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裏歇了幾個月,任卿便辭別父母兄弟,帶著師弟遊曆天下,尋找“機緣”去了。他母親勸他留下不成,就叫人找了一隻最擅長尋人的青灌鳥,硬逼著他滴血認主,帶著這鳥上路,每隔十天都要給家裏寄封信迴來。任凝倒是沒那麽舍不得兒子,隻私下叫了徐紹庭過去,將兒子托付給這個早熟又能幹的孩子,叫他盯緊任卿,千萬別再跟白明月有什麽拉扯。

    天下再亂,他們滎陽城也能成為一片世外桃源,犯不上為了皇家的事,賠上他的親兒子。

    徐紹庭應聲答道:“世伯放心,我會看好師兄,不讓他再遇到麻煩的。”他比任凝更不願讓師兄再想著白明月,更不會讓他們有機會見麵,離開滎陽之後就直接駕車南下,趁著春光尚在,體會了一把“煙花三月下揚州”的瀟灑。

    揚州城有百裏瓊花,花開似雪、花落似雪,花中亦含有與地氣完全相反的寒性靈力,乃是陽極而生的那一點陰。這種陰氣不僅不傷人,還能平衡過於強盛的陽氣,所以城裏修習剛猛武道的武人都願意在有瓊樹的地方盤下宅院,以供修煉時鎮壓過於暴烈的真氣。

    任卿兄弟白日修習仙法,晚上則是龍虎雙修,本來也都是陰陽平衡或是真陽生生不息的路子,不須借這點玄陰之氣,隻把瓊花當作普通花木觀賞。漫天似雪花瓣隨風搖落,粘在二人頭頂、鬢邊,錯眼之間,恍若已過了千萬年,相攜共白首。

    恍惚間便有一點什麽摸不到、說不出的東西在徐紹庭識海中盤繞,他心中一動,當場便盤膝坐下,專心致誌地感悟起那個念頭。任卿本來還在賞景,但看到他忽然坐下,靈氣如漩渦般卷著花瓣往他頭頂百會穴灌去,立刻就從儲物玉佩裏取符籙貼在他身上以隔絕聲音、光影,自己抽出長劍垂手站在一旁,默默替他護法。

    揚州城亦是天下十七座大城之一,城主穆氏極重規矩,雖有眾多武人借瓊花精氣煉體,街上秩序也極好。他替師弟護法時隻除了少數駕車出遊的人想要他們讓路,並沒遇到惡意找茬的人。

    而那些駕車、乘車的人在和他說了幾句話之後,態度也從傲氣淩人化為了隨和謙衝,甚至連他的補償也不要,隻聽他說清了理由,就都願意和和氣氣地原路退迴去,改走別的街巷。

    不愧是淮海名都,路上遇到的人都這麽通情達理,時俗風氣之好竟還勝過天子腳下。任卿含笑作揖,送走了另一位本是怒衝衝下車來要他們從主幹道上挪開的乘車人,感歎地看著這座人間仙境般的城池。仙處不在湖光山色、不在

    滿城瓊花,而在城中所有人都能有這樣的包容心境。

    他正感慨著,腦海許久不見的引導者忽然冷笑了一聲:“醒醒吧,世上哪有這麽多好人?你沒看見他們下車來時都是準備找你打架的嗎?最後沒打起來,那都是我們係統的功勞,是腦殘光環把那些人都照傻了,你說什麽他們都當真而已。”

    引導者的心態似乎又有好轉,雖然話語中飽含諷刺,總算也是肯說話了:“算了,我也不指望你這種連自己的金手指都能忘了的豬隊友。好好看著主角吧,反正隻要能有一個成功的,我就還有希望保住工作。迴去之後我立刻申請調職,再也不跟你們這種神經病穿越者共事了!”

    ……他來說這堆廢話幹什麽,難不成是太久沒人理他,寂寞瘋了?任卿並不是那種能把人逼瘋的狠心人,於是保護師弟之餘,也替他念了幾句報恩經,望佛祖保佑他早點恢複正常。

    引導者的聲音出現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消失後不久,道上的靈氣動蕩也更激烈了。漫天花瓣被風揉撚成團,雪白花團當中竟藏著一團無形無質、至陰至陽的精氣,劃過漫天花雨,落入了徐紹庭百會穴中,化作一點生生之氣,勾動他體內陽極生陰、陰極生陽,如四時輪轉無止無歇。

    周天已成,徐紹庭再度醒來時,便從武師上階生生提了一個境界,成了幾乎站在這世上武道最頂峰的宗師。又或者說,是他的仙途又踏出了一小步,煉氣已經有了小圓滿修為,隻要將一口胎息溫養至能內外交通,收放隨心的地步,就可以試著破碎虛空,走向更高一層世界了。

    他趁著破境的領悟尚在,又在原地打坐了一陣子以鞏固境界,然後緩緩站起身來,對著滿頭瓊花,白發少顏的師兄笑了起來:“我的修為比師兄更高了,以後就換我來照顧你,像師兄從前做的那樣,指導你修行、安排你的行程、作息可好?”

    滿街行人經過時都在看著他們,徐紹庭眼裏卻容不下第二個人,隻將任卿雙手包在掌中,含情脈脈地問他。修道一途上,先走一步便可為師,他從前隻能教師兄如今從武修轉為道修,可如今修為高了,才真正有了種做師兄的感覺。

    雖然名份未改,可是實際上他算是代師授徒,也該有權利安排師兄什麽時候修行,去哪裏尋找機緣吧?

    “有事迴去再說,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的叫人看著,成什麽樣子。”任卿雖是在說他,臉色卻還十分和悅,不像是生氣的樣子。這些日子在外頭遊曆,自由自在地,倒是比被官職羈絆著留在朝

    中時更叫人舒心,而且朝朝暮暮地有個能占據他全副心神的人相伴著,前世那些恩怨似乎也許久沒再影響過他的心念。

    道修比起武修更注重心境提升,心思開闊了,修為的提升就水到渠成了。任卿兩世為人,綁在他心底最深重的兩條鏈子便是徐紹庭與白明月,可如今天下太平,就是有人揭竿造反百姓也不會唿應;而徐紹庭更是從束縛著他心境的鏈子化成了一株溫養在他心底最柔軟處的幼苗,心境如何能不提升,修為如何能不提升呢?

    繼師弟之後,任卿也終於踏進了宗師境界,體內周天通達,養出了一口精純胎息。有了這樣的修為,九州世界幾乎已經可以任他們行走,不會遇到什麽太大的麻煩。

    於是徐紹庭就把出遊路線改到了南疆、苗峒、西域這些風光同樣壯闊,人——特別是溫柔解語,會向他師兄求助的女人——更少的地方。他們合騎著一頭白鹿,有時從南海茫茫碧水中踏浪而歸;有時登臨絕頂高峰,坐在雪山之巔觀察日出月落;有時在西域沙漠上看千裏狂砂撲天蓋地砸向天際;有時與域外野人飲酒交談,體會其地人民與中原完全不同,更為奔放熱情的風情。

    數年遊曆下來,他們的心境一方麵更為開闊;另一方麵說來,心也越來越窄:當初曾讓任卿擔憂得日夜查看的白明月始終蟄伏不出,他查看桃花扇的頻率也越來越少,這個人在他心裏的痕跡已被更新近的徐紹庭蓋住,越發淡泊了。兩人將心思都放在遊曆上,修行還不及在家裏時上心,隻是把雙修功法從頭到底學了個通透,然後將那團龍息精華煉化,修為竟也一日勝一日的提升,幾乎不曾遇見過瓶頸。

    他們在西荒沙漠外一個遊牧部族中停留的日子最久,晚上住在牧人的帳篷裏,白天則進入荒漠采集當地沙層下累積的太陽真火。這種火焰隻有在極幹燥灼熱的地方才能生成,積累上數百年才能得一縷指甲大的火苗,是煉製傀儡最合用的幾種火焰之一。

    他們白天在沙漠裏挖掘火焰,到夜晚卻像普通人一樣住在當地牧民的帳篷裏,有時也看那些胡人飲酒歌舞。徐紹庭看得興起,也跟著他們一道唱起了情歌,還搶了人家一束鮮花送給師兄。

    他師兄臉色不知是被火光映紅還是羞惱得通紅,雙手籠在袖子裏,不肯接那束花。身後偏偏還有個金發藍眼的胡兒高聲笑著:“這花是要送給姑娘的,怎麽能送給男兒?你喝醉了酒送錯人,你的朋友要不高興啦!”

    任卿倒也沒那麽不高興,隻是周圍人太多,看得他有些尷尬。徐

    紹庭像是真喝醉了一樣,拚命把花往他懷裏推。再推托下去,反而更招人笑話,任卿不得已接過那整花,卻狠狠瞪了師弟一眼。

    這一眼裏縱有些少怒氣,徐紹庭也是不怕的。他隻覺著任卿雙眼明亮異常,連氣惱的神情也帶著勾人魂魄的媚色,與掌中鮮花十分相襯。

    他握住那雙捧著花的手,輕輕推到到任卿而前,讓他看個仔細:“師兄,你看看這花間夾著的東西,可還喜歡?”

    任卿“哦”了一聲,臉上的紅暈稍稍褪了些,仔細撥開細碎的花瓣,便看到其中露出一個雕琢得極精美逼真的人偶。那人偶的五官狀貌和徐紹庭一模一樣,隻是身上穿的並不是現在這身大袖儒衫,而是一身更厚重繁複的禮服,雖然偶身並沒上漆,露出烏沉沉非金非木的材質,但細看衣裳形製,竟是他們成親那天所穿的禮服。

    阿繼真是……任卿想要歎息,嘴角卻不知不覺彎了起來,取出那個和師弟一模一樣的小人,指尖從其光滑的臉頰上摩挲著:“做得真好,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煉出這個的……今天又不是什麽特殊日子,怎麽想起做這個來了?”

    徐紹庭笑得一臉羞澀:“我早就開始準備這個東西了,隻是一直沒煉好,不願拿那些差的送你。我手裏還有一個照著師兄模樣做成的傀儡偶人,隻要咱們兩人拿著這東西,再以真氣相引,神識操控,就能將對方傳送到自己身邊。這樣的話,哪怕飛升以後有獨自出門的時候,也不會讓對方擔心了。”

    這偶人實際上是個遠距離傳送的小型陣法,隻是外表做成了人形,更添情趣而已。他從袖中摸出留給自己的那個人偶,同樣是新郎打扮,眉目溫柔,兩個小小的人偶立在一起,就似他們當年並肩而立,將命數與氣運都連到一起時。

    身旁火堆畢畢剝剝地響著,兩人手中的人偶並排躺在主人掌中,執著人偶的人也越湊越近,臂膀緊緊貼合在一起。就在徐紹庭想要讓兩個人偶,最好還有人的距離再進一步時,頭頂忽地傳來一聲唳嘯,空中盤旋的各色飛鳥中,竟有一隻像利箭般直直地向他們手中紮來。

    他反應極利落,指間眨眼就冒出一朵金色火苗,正是這些日子收集到的太陽真用,用本身真氣包裹著,迎上了那隻尖利的鳥喙。

    這隻鳥看來像是什麽靈禽,可也比不上太陽真火,僅僅是一點星火,便燒得那鳥兒尖喙融化,全身抽搐著落到了地上。太陽真火卻不會消褪,仍自其喙上緩緩向羽毛上燃燒,赤紅的光芒映得這一片地方都明亮了許多,

    也映出了鳥兒右腳上一抹流光。

    徐紹庭手疾眼快地摘下腳環,從中抽出了一張疊成幾折的絹帛。雖然是與他們無關的東西,但誰叫這妖鳥打擾他們師兄弟相處了呢?不管鳥的主人是什麽人,這消息有多麽重要,也得讓他們先看一眼,算是彌補了之前受到的驚嚇。

    他抖開薄薄的絹帛,隻看一眼便黑了臉,指尖運起真力,要把這張絹帛撕毀。然而身旁那人出手比他更快,在他的真氣撕碎帛片之前便抽了過去,趁著火光仔細看了一眼,喃喃道:“果然是陛下,我不可能認不出他的字,是陛下……召我入京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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