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年在家廟祈福的韓國公府太夫人林老太君迴來了,這個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般傳遍了京城。


    “韓國公府太夫人?難道不是早就已經過世了麽?我在京城做官做了五六年了,都沒聽過這位老夫人的名字,難道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人表示不解。


    雖說韓國公府深得聖眷,韓國公許弼更是年輕一輩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如果韓國公府太夫人還活著,應該很風光才對,但是近些年來卻從來不曾聽聞過‘韓國公府太夫人林老太君’一星半點的消息,以至乍一聽聞‘韓國公府林老太君’的消息,不少人深感愕然。


    “那你可就孤陋寡聞了,這林老太君以前可有名了,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三歲小孩,聽見了她的名號都要掉眼淚,年輕小媳婦都慶幸自己沒有這麽個惡婆婆。五六年前她可是有名的惡婆婆。人家連親孫子都敢殺,你說這樣的老太太,能是什麽好東西。後來不知怎的,沒消息傳出來了。”一個小官撫著自己的胡子,發出慨歎。


    他的妹夫一臉的憤慨,“虎毒還不食子呢!那這林老太君也太惡毒了吧,然後呢,然後呢,在這之後發生了什麽?這周老太君怎麽就銷聲匿跡了,這樣一個潑婦,惡毒的女人,怎麽就沒了消息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沒準是人家良心發現了呢!”那小官喝了口酒,樂嗬嗬地開了口。


    他妹夫一臉的好奇,“這麽惡毒的老太太能良心發現?這不可能吧。現在這麽多年都沒什麽消息傳出來,怎麽現在又出來了呢!你說這許老夫人突然迴來,是為了什麽?”


    “你這人破問題怎麽這麽多呢!我,我怎麽知道,我又不是林老太君,我也不是韓國公,反正這段時間京城要有熱鬧看了。”小官惱羞成怒了。


    馬車走得慢,出發第二天下午,唐檸才迴了京城。


    作為超一品誥命夫人,唐檸迴府一事,聲勢浩大,弄得人盡皆知。


    再怎麽不情願,便宜兒子許弼和兒媳婦也要來拜見。


    這六年來,唐檸的態度很堅決,不見,死爺不見這對夫妻倆,所以乍一見老太太,兩人著實嚇得不輕。


    老太太她手裏拿著一串佛珠,滿身的檀香味兒,一看就是長期禮佛之人,這六年來,她安心禮佛,不見外人,這樣也不奇怪。


    就是看起來太年輕了,比離府的時候還年輕,看著光彩照人,一點也不像是受了苦的模樣。


    跪著的男人,唐檸認出來了,這就是許弼,現今的韓國公。


    他今年三十五歲,穿著深色長袍的高大男人,長發用木簪定在腦頂,身材頎長,挺拔如鬆,長眉星目,不怒自威。


    他的容貌無疑是俊美的,俊美到讓他比同齡人顯得年輕很多,可許弼身上的正氣遠遠壓過了膚淺的相貌之美。


    唐檸從他身上感受到了浩然正氣。


    可惜是假的。


    唐檸就這麽老神定定地看著他,不說話。


    “兒子給母親問安,母親這些日子身子可還好,碧軒堂還是原來的模樣,裏頭的一草一木都沒有變。”許弼跪下來問安。


    唐檸是超一品夫人,是死去的韓國公求的恩典,論品階,比許弼還要高一等。


    “兒媳給母親請安。”韓國公夫人顧卿笑容清淺,眸光似月下的湖水瀲灩生輝,美中帶媚。


    “都起來吧,省得外頭有人編排我為母不慈。”唐檸語氣波瀾不驚,卻偏偏讓人覺得無端地冷了幾分。


    碧安堂,還是原來的模樣,淘寶卻沒有感慨的模樣,這裏的一草一木於委托者來說是值得懷念的舊物,於她來說,卻沒有多大意義。


    她坐了沒多久,見侍女春柳臉帶慍色走了進來。


    “姐姐這是怎麽了?難不成府裏的那些婆子嬤嬤們還敢給姐姐臉色瞧?”夏荷正將疊好的衣裳放迴櫃子裏,轉身見春柳這般模樣,隨口便問。


    春柳勉強壓下心中惱意,朝著唐檸的方向福了福身體,恨恨地說,“咱們太君每日清晨都要吃燕窩,這已是定例。今兒一早奴婢見送來的點心不見燕窩,便去問個究竟,可恨那掌管厚後廚的嬤嬤竟說這個月咱們府裏的燕窩已經吃完了,怕是要下個月才能供應。”


    唐檸瞥了為自己打抱不平的婢女一眼,淡淡地道,“不就是一碗燕窩粥麽?你們好歹也是我身邊的人,為這麽一點東西耿耿於懷,豈不是讓人笑話!正好,那血燕燉了,對了,順便送一點給芳卿院,作為韓國公夫人,好東西不要舍不得吃。”


    唐檸看過委托者的私庫,老公爺給老太君留的私房錢差點沒把顧卿給嚇死。


    田莊和店鋪這種有出產的東西老國公都留給了公庫,給委托者私庫裏留的多是金銀珠寶並一些珍奇異寶。其他譬如珍貴藥材、皮毛、兵器、古玩等更是不計其數,為物品造的名冊就有好幾十本。


    庫房裏更有周老太君當年的嫁妝,一座七進七出的庫房裏滿滿當當的堆滿了東西,門口的鐵門就有三四寸厚。


    所以她還真不差這點吃的,就顧卿這點手段,唐檸還真不放在眼裏。


    而許弼這些年為官清廉,從不收受賄賂,沒了她,日子應該不怎麽滋潤,畢竟他還要私下練兵。


    這婆媳是冤家,死對頭。


    委托者活著的時候,周卿也是如此做派,而那個時候她心裏雖然惱怒,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迴想委托者的一世,她對兒媳總是在忍讓,不停地忍讓。哪怕心裏慪得要死,惱得要死,她最終還是獨個兒咽迴去。


    可是,唐檸要忍讓麽?


    她冷笑一聲。


    她有什麽好忍的。


    平生頭一迴被這麽懟,還是被她一直瞧不上的周老太君擠兌的,對心高氣傲的周卿來說,真真是難堪到了極點。


    她修身養性這麽多年,自詡無論是氣度涵養都是一流的,不敢說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至少已經很少有什麽人能讓她動容。


    而這次,她是真的掛不住臉上的笑意了。


    尤其是送血燕的丫頭說的那句“韓國公府不至於這麽點東西都置辦不起,血燕對身體好,夫人要是不夠,盡管向太君要”,不亞於直接在她臉上扇了一記耳光。


    她年紀輕輕就成了國公夫人,夫君待她一心一意,後宅幹幹淨淨沒有半點煩心事,膝下也是有兒有女,女子做到她這份上,老天爺待她真真是極為厚愛。


    唯一的不滿就是……想著她差點捏碎了手裏的帕子。


    “國公爺來了……”


    周卿臉上的不快隻是一瞬,立刻又恢複了一貫的端莊賢淑表情,“你累嗎?我給你捶捶。”


    唐檸卻一點都不苦惱,相反因為飯菜對口味,多吃了兩口飯。


    委托者前半生順遂。


    嫁老國公時,她天真爛漫,嫁了他後,更是溫柔體貼,一心隻想著夫君。


    她在家中得知被許給了老國公,心中便歡喜無限,隻因他是英雄,保家衛國的英雄。


    一隊騎著高頭大馬的將士在鵝毛大雪中的街道上疾馳!


    他們穿著甲胄,個個英挺強壯,為首的男人一身墨金鎧甲,冰冷而英俊的麵容上麵無表情。


    身後的屬下緊緊地追隨著他的馬蹄,一行人從空寂無人的街道上穿過,直奔目的地——韓國公府。


    被人推了一下,眼看著馬蹄就要踩在她的身上。


    “沒長眼睛啊!”


    被人吼了,她懵懂地抬起頭,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黑白分明。手裏還捏著手帕和香囊。


    這是她準備扔給國公爺的。


    “休得無禮。”


    等到她迴過神,國公爺已經將地下的姑娘撈到了馬背上。


    京城人人愛慕老國公,卻隻有她嫁了,這是她心儀之人,她想做個最好的妻子。


    嫁了人以後,撒嬌賣癡,耍賴糾纏,真真是個小嬌妻。


    她不能生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做了主,後來有了許弼,韓國公府後院,還是隻有她一個女人。


    老國公跟著皇帝出生入死,打下來半壁江山,日子風光無比。


    大荊隻有兩位國公,連本姓的王爺都沒有封,就怕曆史不能重演。


    可就算再風光的人,也有老去的時候。


    四十三歲的老國公鼻歪眼斜,躺在床上已經連話都說不清楚,再沒有當年鮮衣怒馬的英俊模樣。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天上連星星都沒有,隻有白慘慘的月光灑在地麵上,偶爾幾聲烏鴉在叫,泣血綿長。


    老國公死了。


    如果他活著,她斷不會落到那個下場。


    被她養大的那個孩子取名許弼,長得卻極為出眾,天資聰慧,就是和委托者不親厚,或許是因為不是親生母子,委托者對她親不起來,或許就是沒有緣分,這世界上,不是每對母子都能相處融洽的。


    當年她阻止了老國公去母留子的做法,雖然不喜歡那個女人,但那時候的她,心還和棉花一樣軟。


    雖然不喜歡非常這個孩子,但想到將來不會有孩子,還是對許弼不錯的。


    她自認從未虧待過這個孩子。


    可結果是中毒身亡,外麵到處在傳,她是個惡毒的女人,心挖出來都是黑的。


    最重要的是,許弼有一天會通敵叛國,為的就是登上至尊之位。


    老國公一世忠良,兒子卻是個奸臣。


    至於推了周卿一把,害死了自己的親孫,更是無稽之談。


    唐檸穿越過來的時候,正是周卿倒在地上的時候,地上淌開來的根本不是人血,而是豬血。


    唐檸也沒辯解,她自請去了尼姑庵,一去就是六年。


    委托者是中了毒。


    鏡子裏那張臉上臉色是蠟黃蠟黃的。一雙眼睛年輕的時候應該很大很明亮,但現在已經深深地陷了下去,眼袋也很深,看起來有些嚇人。


    眉毛濃而長,整張臉傳出的是一種惡毒中年婦人的氣質。


    碧軒堂人很多,下毒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特別是在老太君身邊有人懂藥的情況下,更何況,大部分的毒藥都有味道。


    因為毒藥,不過四五年時間,虛弱了下去。


    老太君死前四年,隻能臥病在床,身體很不好,有郎中獻上了方子。


    身體一天天變得健康,誰不心動呢!


    大荊朝藥典上從未有寒食散的記載,可見此藥乃不傳世的秘藥,整個大荊朝可能隻有老太君一人在服用。


    獻藥的人究竟打著什麽主意,唐檸幾乎不用想就能猜到。


    藥是好藥,隻是服用的時間長了,會有性命之憂。委托者後來脾氣越發喜怒無常,這藥便是始作俑者。


    在貴婦聚會上,一言不合掀桌子,一個不高興就張口挖苦諷刺,那是家常便飯。


    在很早之前,許弼就和自己的生母相認了吧。


    在很早之前,許弼就應該想殺了她。


    原因除了委托者不是生母以外,還有就是委托者一直阻撓他的婚事,原因也簡單,周卿是罪臣之女。


    於是委托者自作主張,為他相了一門親事。


    她嫡親的侄女兒,年紀比他小兩歲。


    對這個侄女她是相當的疼愛,她還動過親上加親的念頭,不,她不但動過這樣的念頭,並且一再付之行動。


    而在這之後……他應該就起了不好的心思。


    韓國公府是許弼的地盤,於她不利,她就自請出去吃齋念佛。


    她日日“誦經”不停,為了表示虔誠,她身邊甚至都不讓人伺候著。


    當然,這是做給外人看的,事實上,這次她進了佛堂之後一句佛也沒念,隻是通過密道和外麵的人聯係而已。


    她來了,就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畢竟這許弼和周卿一個豺狼一個虎豹,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許弼醉酒時,要了一個丫鬟的身子,那丫鬟肚子爭氣,生了個兒子,隻比世子小六個月。


    這可把周卿氣壞了。


    四年後,小妾半夜落湖,雖然下人很快就把她救了起來,但風寒來勢洶洶,最終要了這個身體一直不好的女人的命……


    最終她死得不明不白。


    雖然人人都知內有蹊蹺,但國公爺說這個丫鬟瘋了,那就是瘋了,在韓國公府,國公爺這麽說了,等於是直接蓋棺定論了,此事再不能翻。


    委托者對周卿百般逼問,周卿也不承認此事和她有關。


    府裏知道此事的老人,現在提到此事,都諱莫如深。


    最後這個庶子許誌安養在了委托者身邊。


    唐檸這次迴來,沒把他帶上,還不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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