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之前,我想去探望一下戰白。既然搬到了聽雨軒,再想到暗莊來就不那麽方便了。畢竟在王府,我們的行動並非看上去那麽隨心所欲。

    ——雖然號稱影衛,我們實質上卻不過是王爺的貼身護衛。真正隱秘危險的任務,有另外一群人去做,他們叫做“暗影”。情報部人如其名,本身就像流動的暗影,從不示於人前,卻無所不在,無孔不入。

    隻要有命令,他們可以監視我們,甚至可以殺了我們。

    而我們的身份則比他們高上一大截,明麵上是可以壓製這群人的。

    晉王向來如此,他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的手下,也要相互製約,才能令他安心。

    剛剛我與人對上的時候,就感覺到了西南角有身影一晃而過,盯著我的恐怕不止一個暗影。

    可見晉王最近真是閑得蛋疼。

    在確定戰白沒事後,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呆在聽雨軒,去當好那個樂子吧。

    剛到門口,我就聽到了裏麵傳來一陣接連不斷、中氣十足的哀嚎,令我頓時放心了一半。

    床上躺著一個娃娃臉的青年,上半身赤裸著,背部全是縱橫交錯的鞭痕,嫣紅刺目,有些傷口仍未凝固,血液便順著肩胛一路流下來,與墨發一同迤邐鋪展。

    他旁邊坐著戰青,正拿著一把匕首削蘋果。

    戰白在床上一邊哼哼唧唧地叫疼,一邊對著戰青嚷嚷:“你這怎麽削的呀,狗啃過似的,皮上帶下來的肉都超過一半了吧,叫我怎麽吃啊。”

    戰青白了他一眼,削完了順手就把蘋果塞到了自己嘴裏,然後把一堆果皮扔給了戰白。

    戰白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你、你······”

    戰青粲然一笑:“肉多的留給你。”

    戰白:······

    我:······

    發現我站在門口,戰白內牛滿麵地招手,拖長了尾音可憐巴巴地喊道:“阿玄——我要吃蘋果。”

    我被他叫得起了一聲雞皮疙瘩,趕緊走過去,免得他一會兒冒出什麽太肉麻的話來。

    戰白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伸手,後頭一條具現化的尾巴擺來又擺去。

    我沒扛住,於是迴頭幫他拿了一個。

    戰白愣愣地盯著看:“沒削皮···”

    我迴答:“吃了之後多喝點水,就當是洗過了。”

    戰白:“······”

    見我進來了,戰青的臉色愈來愈黑,這會兒已經和鍋底一個樣子了。他隨手把剛咬過一口的蘋果塞到戰白手裏,扭頭就走,完全不給我半點情麵。

    不過戰白一點沒感受到險惡的氣氛,開開心心地接過蘋果,雙手捧著就開始小口小口地啃,兩頰一鼓一鼓,活像隻呆萌的鬆鼠。

    我忍住戳他一下的衝動,搬了把梨花木的椅子在旁邊坐下,心情居然還算不錯。

    戰白在我們幾個裏年紀最小,又長著一張嫩臉,所以一直處於食物鏈的最底端。我們平日裏最常幹的事情就是吃飯睡覺打戰白。

    該受氣包品質很有保障,不管遇到什麽事,隻要迴來欺負他一下,立刻就能身心舒暢有木有。

    吃完心滿意足地抹抹嘴,戰白蠕動著從床上湊到我邊上,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問:“怎麽樣,拿下嫂子了沒有?”

    如果他說的嫂子是幸魚,那我實在不想迴答這個問題。

    戰白看問不出來,立刻開始裝可憐,抱著枕頭往床裏側縮了縮,背過身去給我看後頭的傷口,一麵還斷斷續續地哼哼,好像那傷真的有多嚴重似的。

    我看他這麽精神,所以一點也不擔心。

    戰白迴過頭,扁了扁嘴:“我都受傷了,背上疼得不得了,想要休息卻睡不著,如果沒有點八卦轉移注意力,可能就要活活疼死了。蒼天不公啊,英年早逝啊,天妒英才啊,藍顏薄命啊······”

    我:“···沒有嫂子。”

    戰白立刻跳起來,衝著我直呲牙:“什麽,你為了他都得罪主子了,他竟然不領情?”

    我開始覺得有點頭疼,一把把丫按迴去。

    戰白還不願意消停:“我看他那個狐媚樣子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我說什麽來著,阿青比他好多了,你就不該移情別戀!”

    這情商負數的熊孩子,我什麽時候又能和戰青湊在一塊了?

    我吸了口氣,喝道:“別胡說。”

    戰白被我一吼,委屈地縮了縮脖子,忽然又精神起來,扒著我的肩膀,壓低聲音說道:“別生氣,我知道阿玄你喜歡主子。主子···主子除了兇殘一點,其實也挺好的,而且向來待你有所不同。實在不行,我也幫你追吧。”

    我目光死地看著他。再放任他說下去,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風流情史簡直都能寫成書了。

    熊孩子你敢少添點亂嗎?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戰白動作一僵,驚嚇地看著我,結結巴巴地說道:“阿玄,難道你這次不計後果地頂撞主子,就是因為吃醋?”

    我已經不知道他的腦迴路是怎麽長的了。

    “···不是。”

    但我那一瞬間的停頓卻被他當成了遲疑與默認,戰白一雙眼睛瞪得滾圓,他拍了拍我的後背,痛心疾首地開口說道:“我要把這事告訴老大,他會替我打醒你的。”

    太欠扁了,我超級想揍他。

    但看他身上遍布的傷口,我到底還是沒能下手。不過我臨走的時候把他房裏的零嘴全搜刮走了交給老大。

    我知道他每一個藏東西的地方,因為大部分都是我幫他放的。

    戰白受了傷,行動不夠利索,於是隻好眼睜睜地看著我從床底下挖出最後一塊肉幹。

    真慘啊。

    更慘的是,據說為了養身體,老大近一個月都打算給他做足夠清淡的東西吃······

    幹了這事之後,我覺得憋悶的心情略微好了一點,終於打算迴去看看被我一個人丟在房裏不管的幸魚。

    幸魚剛來王府沒幾天,混得又不大好,除了我,身邊連個伺候的侍女都沒有。

    我到的時候,他正一個人坐在窗邊,看著外麵紛然如火的晚霞發呆。絢麗的火燒雲在紫藍色的天幕下鋪展,消融了他墨黑的剪影,將他的輪廓細描彩渲,隔絕出另一方美麗卻毫無人氣的空間,任誰也無法輕易踏足。

    與之前那個甜美卻媚俗的少年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然而他迴頭,輕笑,那些隔閡如脆弱的玻璃一般崩解碎裂,仿佛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

    “你迴來了。”幸魚殷切地起身,走到我的身邊,伸手想要拉我的衣角,卻又縮了迴去。

    但這就夠了,我已經看到了他手背上猙獰可怖的水泡。

    那是燙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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