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昌死了。

    李謹言剛和天津造胰廠的宋老板談妥了手工皂的事情,就聽下人來報,李家人來送信,說李謹言的大伯李慶昌昨夜去世了。

    宋老板在天津,並不清楚李家和樓家當初結親的內幕,此次來拜訪李謹言,也是為了手下人提到的,李謹言願意把一款手工皂配方無償轉讓,並且低價賣出另外兩種手工皂配方的事情。

    樓家皂廠的手工皂,不隻在北六省,在京津和上海等地,也是賣得極好。他也曾讓手下的老師傅嚐試仿製這種香皂,可不是這裏不對,就是那裏不對,就算勉強能做出類似的,成本卻比樓家手工皂的售價都要高。

    經過多方打聽,才得知,樓家這家皂廠是樓大帥兒媳的主意時,宋老板免不得驚訝萬分。樓盛豐獨子克妻的事情,在北方不是秘密,尤其樓逍的前兩任未婚妻,都是家世顯赫,第三任也不是尋常人家,更加讓樓少帥克妻的名頭響亮非凡。

    饒是如此,想要攀附的人家也不是沒有,誰能想到,樓逍最後卻娶了個男人?

    不少人等著看笑話。可惜李家三少的一番作為,讓這些人笑話沒看成,還跌碎了一地的眼鏡。

    樓家的皂廠,說是日進鬥金都不為過,更遑論現在正在建的家化廠。這些,可都是樓家娶進門的李家三少爺在經營的。

    想看笑話的人被啪啪打臉,打完了還得彎腰擺笑臉,恭維一句:打的好!

    自從滿洲裏的事情之後,樓大帥的聲望與日俱增,北六省的招兵處前,被擠得水泄不通。在北六省內的洋人,尤其是俄國人與日本人,也不像天津等地囂張跋扈。尤其是關北城,這裏拎著棍子的巡警,若是見到日本浪人仗勢行兇,直接吹哨子上去抓人!

    若是遇上大兵,結果隻會更慘,他們不抓人,隻會找個沒人的地方,蓋上麻袋,掄起槍托砸人。據說,蓋麻袋這一妙極的想法,還是從少帥派給言少爺做護衛的那個班裏傳出來的!

    雖然宋老板並不讚成以暴製暴,可也不得不承認,這種方式,的確大快人心!比起那些見到洋人便點頭哈腰的官員,不知要強上多少。

    聯係從天津到關北沿途所見所聞,宋老板不免猜測,下一任北方大總統到底是姓司馬,還是改姓樓?

    不過眼下京城出了旗人的事情,司馬大總統連發通電,實施了戒嚴令,暗指南方勢力鼓動旗人民亂,國內氣氛日趨緊張。至於明年的局勢到底怎麽樣,宋老板也拿不太準了。

    眼下生意已經談成,李三少家裏出了事,宋老板便起身告辭離開。

    “宋老板,實在是多有怠慢。”

    “哪裏,李老板客氣。”宋老板說道:“還請李老板節哀。”

    等宋老板離開,李謹言馬上去見了樓夫人。事情有些突然,他沒什麽準備,不過李慶昌死了,老太太和李三老爺站在他這邊,說不定,能借這件事,讓李老太爺鬆口,分家。

    這樣,他以後把二夫人從李家接走,也是名正言順了。

    “大過年的,怎麽就出了這樣的事。”樓夫人皺了皺眉,“讓季副官去軍營裏把逍兒叫迴來,讓他陪你一塊迴去。”

    “娘,少帥這段時間忙,我自己迴去就行了。”

    “這是規矩。”樓夫人拍了李謹言一下,“再忙,也沒有讓你一個人迴去的道理。”

    李謹言摸摸鼻子,不說話了。要說他對李慶昌的死十分傷心,那是瞎話,至於幸災樂禍,他還不至於。若不是這件事,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想起這個大伯了,在李家經曆的那些事,如今想來,竟恍如隔世。

    這才多長時間?

    李謹言敲了一下腦袋,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迴李家,還有一場“仗”要打。

    樓夫人也知道李家大房和二房是什麽樣的關係,隻能勸道:“不管怎麽說,人死為大,麵子上總要過得去。”

    “我知道了,娘。”

    樓夫人點點頭,吩咐丫頭去找來管家,準備奠儀。李謹言現在是樓家人,若是李家還有人看不清這點,那也隻能怨他們自己倒黴往槍口上撞。

    等了一個多小時,奠儀準備齊全,樓少帥也從軍營趕了迴來。

    樓夫人吩咐樓少帥:“別騎馬,開家裏的車去。也別留太久,要是有事,你護著點。”

    “我知道。”

    樓夫人又轉向李謹言:“有事就讓逍兒去,畢竟今天和以往不同,別讓人挑出你的理來。”

    “我記住了,娘。”

    大帥府的車子到了李家,李謹言走下車,看著掛在大門前的白幡和白色的紙燈籠,神色有些莫名,此時此刻,他才有了一種真實的感覺:李慶昌,那個曾經險些把二夫人逼到絕路,賣侄子來換取官位,不可一世的大伯,死了。

    樓逍見李謹言站在門前,抿著嘴唇,既不說話,也不邁步,大手按了一下李謹言的發頂:“放心

    ,一切有我。”

    樓逍的聲音很輕,卻像是一把錘子,砸在了李謹言的心頭。

    李慶昌的遺體被停放在西屋正堂,大夫人和幾個姨太太哭得死去活來,李謹丞和兩個弟妹跪在一旁。

    李老太爺拄著拐杖,站在靈堂裏,老淚縱橫。連續兩次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將這個老人打擊得仿佛老了二十歲。

    老太太沒有露麵,托病留在了正屋,二房和三房隻是送了奠儀,二夫人和三夫人誰也沒有幫把手的意思,李三老爺更是隻露了一麵,就不見人影。

    大房隻得靠自己苦苦支撐。大夫人瘦得脫了形,三個姨太太各有心思,唯一的主心骨李謹丞,卻傳出了和大老爺房裏的臘梅姨太太不清不楚的流言。

    哪怕他一口咬定這件事是子虛烏有,名聲卻已經傳出去了,就算他有八張嘴,也說不清。

    最後還是老太太發了話,隻說臘梅跟在她身邊五年,不是那樣的人。雖然暫時洗清了兩人身上的嫌疑,但仔細想想,老太太隻說了臘梅姨太太,對大少爺,可是一個字都沒提。

    老太太發話之後,明麵上的傳言沒有了,私底下的嘴,卻是沒人能管住的。

    老太爺已經被大老爺去世打擊了心神,想管,也沒了心力,李謹丞也隻能有苦往肚子裏吞。倒是大小姐李錦琴,帶著丫頭,幾次堵住了嚼舌頭的下人,揍個半死,鬧得兇名更勝以往,好歹是讓這股流言漸漸平息了。

    自那以後,大小姐看臘梅姨太太的目光,都像是淬了毒。

    李謹言和樓逍走進來時,大堂裏頓時一靜,李謹言走到李慶隆的遺體前,鞠了一躬。對大夫人和李謹丞說道:“大伯母,大哥,請節哀。”

    大夫人靠在丫頭身上,點了下頭,算是應了,隨即又開始哭起來。李謹丞倒是感激的,李謹言肯迴來,至少在外人看來,李家還沒到分崩離析的地步。

    “三弟,多謝。”

    李謹言實在是做不出太過悲哀的神色,臉上隻有對死者的尊重,無論李慶昌和他之前有什麽恩怨,人死如燈滅,就像樓夫人說的一樣,死者為大。

    送上奠儀,李謹言轉身打算離開,卻不想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尖銳的叫聲:“你這個喪門星!貓哭耗子假慈悲!我爹都是被你害死的!”

    李謹言的目光一冷,樓逍轉過頭,目光如利劍般刺向正站起身,滿臉怨恨的李錦琴。

    李謹丞也是神色大變,

    忙嗬斥道:“錦琴,住嘴!”

    “憑什麽讓我住嘴!”李錦琴連日來因父親去世的惶恐,不安,以及怨恨,都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父親就是他害死的!他是個喪門星!收不準他爹也是因為他……”

    沒等李錦琴話說完,李謹丞直接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我說了,閉嘴!”

    李錦琴捂著臉,似乎不敢相信,“哥,你打我?你為了這個王八羔子,打我?”

    “你不該打嗎?你說的那是什麽話!誰教給你的!”李謹丞的神色陰沉:“你忘記了這是什麽地方?在爹的靈堂鬧?你想讓爹死不瞑目嗎?”

    “……”李錦琴說不出話來,隻能抽噎兩聲,隨即嚎啕大哭。

    李謹言隻覺得眼前的一幕十分可笑,他將目光轉向一直站在一邊,沒有出聲的李老太爺,李家的一家之主,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

    “老太爺,”李謹言開口道:“分家吧。”

    李謹言話一出口,恍如石破天驚,李老太爺終於不再裝聾作啞,手中的拐杖用力一敲地麵:“這是你大伯的靈堂!你這個,你這個……”

    “我什麽?”李謹言冷冷的看著李老太爺:“忤逆,不孝?還是像大姐說的,王八羔子?”

    “謹言,別意氣用事。”李謹丞開口勸道:“這事是錦琴不對,我代她和你道歉。”

    李謹言搖搖頭:“大哥,這不是誰對誰不對的問題,這家,必須分。”

    “我還沒死!”李老太爺話落,突然咳嗽起來。

    老太太的聲音突然響起,“老太爺,謹言說得對,這家,還是分了好。”

    李謹言抬頭一看,老太太,二夫人,三夫人和三老爺,都站在靈堂外,老太爺看著老太太,顫抖著手,指著她:“趙梓和,你好,你好!”

    “李東,還不帶人扶著老太爺去正房!”

    大夫人,李錦琴和李謹行已經被這個陣勢嚇得說不出話來,再看低頭彎腰,不敢看向他們的李東,又恨的咬牙,這個狗奴才,兩麵三刀的東西!

    最終,李老太爺還是被老太太“請”迴了正房,李家三房所有人,包括基本不怎麽出門的李謹銘也被叫了過來,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顯然大病未愈,十分孱弱。

    李謹丞扶著大夫人,帶著弟妹,坐在老太爺下首,二房和三房坐在老太太下首,李謹言和樓逍坐在二夫人身邊。怎麽看,都像是劃分了楚河漢界,

    涇渭分明。

    分家是李謹言提出的,可在場大多是長輩,二夫人又坐在一邊,他不好再造次,倒是樓逍沒那麽多忌諱,樓少帥把手裏的馬鞭一甩:“分家。”

    兩個字幹脆利落,擲地有聲。

    李老太爺可以斥責李謹言,卻沒膽子去說樓少帥是個外人,這是多管閑事。李謹言嘴角忍不住往上翹,果然,抱大腿就得抱個粗的!

    少帥,威武霸氣!

    樓逍側過頭,就見李謹言一個勁往上翹的嘴角,眼神暗了暗,李謹言突然覺得有些冷,搓搓胳膊,錯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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