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朝中暗流最洶湧的時刻,白明月忽然出關了,並以皇長子衛王的身份,得與太子並立於朝堂上。

    從前他沒資格上朝時,莊帝暮氣沉沉、太子平庸呆板,朝上眾臣的爭鬥也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遲滯和膠著感,而他正式上朝那天,其卓絕風姿照得朝堂都明亮了幾分。他的容貌比少年時少了幾分圓潤嬌豔,更顯得棱角分明、骨秀神清,挾著武師中階的境界,將身邊小了五歲的弟弟襯得黯淡無光。

    哪怕是再忠心的□□,看著這樣鮮明的對比,也難免有些灰心喪氣。而那些已打算投機白明月,或是隻忠於仙朝,不在乎誰人上位的大臣則多是歡欣鼓舞,恭喜莊帝生了個好兒子,仙朝將迎來一位有力的守護者。

    莊帝高踞寶座上,對著天人般俊秀逼人的長子招了招手,讓他到身邊來細看,誇讚道:“我兒穿上這身服色,是比以前更俊俏多了。”

    白明月執手為禮,舉手投足間已經沒了半分女氣,分明就是個尊貴無比、銳氣逼人的年輕皇子。他淡笑著謝過父親稱讚,又誇了弟弟一句:“阿澄這些年也有不小的長進,我記得我閉關之前他才是初入煉骨境的修為,現在已經快要晉洗髓境了吧?”

    白澄紅著臉低了頭:“不敢當阿兄誇獎,都是老師們,還有,還有任先生教得好。”

    白明月閉關將近五年,出來之後就由武士上階經脈剛剛打通的修為直接晉至武師中階,一口先天真氣煉得由虛轉實;而他弟弟在這五年間卻連最突易突破的大境界也沒突破。雖說這進展比起父祖們其實也差不多,但跟這位才華橫溢,還得了仙人眷顧的長兄一比,就被比得連渣都不剩了。

    白明月卻擺出一副溫柔長兄的模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早就聽說任卿進了東宮,他是仁人君子,修為也高,你跟著他定然長進得快,將來能像父皇那樣成為一代明君。”

    太子略帶羞澀地答道:“我怎麽敢和父親相比。任先生教了我好多東西,我其實都還不懂,學得十分艱難呢。”

    白明月打了個哈哈:“也不用學別的,任卿的‘仁而愛人’一道,盡夠你學習了。”

    “是,是……”太子紅著臉連連點頭,“弟弟正在學習,任卿的確是常勸我行‘仁恕’之道,利惠百姓,才能讓天下歸心。”

    白明月微笑著點了點頭,雙手攏進袖子裏,往下掃了一眼。太子太傅阮誠在朝中任中書令,早朝時坐得靠近禦座,當場便看出一絲不對,可未及說什麽,下方就

    傳來禦史秦巨的聲音:“陛下,臣實在不忍有欺世盜名、邀買人心之輩蒙蔽陛下與太子,今日必須將此中真相奏請天聽!”

    秦巨直接排眾而出,雙手執笏,直斥太子侍讀任卿在京中邀買人心,意圖不軌:“臣聽說太子侍讀任卿每日上朝時,識與不識者皆誇其豪富,傳言長安半城之人都受過他的好處,還有不少外鄉人千裏迢迢到京中投奔於他。許多百姓遇到災禍時,隻知念任卿之名而不知記仙朝之恩,此人居長安而收天下人心,又能欺哄得太子這般信任,將來之事臣恐有不忍言者!”

    “不是……”

    “放肆!”太子剛剛開口,白明月已經轉過身來厲聲喝斥道:“你雖然身為禦史,有聞風奏事之權,可也不能憑空說任卿邀買人心別有所圖!”

    他甩了甩袖子,對著莊帝深深一躬:“父皇不可信這等危言聳聽之辭。任卿當年兩次相救兒臣,難不成也是為了沽名釣譽?若真如此,他也不會到現在才做到太子侍讀之位了。以父皇對兒臣的寵愛,隻消他稍稍肯挾恩求報,兒臣與弟弟必當盡力為他求到能站在堂上參與朝會的的官職,父皇以為是也不是?”

    太子也跟在後頭低聲道:“皇兄說得是……”

    莊帝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壽元上,每天上朝不過是為了皇室權威,對朝事並不太放心思,既然兩個兒子同時求情,也就點了點頭:“這也有道理。當初朕也是看好任卿,想將他當作東床快婿,後來事雖未成,卻把他弄進了東宮,總算也是留給了我兒。”

    他想起這事還有幾分得意,摸著下巴猥瑣地笑了笑。白明月也陪笑著,依稀還有幾年前那個乖巧愛嬌的小女兒模樣,笑得莊帝心都軟了。偏偏這個時候秦巨還要來添亂,拿出奏章來,把這些年長安城外聚集的流民、城中出的武士鬥毆事件、因鬥毆有人賠償造成的銀價和工錢飛漲、奴婢放良人數和各家缺少奴婢的缺口數量對比、出入京城的人流變化……樁樁件件都列了清單,再接再勵地彈劾任卿這個禍害。

    這迴白明月也不那麽大義凜然地痛斥他,而是委婉地勸莊帝:“任卿好行善助人是我所知,底下這些變化卻也對百姓生計有些不利之處。依兒臣之見,不如暫令他到玄光小秘境看守幾年,那裏清靜又適合修行武道,等過幾年長安平靜下來,再召他迴來就好。”

    眼看著莊帝點頭,就要開口下旨了,阮征連忙出列,道:“此事都是秦禦史一麵之辭,未必真與任侍讀有關。陛下縱然因此見疑,也得給他一個當麵辯解的機

    會。”

    正是莊帝壽元將盡,兩個皇子奪位的關鍵時刻,不明不白地就把太子侍讀流放出去,知道的是他惹上了小人,不知道的要以為太子失勢,連自己侍讀都護不住了!

    他言辭鏗鏘,再加上太子有一句沒一句的“是啊”“對”,硬是把莊帝那顆左右搖擺的心拉了迴來。仙帝便宣任卿上殿,讓他就此自辯。

    任卿滿頭霧水地上了殿,但看到站在階下含笑望向自己的白明月,頓時就明白了到底出了什麽事。他的身心同時進入了警戒狀態,行過大禮之後便問秦巨是以什麽罪名彈劾自己。

    秦巨神色孤傲,仿佛不屑和他這個靠父母和師門的世家子弟多說一句話似地,冷冰冰地質問他這些年為什麽要在長安邀買人心:“長安百姓隻知有任卿,不知有玉京,四方之人為你投至長安,城外流民聚集……數年間奴婢價格一漲再漲,醫士藥材都流入平民百姓家,官員治病反而要退居下民之後,都是你的罪過!”

    白明月關切的目光落在任卿臉上,丹唇微啟,似乎隨時都要幫他開口。任卿避開他的目光,神色寧靜淡定,等秦巨閉上嘴才問:“秦大人說完了?”

    “這些不過是冰山一角,你心裏的打算我更猜不透。”秦巨的神色更倨傲,隻差翻個白眼出來了。

    任卿點點頭:“秦大人列出的數字我都聽見了,隻有一事不明。”

    秦巨不說話,隻瞟了他一眼,算是叫他說話。任卿神色溫和,在他看來仍是一副任人欺淩也不會有半分脾氣的軟弱相,淡淡開口:“我隻不明白這些數字和我有什麽關係,秦大人可有人證物證在?”

    秦巨眉頭微皺,冷冷地說道:“禦史有聞風奏事之權,找證據則是大理寺的責任,你若敢求陛下審理此事,肯定會有能人找出證據來。”

    太子心生不忍,試圖幫自己的愛卿說句話:“任卿是孤的侍讀,不是你說審就能審的。”

    白明月憐愛地看著太子,甚至生出了種“這麽蠢的弟弟,養著當塊友愛手足的牌子也無妨”的念頭。

    任卿的嘴角也不明顯地抽了一下,抬頭對上白明月的目光,卻又露出一絲冷笑,答道:“秦禦史既然這麽說,臣不得不分辨一二。我的確曾在長安救過幾個人,那卻是見著了有流離失所、傷病殘疾之人,不能不心生憐憫,可也沒有那麽多錢財和工夫,讓長安生出這樣大的變化。秦禦史自己見死不救,還不許旁人行善,你這是何等無情?又因為我肯施惠於人就編造數字

    ,要陷我於不義之地,我說你一句無恥也不為過。無恁無據就要構陷大臣,天子麵前豈容你這樣無理取鬧?”

    你無情,你無恥,你無理取鬧三個條件同時滿足,腦殘光環瞬間打開,一道眾人都看不到的光輝就照到了秦巨身上。

    他本來被任卿罵得臉色漲紅,幾乎開口就要反駁,腦中卻猛地一抽,跪地號哭了起來,邊哭邊懺悔:“我不該構陷任侍讀!原本我也沒想要彈劾你,隻是你素日脾氣好,一看就是那種有容人之量的人,就是彈劾了你你也不會生氣報複。而且我家皇……”

    秦巨的聲音戛然而已,一旁的刑部侍郎趙元悄悄收迴手指,上前覲見:“秦禦史構陷大臣,罪責重大,又在君前失儀,臣不忍見朝堂為這等小人攪鬧,不得已出手製止,還望陛下見諒。”

    方才秦巨哭得涕淚交加,說話裏摻著極重的鼻音,幾乎聽不出在說什麽,可任卿與白明月等人都十分清楚,他最後一句話要說的是“我家皇長子”。

    不能讓他說出這句話來。

    所以趙元不顧君前行兇的罪名打暈了秦巨。反正莊帝壽元不久,就算是有什麽罪名,等到秋天衛王上台也能大赦,有了這擁立之功,以後再圖晉升也不難。隻是秦巨為什麽中途倒戈,莫非真被任卿的善心感化了?

    眾人都想不明白,倒是太子因為壓根什麽都沒想,倒是頭一個反應過來:“父皇,既然秦巨所言都是是誣陷,任先生就不用到秘境駐守了吧?”

    莊帝也被這場神轉折震驚了,嗯了兩聲才迴過神來,安撫任卿:“方才秦巨無狀,令愛卿受委屈了。你與朕兩個兒子都有緣份,朕怎麽會不相信你呢?”

    好容易留給兒子的少年才子,可不能因為一個不知抽什麽風的禦史給氣跑了。莊帝安慰了兩句,又拿出皇帝的豪情來承諾:“你也是朝中重臣,以後不管什麽人彈劾你,隻管分辯,澄兒總會像今日這般信你的。”

    任卿連忙拱手謝道:“臣何德何能,能得陛下和兩位皇子如此信重。太子一向知臣,臣的謝意可容迴東宮再報,可是衛王與臣一向少見,現在竟這樣迴護微臣,真令臣感激又慚愧。”

    他低下頭,抬手擦了擦一絲濕意也沒有的眼眶,倒勾起了莊帝的愧疚——他說好了把女兒嫁給人家,結果他們家女兒變男的了,閃得人家從二十三了都還沒成婚,也沒相過親,這要是擱在別的人家起碼也該放定了。

    莊帝顫巍巍地歎道:“我家明月……”

    任卿也歎道:“衛王年長於太子,太子在東宮已有了一應屬官,衛王卻隻有頭銜,並未開府,近弱冠的年紀還隨母親住在內宮,真令臣不忍。”

    莊帝耳軟心活地附和道:“這些年我隻顧著他要閉關了,卻不想這樣是委屈了我的明月兒。是該給他撥一個出產豐厚的秘境,和周圍的城池做封地,才不負他……”

    白明月臉色微變,連忙勸道:“兒臣年紀尚幼,舍不得父皇。”

    任卿在下方含笑勸道:“的確如此,成家立業,成家立業,陛下不妨擇淑女與衛王成了家,到時候他也成了大人,自然就有獨立之心,不肯住在父母眼皮底下了。”

    這話簡直說到了莊帝心坎裏,也說得滿朝有子女的臣子心有戚戚焉。不免就有人暗暗猜測他是不是瞞著眾人置了外室、有了孩子,要不怎麽這麽懂得為人父母的心思?

    給衛王指婚和封食邑都是大事,不可能莊帝一拍腦袋就議出來,也就先將此事交於中書令。下朝之後白明月棄輦而行,在殿外追上了任卿的車駕,拉開車門便踏了進去,笑道:“卿卿走得倒快,怎麽不等等我?”

    他這一笑眉眼彎起,仍顯出既狠又媚的動人神色,依稀還是舊年間任卿在玉京上救了的那個小男孩。任卿起身斂袖,一絲不苟地行了禮,答道:“衛王殿下住在宮內,怎會走這條路?”

    “自然是為了見你。”白明月一手按著車門,看著周圍來往的飛車,笑道:“你真要在這種地方說話,不怕那些人聽到你我之間那些私事?”

    任卿答道:“殿下與臣相見數次,皆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你我之間能有什麽私事可言。莫不是殿下想對我說,秦巨今日彈劾我都是殿下授意,故意要把我調出長安,好斬斷太子一條臂膀?其實是衛王高估我了,我在太子身邊並不是什麽得力的人材。”

    白明月扣上車門,臉色白得像瓷器一般,雙眸閃著過於明亮的光澤,低聲答道:“我的確是想讓你出京,卻不是為了我那個傻弟弟,而是為了你。”

    他的手無聲無息地抬到空中,去摸任卿的臉龐,卻被另一隻手中途攔住,交纏良久也未能達到目的。但他的目光卻如有實質一般,貪婪地落在任卿臉上,從上而下、再自下而上地緩緩拖動了幾迴:“我是想讓你離開這場風波的中心,等到塵埃落定之後再接你迴來。到那時候就不會再有人橫亙在我們當中,要你在忠臣之道和我之間做選擇了。”

    不需要半分遲疑,任卿斬釘截鐵地

    說:“我不需要選擇。”早在我知道了你的本來麵目,知道自己曾被你殺死那刻,我就已經不可能再選你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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