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約翰,李謹言去見了樓夫人。

    樓夫人正和幾個姨太太玩牌,見到李謹言,招手叫他過去。比起半個月前,樓夫人清減了許多。聽丫頭說,一早一晚吐得厲害,連請了幾個大夫也不管用,眼見樓夫人的臉色不複之前的紅潤,樓大帥急得跳腳,卻也毫無辦法。

    “到底是年紀大了。”樓夫人笑著說道:“不比以前,當初懷逍兒的時候,就算成日裏折騰也沒見這麽難受。”

    三個姨太太在一旁附和著,見樓夫人有話要和李謹言說,便借口離開了。

    自從李謹言主持操辦了六小姐和七小姐的婚事,樓家眾人對他的態度不知不覺的產生了變化。尤其是三個姨太太,哪怕李謹言算是她們的晚輩,對待李謹言也沒了之前的隨意。六小姐和七小姐迴門當天,對李謹言的態度更是十分尊敬。顯然在夫家的幾天,讓兩個小姐都“懂事”許多。之前和李謹言耍過心思的管家下人,見著他也開始低頭走路,再不敢生出別的心思來。李謹言清楚這是為了什麽,從心裏感激樓夫人。

    “傻孩子,你叫我一聲娘,我就該護著你。”樓夫人話說到一半,突然蹙了一下眉頭,李謹言忙轉身叫丫頭,卻被樓夫人拉住了,“沒事,過一會就好。”

    “還是叫丫頭去請大夫看看吧?”

    “真沒事,不用大驚小怪的。”樓夫人道:“找你來,是想和你說說端午節的事情。”

    “端午節?”

    “今天都農曆四月二十五了,再有十天就過節了。”樓夫人從桌上撚起一粒果脯,咬了一口,“我想親家母一個人住著總是寂寞,她也不喜歡外出走動,我現在的身子又不方便,不如接親家母來一起過節。”

    “娘,這……”

    “這事就這麽定了。”樓夫人不等李謹言把話說完,便打斷了他,“不管怎麽樣,端午節那天,親家母是一定要來家裏熱鬧一下的。你這段時間也忙,我想見你一麵都難,何況親家母?你把親家母從李家接出來,為的不就是好好孝順她?一天到晚的見不著你,她心裏能好受?”

    李謹言點點頭,這事的確是他疏忽了,不是把二夫人從樓家接出來就萬事大吉了,做父母的哪會不希望兒女承歡膝下?

    “娘,謝謝你!”

    “一家人,謝什麽?”樓夫人說著,又撚起一粒果脯送進嘴裏。

    看得好奇,李謹言忍不住拿起一粒咬了一口,立刻就被酸得五官都皺在

    了一起,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好歹把那股酸味壓了下去。

    樓夫人看得直笑,“讓你嘴饞。”說著,故意拿起一粒果脯去逗李謹言,“再吃一個?說不準就不覺得酸了。”

    李謹言被樓夫人嚇得心驚肉跳,也不敢隨便躲,生怕樓夫人磕著或是碰著,事情就大條了。人常說孕婦情緒變化大,李三少前世沒經驗,今生也沒經曆過,麵對眼前的情況隻能苦笑。

    話說,樓夫人真不是把他當貓逗嗎?

    樓大帥和樓少帥從書房出來就看到了這一幕,樓大帥連忙上前扶住樓夫人,“夫人,你小心點。”

    “我又不是紙糊的,哪有那麽金貴了?”

    “總是小心點好。”

    樓大帥好不容易老來得子,無論老婆還是孩子,都不能有丁點閃失!想起剛剛在書房裏和兒子討論的戰況,頓時對不肯消停的那幾個人恨得牙癢癢。

    照目前的情況,宋舟肯定是有意拿下山東,無論棗莊還是臨沂,隻要讓他拿下一處站穩了腳跟,就能順勢北上,或拿下除青島外的山東全境,或繼續北上,都足以對北方政府造成威脅。

    不過河北駐紮有司馬大總統的五個師近八萬人,兵強馬壯,宋舟隻要沒昏了頭就不會輕易去動。最大的可能,是拿下山東之後轉戰河南,袁寶珊肯定不是他的對手,一旦把河南拿下,再聯合四川的劉撫仙,必將對湖北形成三麵合圍,到時湖北的宋琦寧隻有兩條路,要麽死戰,要麽從陝西跑路。

    甘陝的馬慶祥是個雁過拔毛的主,若是宋琦寧真被逼到那個份上,估計攢下的家當也剩不下多少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樓家父子的猜測,在事情發展到最壞的地步之前,北六省無論如何都會出兵,韓庵山再防著別人占地盤,也不會分不清輕重緩急。若是真被宋舟把他的老窩給掏了,他可就連落腳的地方都沒了。

    樓大帥被樓夫人一頓數落,依舊陪著笑臉,樓少帥走到李謹言身旁坐下,“剛剛和娘說什麽?”

    “娘說,要接我娘來過端午節。”

    “端午節?”

    “恩,就是這個月十九日,農曆五月初五。”

    聽到端午節,樓大帥和樓少帥同時沉默了。

    “怎麽?”樓夫人先察覺到了樓大帥的表情不對,“大帥?”

    樓大帥搓了一把臉,“若是真被宋舟打進了山東,北六省恐怕就得出兵了。”

    “出兵?”李謹言轉頭去看樓少帥,“真要出兵?”

    “恩。”樓少帥點點頭,單手按住了李謹言的肩膀,“不用擔心。”

    李謹言張張嘴,他什麽時候說他擔心了?他隻是在問是不是要出兵。在他的觀念裏,不管是誰,一向都隻有樓少帥欺負別人的份。

    不過看眼前的情形,還是不要解釋為妙,畢竟誤會總是美麗的,而現實卻往往是不招人待見的。

    正如樓少帥預料的一樣,南六省的軍隊攻占台兒莊之後,直接沿著剛竣工的台棗鐵路北上,沿途占領了泥溝鎮,峰縣,並於六月十二日清晨,對棗莊發起了進攻。

    宋舟剛從鄭大總統手裏要來了二十門日產三八式75野炮和兩門三八式120榴彈炮,一股腦的全都送上火車,開往棗莊。雖然每門炮隻配有一個基數的炮彈,但運送起來也並不容易。這條鐵路算是幫了南六省軍隊大忙。

    饒是如此,原本該於六月十一日上午發動的攻擊,還是被拖到了六月十二日清晨。率兵一路進攻的南六省第七軍第十二師師長跳著腳罵,卻也無奈,隻能眼睜睜的錯失戰機,看著守衛棗莊的魯軍提前做好準備。突襲戰變成了攻堅戰,戰損不可抑止的增加。

    就算第十二師的炮兵把魯軍的陣地打成了一個又一個大坑,沙石飛濺,整片陣地上空都被爆炸的黑煙和掀起的沙塵籠罩,伴隨著一陣死寂,仿佛所有的守軍都已經死在了之前的炮擊中。

    可每當硝煙散去,南六省的軍隊開始進攻時,總是會有幸存的魯軍從陣地的各個方向冒出來。

    他們同是華夏人,此時卻是敵對雙方,打內戰絕不是這些士兵所願,但戰鬥打到這個地步,無論哪一方都不可能輕易退卻。

    沒人不怕死,也沒人願意和自己的同胞拚命,但他們別無選擇!

    內戰或許隻是上位者爭權奪利的手段,被戰爭毀去的,卻是一個個真實鮮活的生命,家裏的頂梁柱,母親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

    防守棗莊的魯軍武器比南六省軍隊要差一截,憑著手中的老套筒和膛線都快磨平的漢陽造,他們還是硬生生守住了陣地。

    戰鬥從清晨打到傍晚,南六省軍隊的炮彈幾乎都要打光了,前方的陣地依舊遲遲無法攻陷。

    第七軍的兩個師長接到送上的戰報,心疼得直皺眉。一天的時間,輪番進攻的幾個團都損失不小,再這樣下去,哪怕他們拿下棗莊,恐怕也要

    傷筋動骨。

    入夜之後,陣地上的槍聲終於停了,魯軍的戰壕裏已經沒有一個人是毫發無傷的,戰鬥最緊張的時候,不說團長,旅長都帶著警衛衝進了陣地。

    “大帥不是發來電報,說有援軍嗎?!”頭上纏著繃帶的主力團團長大聲說道:“那幫南蠻子打槍準,拚刺刀也狠得要命,這樣下去,不出兩天兄弟們一個也剩不下了!”

    旅長也擰眉,他直接把剛收到的電報攤開在幾個團長麵前,“都看看吧。”

    原來,就在棗莊的戰鬥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臨沂已經被南六省的軍隊攻占了,對方馬不停蹄繼續北上,分兵兩路,一路直奔兗州,一路撲向藤縣,分明是去抄他們後路的!

    “這是要把我們圍死在這裏啊!”一個團長狠狠的一捶桌子,“旅座,咱們怎麽辦?就讓人一口給吞了?”

    “還能怎麽辦?死守!”旅長抓下了帽子,“就算退,咱們又能退到哪裏去?”

    幾個團長互相看看,其中兩人目光微閃,視線落在低頭看地圖的旅長身上,心中暗道:旅座,不是兄弟不仁義,實在是被逼無奈,總不能讓兄弟們全都死在這裏吧?

    當天夜裏,魯軍鎮守棗莊的一個加強旅發生了兵變,第二天清晨,兩個團長直接通電全國,易幟加入南六省軍隊,投靠南方政府。

    山東督帥韓庵山正因進入安徽的兩個師被困焦心,又得到這個消息,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他分明是被人坑了!之前鼓動他出兵的心腹幕僚早就不見了蹤影,一直潛伏在南六省的細作也突然沒了消息,如果還不知道自己掉進了圈套,他就白活了這麽多年!不管設下圈套的到底是宋舟還是其他人,總之,他都一腳踩了進去,腳脖子被勒緊,想掙也掙不開了。宋舟手握南六省,他手裏那點人,怎麽和姓宋的拚?

    “大帥,現在怎麽辦?”一個參謀問道。

    “還能怎麽辦?”韓庵山神色陰沉,“給大總統發電報,請求援軍!”

    “是!”

    “等等!”韓庵山突然叫住了參謀。

    “大帥?”

    “……沒什麽。”韓庵山擺擺手,心中突然湧起了一陣疲憊,他拚死拚活這麽多年,到頭來還是給別人做了嫁衣,管他是樓盛豐的軍隊還是司馬君的親兵,總之,這山東以後都不會再姓韓了。

    在棗莊被占領之後,泗水,曲阜,兗州,藤縣也接連落入了南六省軍隊的手裏。若再攻

    占濟寧,將徹底封死魯軍進入安徽兩個師的退路,而山東也將門戶大開。

    司馬君接到韓庵山請求派兵增援的報告,對著地圖沉思良久,終於下令北六省出兵!

    這一天,是公曆1912年6月16日,農曆五月初二,距離端午節,隻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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