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進了大門之後,就先到前院書房見任凝。這位城主看起來都比陸遙年輕些,風姿瀟灑、神態高遠,坐在房間裏就像立在山巔一般,全身上下沒有半分塵俗氣息。但見到許久未見的長子時,他也忍不住潤濕了雙眼,幾乎要起身去迎他。

    不等任卿跪下,他就扶起了兒子,激動地拍著他的背說:“我兒長大了,修為也高了,為父心中甚慰,心中甚慰!不知鄭大宗師身體如何,這幾位世侄又如何稱唿?”

    任卿連忙把鄭衛的信和禮單遞了上去,又拉過四位師弟一一介紹:“這位是師父的外甥,兒子的二師弟,姓徐,小字繼。這三位都是關山武學院的師弟,王矯、劉清江和陸遙。他們同我一道過來,也是想參加太學入門測試的。”

    任凝待他們的態度也和自己兒子差不多親切,特別是徐紹庭年紀又小長得又俊美——關鍵是生得俊美——讓這位名士十分喜歡,特地多跟他說了幾句話,指點了幾句功法上不明白的地方。

    任凝是宗師境界,僅比鄭衛差上一個大境界,肚子裏既有幹貨又會教導人,在關鍵處點撥幾句就能令人茅塞頓開。另外三人聽得心癢難耐,忍不住也向他提問,任凝一一答了,毫無不耐煩之意,反而誇獎他們好學:“這次入學測試直到明年二月才結束,你們留在這裏多練習一陣子,把握也會更大些。我雖然不常有時間,但任家也有幾位教習,你們有問題隻管去請教他們。”

    眾人留在堂上吃了一頓接風宴後,三位年紀大些的師弟便被引到了外院的小客院中住下。唯有徐紹庭年紀還小,又是任卿的親師弟、鄭衛的親外甥,就跟著師兄一起進了後院,拜見褚氏夫人。

    任氏的宅邸是經過數代經營的,不比山居清簡,幾乎步步都有景致,有景致的地方更會有韶齡芳姿的婢女,穿著色彩鮮亮的襦裙出入。任卿帶著徐紹庭一路走來,不知有多少秋波繞在他們身上,襦裙搖曳、長袖當風,比關山下那些精心打扮的小娘子還要媚人。

    徐紹庭不自在地看了任卿一眼,卻見師兄神光清正、目不邪視地往前走去,將周圍這些侍女都視作無物。感覺到他不安的目光,還特地叫了引路的侍女過來吩咐道:“徐郎性情端莊嚴肅,叫這些侍女都莊重些,別惹得客人不快。”

    侍女離開後,他又迴首教訓師弟:“你年紀還小,不宜太早接近女色,就算要娶妻也得再等兩年。我家裏沒有年貌相當的女兒,親戚家裏或有合適的,師兄自然會為你留心。”

    這話不好被

    任卬、任邵兩個孩子聽見,他說話時就稍稍湊到師弟耳邊,聲音也刻意壓得極低。溫暖的氣息隨著話語吐到少年的嫩臉上,像是沐浴時的蒸氣一般,迅速地燙紅了他的臉。

    “我沒有……”徐紹庭急著想向他解釋自己沒有成親的意思,對這些女人都沒興趣,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怎麽說合適。周圍有太多侍女仆婦在,再加上任卬和任邵不時偷看他們,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他隻得無奈地咽下這番心事,打算等到晚上兩人獨處時再提。

    沿著這座宅邸的中軸線走進重重跨院,便是任卿父母所居的主院。褚夫人聽說長子迴來,早早讓人安排下了糖煮酥酪、甘蔗漿、粉糕糖果之類他小時候愛吃的東西,好容易等到兒子進門,就連坐也坐不住,起身迎到門口,一把抱住他,含淚帶笑地誇道:“我兒竟長得這般大了,越發俊秀出息了。這些年你在山上過得還好嗎?練武辛苦不?”

    任卿許久沒見母親,激動得眼眶微紅,由著她抱著哭了一會兒才跪下來正式行禮,然後跟她介紹了自己帶來的師弟:“師父對我諸多關照,我在那裏過得十分自在。徐師弟小小年紀也會照顧人,我這些年得他陪伴,方才忘了獨居異鄉的孤寂。”

    褚夫人的顏控症狀雖然沒有丈夫那麽重,但看到兒子帶來一個俊朗有禮的小郎君,也是怎麽看怎麽喜歡,連忙上前挽住他的手,帶到身邊細細問道:“滎陽天氣比華亭熱得多,徐郎可習慣嗎?你師兄年紀也不大,有照顧不到的地方隻管和伯母說,你們從小學武已經夠苦的了,別的地方萬不能再委屈了自己。”

    她左手握著自己的大兒子,右手拉著徐紹庭,仔細看著兩人的氣色身材,忽然“咦”了一聲,看著兩人腰間的玉佩問道:“大郎這枚玉佩莫不是和徐郎交換了?這枚上麵仿佛是刻了徐字?”

    的確是交換了,阿母眼睛真利啊。任卿便把玉佩解下來遞給褚夫人,解釋道:“當初徐夫人臨終時,將阿繼托付給我,拿這枚玉佩當了謝禮。這裏麵有一片能儲物的空間,我不能無功受祿,後來聽說那枚玉佩有清心寧神之效,就給師弟係上了。”

    褚夫人歎道:“想不到徐郎身世如此淒苦,你以後定要好生照顧他,不可辜負了徐夫人的請托。不過儲物玉佩也是貴重得用的東西,你拿了徐郎的,他放東西就不方便,一會兒我叫人給徐郎送一枚來。”

    徐紹庭纖細的手指落在任卿送他的玉佩上,說什麽也舍不得拿下來,垂著頭說道:“不必了,我一直受師兄照顧,哪裏還能要他

    這麽珍貴的玉佩?”

    師兄的母親給的東西再好,也不及師兄親手給的,戴了多年的貼身玉佩更能顯出他們師兄弟的情誼。

    褚夫人憐愛地摸了摸他的手,隨口吩咐侍女:“去取枚儲物玉佩來,再替徐郎挑一座與大郎相鄰的院子。反正如今咱們家沒有小娘子,我年紀已大了,就讓他住在內宅吧。”

    徐紹庭既感激她的細心,又有些空落落的感覺——他和任卿在山上時一直是同居一室的,到滎陽的路上也同樣是訂一間上房,各自睡在不同房間罷了。但住在兩個院子,還是這麽大的院子裏,那豈不是離得太遠了嗎?可是褚夫人並沒有特地拆開他們的意思,反而是好心將他安排到離師兄最近的地方,又沒有任何理由反對……

    他沒法反對,任卿卻站了出來,攔住那名侍女:“不必安排客院了,阿繼晚上還要跟我讀書,也在我房裏睡就好。替他拿一副鋪蓋放在外間,房裏值夜的人也選莊重懂事的,別的都不用。”

    任卿說話時流露出了幾分不容抗拒的威嚴,侍女們不由自主地答應下來。褚夫人驀然見到軟嫩乖巧的長子有了這樣的威儀,既高興又有幾分心酸,拉著他的手不停感慨:“阿卿越來越有城主的樣子了,怎麽長得這麽快……”

    母子兩人足足敘了一下午離情,任卬和任邵的年紀小,坐不了這麽長時間,後來就被帶迴自己房裏午睡了。徐紹庭反倒跟著坐了一下午,到晚上任凝迴來,還留下跟著吃了頓團圓飯。

    沒有外人在眼前,任凝的態度也比平常放鬆了許多,讓人端了自己案上的炙鹿肉給徐紹庭,親切地說道:“鄭大宗師書信裏將你托付給我,又叫我替你取名,我便將你當作自己的親子侄相待了。以後你在任家便和阿卿一樣,萬事都不要同我們客氣。”

    徐紹庭撂下筷子,彬彬有禮地答道:“師兄這些年視我如親弟弟,伯父伯母也對我這般照顧,阿繼受之有愧。”

    他說話時談吐文雅、語音清亮,兼又長了副朝陽初升般的好容貌,任凝越看越是喜歡,笑道:“阿卿是師兄,照顧師弟是應該的,隻要你們記著兄弟情誼,進太學乃至入朝為官後也能互相扶持照應就好。對了,鄭大宗師信中托我為你取名,我想了一下午才得……就叫做‘紹庭’可好?”

    果然還是叫徐紹庭了!“紹庭上下”這種描述武王德行的詞套在一個小孩子身上,父親一點都不覺著別扭嗎?

    任卿的臉白了一白,握著筷子的手指也有些僵硬,但看

    著師弟驚喜的笑容、父親滿意的神情,卻終究隻是低垂了眼眸,什麽也沒說。

    哪怕不用徐紹庭這個名字,徐紹庭還是眼前這個人;換句話說,哪怕還用前世的名字,現在的師弟也已經被他養成了不勢衷權勢榮華的謙謙君子。何必為了一個稱唿而懷疑自己這些年的教養之功,懷疑這個聽話懂事的師弟?

    自己真是要成了驚弓之鳥了,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有什麽可緊張的!

    任卿緩緩唿吸,努力平和下心境,含笑舉杯,向徐紹庭道賀:“恭喜師弟得了正式的名字,再考入太學、娶一房賢妻,就算是真正的大人了。”

    任凝笑道:“阿卿想得甚是深遠,我這個做父親的反倒忘了。你的婚事暫時不須考慮,紹庭年紀卻也不小了,這兩年就讓你母親代訪淑女,等到弱冠正好可以成親。”

    徐紹庭臉上不知是被酒氣所激還是被這話羞的,已經是一片通紅。他隻覺著心跳得從沒過的急,腦中一片混沌,求助般地看向任卿,想讓他幫自己推掉婚事。然而這一眼過去,他的目光就再也挪不開,連褚夫人關於哪家女兒的點評都再也入不了他的耳朵——

    任卿正倚在他身旁的案上飲酒,身子半側向他,眼眸中含著清清淡淡的笑意,臉頰到白玉般的耳垂上都染上了一層薄紅,清豔至極,瞬間奪去了他眼中所有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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