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秘境離著滎陽城隻有三五天路程,任卿身為都護,雖然不能擅離職守,家裏人要來看他卻是十分方便的。任凝還要收後善後上次再兵出攻襄城之事,無暇出門,褚夫人便帶了兩個兒子親自登門探望長子和世侄。

    才一見麵,褚夫人就把高了自己一個頭的兒子拉進懷裏,死死抱著不肯撒手:“我的大郎怎麽瘦成這樣子了,這麽大的人竟還不如你的兩個弟弟壯實,叫阿母怎麽放心得下啊。做這個官有什麽好處,何必呆在外頭,留在家繼承你父親的城主之位不好麽?”

    任卿被她哭得心都酸了,連忙請罪,保證再也不讓父母為自己擔心。褚夫人心緒難平,他又盡心盡力地安慰道:“阿母看岔了。我隻是穿著胡服,顯得身形利落,其實外麵那些巡視的將士們還不及我身材好呢。你們先隨我進都護府再敘吧,這裏人來人往的不好看。”

    褚夫人放開他,兩個弟弟才得空插上來向他行禮,叫一聲“大兄”,然後拜了徐紹庭一拜,謝過他對自家兄長的救命之恩。這兩個孩子也有十四五了,看著已經有了幾分大人模樣,個子挺拔得像株小樹,行禮如儀,一舉一動都叫人賞心悅目。

    任卬仍是一副端方嚴肅的神情,似乎從小就越過了青少年期,心理年齡直上了四十;而任邵長開了之後,就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粉嫩嫩的一個雪團子模樣,胳膊腿都拉得纖長,膚色卻比家裏人都要深些,和兄長站在一起就像一副畫兒一樣——他是淡墨,任卬是留白。

    雖然不大厚道,任卿還是忍不住扭過臉笑了一會兒。徐紹庭倒是比他這個親兄長更體貼,忍著笑意平靜地還了禮,親自引著兩位弟弟進了都護府,安排在內院褚夫人所住的正院旁,還撥了幾名軍士在院外保護。

    褚夫人進門沒多久,任卿就體會到了家中有主母的好處——他的房間幾乎被布置成了滎陽家中的翻版,從床幔到席子無一不妥貼周到。香爐裏燃上了西域來的落伽香,清神醒腦;外麵暖閣裏徐紹庭的房間也被重新收拾了一通,換上了更大的牙床,被褥全換了新的,紅彤彤地十分喜氣。

    給這兩個孩子收拾房間時,褚夫人還抱怨兒子不細心:“阿繼年紀也大了,哪能老是睡在隔間裏。都護府那麽多房間,你也該正經給他挑一間,這麽大的孩子哪有願意和大人住的,做什麽事都在你眼皮底下,他心裏肯定不舒服。”

    徐紹庭其實連外頭那間都不要睡,從小到大都樂意擠在他床上。任卿沒敢告訴母親他們倆已經暗度陳倉,隻作出一副擔心

    弟弟不曉事的古板兄長模樣,分辯了一句:“他正是沒定性的年紀,洛陽又是美人紮堆的地方,保不齊哪天就有人誘惑他做了不該做的事。所以我特地把他帶在身邊,免得一時不留神叫他走岔了路,豈不是辜負了他的天份?”

    徐紹庭安頓好了兩位內弟迴來,恰好在門外撞上這對母子說話,手按在門板上不知該不該推。稍一猶豫,就聽到褚夫人念叨:“你們倆的年紀也不小了,當初因為公主的事,我一直沒管過你的婚事,倒是給阿繼挑了幾戶人家。這迴連你的我也看了一遍,年紀相當的差不多都已經嫁了,你是打算娶個年紀稍大、因為習武嫁人晚的,還是小你幾歲的普通姑娘?”

    他房裏見放著一個小他幾歲,因為習武到現在還沒嫁娶的師弟了,何必再耽擱人家女子?任卿握住了她從儲物玉佩裏取出的畫卷,鄭重勸道:“當初我在秘境中得了那件界星儀,就打算好了將來要走修行這條道,長生麵前也容不下多餘的心思。阿繼的婚事我也替他操心想過,現在這些人家的閨女都配不上他,還是暫且按下,將來再看吧。”

    聽到這時候,徐紹庭終於推開了房門,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伯母、師兄,兩位世弟已經安排在了後麵的致虛院,伯母的院子也收拾好了,可要過去看看?”

    褚夫人笑道:“去吧。你師兄年紀越大越是古板了,到現在還把你當小孩子,步步盯著不肯離開呢。伯母今天既然來了,就要盯著他給你放幾天假。你就聽我的安排,跟小娘子們到郊外賞花飲酒吧?”

    徐紹庭低頭答道:“侄兒在西域秘境中得了仙人傳承,依著師父的意思,修道人是不可近女色的,恐怕要拂伯母好意了。不過這座河洛秘境中景色極佳,伯母不如放開胸懷,帶兩位世弟進去玩賞一迴?”

    褚夫人連連被拒,看著這兩個孩子又都是那麽副一心向道堪破紅塵的模樣,不由得歎了一聲:“你們兩個孩子也真是態……唉,哪能因為一個公主,就嚇得不敢成親了啊。罷了,你們也年輕,不曉得家室的好處,等到十年之後,二郎、三郎都抱上了兒子,我看你們還嘴硬不!”

    她果然不再提此事,帶著兒子們進入秘境,好好享受了一把皇家勝景。又命丫鬟們貼身服侍任卿和徐紹庭,時不時就問他們一聲:“家中有女子服侍,是不是比什麽都要自己動手來得舒服?”

    男子服侍其實也比自己動手來得舒服。任卿念頭這麽一轉,並不說出來,而是教訓兩個弟弟要懂得自力更生,不能長於婦人之手,養成女子

    般的性情。

    任卬板著一張小臉站起來,力挺他兄長:“我等武人當然是以尋求武道極限最重要。阿母不要逼迫大兄了,我也覺得男子要武功絕頂、心胸放達才算真男兒。像冼堂叔那樣的真名士,不也從來不近女色嗎?”

    他長出這麽副小老頭的性格,崇拜的居然是任冼那樣目中無人的狂士,真是叫人歎為觀止。任卿對他的誌向表示十分同情,摸著他已經戴了巾幘的頭頂,語重心長地教訓道:“名士都是閑人才能做的,你將來要身負滎陽城一城之責,可不能輕易做名士。”

    雖然這麽說有詆毀他們堂叔不幹正事之嫌,不過家裏出了一個任冼就夠了,二郎還是當個正常人吧。幸好任邵沒說出什麽驚人之語,隻舉著自己的手背對比了一下徐紹庭的,幽幽歎道:“習武一途真是充滿了艱難險阻,奈何我天份不及大兄與徐世兄,花了更多的時間還沒曬出、嗯,練出效果,習武還來不及哪還有空想那些沒用的東西呢?”

    褚夫人這趟過來本來是要給任卿和徐紹庭議親,結果發現自己跑出去的長子不近女色不說,一直在家裏養著的兩個小兒子似乎也出了什麽問題,隻好暫時放下兩個已經有了準主意的大孩子不管,匆匆迴家重新教育小的去。

    隻是臨行前,她刻意留下幾卷之前準備好的美人圖,勸他們沒事多看看:“人與人之間的緣份大多也不是什麽一見鍾情,而是看得久了,順眼了,漸漸就覺出好來。再處得更久些,生活上相互契合,覺著沒有她就別扭,這就是極深的夫妻情份了。你們多看著這圖,萬一對哪個生出好感來,隻管送信迴家,阿母必定成全你們。”

    盡管母親如此期待,任卿還是狠著心沒許下承諾:“我現在還是以武道為重,恐怕要讓阿母失望了。”

    送走了母親和弟弟們,任卿的生活又迴到了正軌,每天巡視秘境,或是在都護府處理文書,到下午天色未暗時就能迴去休息。徐紹庭不過是個參軍,平常要做的事情就更少,每天落衙之後就不見人影,也不知去了哪裏,在幹什麽。

    任卿偶爾問起,他也隻道:“是在做些私事,過幾天師兄就知道了。”

    既然他不願意說,任卿也就不逼問,隻暗地猜測他是要弄出丹藥還是什麽法器來,心中也生出了幾分期待,等著師弟自己拿給他看。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師弟煉出來的法寶靈丹仍沒見到,人倒是越來越見古怪,晚上坐在房裏,自己莫名其妙地就笑能出來。任卿不由得開始擔心他是吃

    錯了東西,或是撞了客,特地從府裏找了根千年雷擊木懸在房門辟邪。

    可這木頭也沒能阻止徐紹庭的異常。那天晚上他迴房時,才一開房門,就見到徐紹庭坐在地上,身邊堆了許多打開的卷軸。那些畫卷上麵各畫著一個不同的美人,都有嬌花嫩柳之態,但這麽敞開堆在一處時,卻顯得淩亂又詭異。

    任卿走過去拾起一張,邊卷邊問他:“你這是在弄什麽,怪亂的。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我不想……”

    我不想看到這些美人?我不想成親,所以也不想你成親?

    接下去的那句話忽然卡在他唇邊,怎麽也說不出來。徐紹庭卻忽地起身抽出他手裏的畫卷,含笑問道:“師兄怎麽不多看看,也沒準就能對哪個日久生情了呢?”

    任卿無奈地笑道:“對著這種畫像若是生了情,那見到真人就要像見鬼了。我不是誌怪小說裏的書生,不能從畫上看出個美人來,難不成你真從這畫上看下了個畫中仙?”

    徐紹庭答道:“畫中仙倒是沒有,我隻是覺著伯母說的話有些道理——師兄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時間長了,看得熟悉了,就對我有情了?”

    大約就是這樣吧,反正不是一見鍾情,初見時那副連骨頭沒有二兩重的模樣說起來也讓人同情,可絕不是什麽能傾倒他的絕代佳人。任卿微笑著,明亮溫柔的目光落在他臉上:“不錯,好像就是你離開之後,處處都不適應,總覺著你還在似的。再後來就是夢見了和你……嗯,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也可能是斷袖。”

    反正更親昵的事都做了,他就大大方方地把自己那段心都說了出來,握著徐紹庭的手問道:“可你怎麽會喜歡我呢?我直到聽你當麵剖白,一直以為你喜歡白……喜歡白皙高大的女子。”

    師兄果然知道他和白明月的事,現在居然還在隱瞞,是怕他知道了傷心嗎?徐紹庭心裏一顫,想起白明月那天嘲笑他鳩殺任卿,和自己一樣沒資格留在他身邊的事,猛地撲上去抱住了他,低聲道:“師兄,你別離開我,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受半分委屈了。”

    任卿“嗯”了一聲,將他抱得更緊了。

    兩人相依相偎了一會兒,徐紹庭緩緩抬起手,遮住任卿的眼睛,滿懷期待地問道:“師兄,我想給你個驚喜,你信我嗎?”

    任卿點了點頭,他便從懷裏掏出一條紅綢手帕,蒙到任卿眼前,然後牽著手往外走去。踩著滿地畫像走了幾步,徐紹庭忽地伸手在空中一劃,便露出了另

    一個與外界完全不同,卻同樣清靜而充滿靈氣的空間。

    任卿眼前是一片暗紅,隻能看到一點模糊的輪廓,隻能由徐紹庭牽著前行,踏進另一片更柔軟的地毯裏。然後他就被牽到一張石凳上坐下,身上的外衣叫人剝下,換上了另一件衣裳。

    這孩子是在鬧什麽呢,難不成這衣衫是什麽法器?任卿配合著換了整套衣衫鞋履,然後就坐在凳上,聽著身旁傳來的悉瑣衣料摩擦聲。過了良久,徐紹庭才又走迴來,輕緩地解下係在他腦後的紅綢,讓他重新得見光明。

    睜開眼之後,他就看到滿眼刺目的大紅色。床上的幔帳、床單被褥、牆麵、地毯、屏風……處處都是鮮亮的豔紅,紅色蜀錦地毯上站著一個人,穿著同色係的大禮服,臉色襯得也微微發紅,帶著動人的笑容,比平常更加光彩照人。

    任卿心頭恍惚了一下,竟沒注意到房間的陳設和平常所見不一樣,仰起臉看著徐紹庭,抬手碰了碰那張映得微微發紅的臉:“這就是你這些日子在做的事?”他語帶責備,眼神中卻是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溫柔寵溺:“這又不是咱們自己的家,弄成這樣,叫人看見成什麽樣子呢。”

    徐紹庭握住那隻按在自己臉頰上的手,緩緩站起身來:“這怎麽不是咱們的家,這裏是通玄仙府,是我師父清宇真人留下的洞府,以後咱們到了仙界,就要長長久久地住在這仙府中了。”

    直到他修成元神,有能力重建通玄道門為止。

    他俯下身來抱住任卿,目光溫柔又純真,雙手卻越攬越緊,似要將他揉進自己的血肉裏,永不分離:“師兄,我們不要讓伯母擔心,早些成親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都到這時候了,就往死裏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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