢。這一番文縐縐的話也不知道他練了多久,可辛苦到頭,這話也走不到當今聖上耳中心裏,隻會讓他顯得更加可疑罷了。

    由此可見,說話是很需要技巧的。

    比如你去吃飯,走到人家桌前對說“讓開,我吃飯”,這樣肯定是不行的,但如果加個請字,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你看,正確的做法是說“讓開,請我吃飯”,這樣別人就會站起來揍你,然後,你就有位子了······

    老頭沒有我機智,說完了仍舊不知道症結在哪裏,訥訥地垂著頭等魏王發話。

    魏王迴答他的卻是一聲冷笑:“什麽事由什麽人管,朝廷自由安排,豈容爾等刁民置喙?你說官員中飽私囊、屍位素餐,又有何證據?”

    老頭一愣,轉頭偷偷問旁邊的婦人:“屍位素餐什麽意思?”

    婦人飛快地掃了他一眼,不確定地壓低聲音說:“食為素餐——吃素的意思吧。”

    老頭於是受教地點點頭,戰戰兢兢地對著魏王開口道:“大人,官員們不吃素,他們都吃肉,我們才啃樹皮吃素呢。”

    魏王:······

    看他臉色不虞,老頭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知所措地朝著四處看。

    魏王扶住額角,

    指著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看上去比較靠譜的老太太說道:“你來迴答。”

    老太太一臉茫然:“啊,大人您剛剛說什麽?”

    魏王眉梢跳了跳:“······我叫你迴話。”

    老太:“哦,哦,草民還沒吃過飯,今年六十一啦。”

    魏王:“······”

    我:······

    哺乳綱、獸亞綱、靈長目、簡鼻猴亞目的古代勞動人民,果然是一種神奇而強大的牛逼生物。

    “皇兄。”看完了好戲,晉王終於施施然走了出去,在偏殿一側的梨花木椅上坐定,抬手,便有人泡了茶送到他手邊:“皇兄審案辛苦,我來陪陪你。”

    廷尉連忙起身行禮,魏王的臉卻頓時如鍋底一般黑。

    淮河一帶一直握在梁家手裏,聖上將此案交予他審理,他便想借機審些東西出來,再不濟也要想辦法把晉王攀扯進去,誰知晉王不知避嫌,竟然就這麽明目張膽地將手伸了進來。

    “不勞二皇弟費心,此處有我在便足夠了。”

    “哦?”晉王拖長了音調,慢條斯理地整整衣袖,目光掃過那跪著的三人,輕笑道:“我卻覺得皇兄審的,似乎有些不大順利。”

    魏王那圓臉皺起,寒聲道:“那恐怕也不管二皇弟你的事了。”

    “唉,魏王殿下莫要著急嘛。”跟在後頭的梁文昊圍著底下那三人繞了一圈,隨後頗為自來熟地朝著魏王笑了笑:“主審的自然還是您,我們不過是來看個熱鬧。”

    魏王估計看到這混世魔王就覺得頭疼。

    那天晉王抽風給我講床頭故事的時候說過,他們三個年紀相仿,便一同在南書房當代大儒君墨清手下學習。梁文昊跟隻皮猴似的成天上躥下跳,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欺負魏王,給魏王幼小的心靈留下了很大的傷害。

    什麽偷偷把蟲子塞衣服裏,飯裏麵擱草就不用說了,隻說有次梁小侯爺偷偷地改了魏王課業上署的名字。

    當天下午魏王就給叫到了君墨清班主任的辦公室。

    君墨清優雅抬手揚了揚兩張宣紙,言語溫然道:“正雍,你可否解釋一下這一件事?”

    魏王不明所以地張大了嘴。

    君墨清嘴邊仍舊含笑,眉頭卻不著痕跡地皺起:“你年紀尚幼,我雖無意太過責怪,可你總該對我說實話才是。”

    魏王繼續不明所

    以中。

    “這兩份東西內容一模一樣。”君墨清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開口道:“你抄我不管,可總要有點腦子。下次若再抄文昊的課業,記得別再把名字一同抄寫上去了。”

    魏王:······

    於是那一天,無辜而年幼的魏王童鞋在被君墨清班主任狠狠地鄙視了智商之後,在南書房抄寫了整整一天的道德經······

    毫無疑問,今天魏王長成憤怒的小鳥這圓滾滾的模樣,某梁豬頭絕對要負很大的責任。

    因為這件事直接導致了魏王後來對道德一類的東西完全沒有好感,最後從一個胖子,成長為了一個喪心病狂的胖子。

    這真的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於是此刻魏胖子整個人都炸起毛來,惡狠狠地盯著梁文昊,開口道:“若你們執意如此,我恐怕就要奏告父王,說你們擾亂公堂了。”

    梁二貨露出迴憶的神色,笑著說道:“嘖嘖,你小時候打不過我的時候,是不是也經常委委屈屈地這麽說話來著?現在想想,我們那時候的感情真是好啊。”

    魏王:······

    “皇兄······”眼看魏胖子就要抓狂,晉王抿了口茶,插進二人話中淡淡道:“陳年舊事容後再談,審案要緊。”

    魏王新仇舊恨一起湧上,瞪了梁文昊一眼道:“哪有這麽簡單?”

    “那也沒辦法了。”晉王勾唇笑道:“文昊,你便繼續同我皇兄敘敘舊。”

    梁文昊扯著嘴角露出個陽光燦爛的微笑:“魏王殿下還記得嗎,當年你背不出大慶律法,被君師父打手心,還是我幫你敷的藥呢。”

    魏王:······

    我:······

    魏王小時候的囧事被人這麽大庭廣眾地說出來······旁邊的侍衛們簡直太慘了好麽,要知道憋笑其實也是很辛苦的,笑抽了你們幾個渣渣又不給精神損失費。

    至於魏王······我覺得他簡直快要被梁文昊和晉王組團欺負哭了。

    梁二貨簡直作孽啊,真不愧是晉王從小一塊長大的頭號好基友。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事實證明,鬼畜這種屬性,估計也是可以通過空氣傳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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