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此一舉。”時隔好幾個任務世界,9009再次上線,卻說了句奇奇怪怪的話。


    “你這是什麽意思?”意料之中,沒有得到半點迴應。


    “008,你出來,江欣後來怎麽樣了?”唐檸隔空喊了008。


    “大律師,還拿了終身成就獎。”008卡殼了一下,才說。


    唐檸低了一下頭,“你是不是快消失了?”


    “是啊,一個宿主是不可能有兩個係統的,早晚要分出勝負的,9009也忒兇殘了,你好自為之吧,我先退了,希望你死得比我晚。”008終於不再沒心沒肺了。


    “活該,沒打死她呢。”


    這是唐檸在新世界醒來之後聽到的第一句話。


    身體感覺緊跟著意識迴歸,很快,唐檸就感到後背和屁股燒得慌,身上還特別疼。


    屋子裏連燈都沒有,唐檸抬手在床邊摸開關,摸了半天什麽也沒摸出來,幹脆放棄。


    “家裏就隻有這點吃的了。”女人顫著聲音說。


    男人不耐煩地說,“我拿走了啊,有我在難道還會把你們餓死不成?再說了,餓一頓,又死不了。你著幾個月每個月怎麽才掙十塊大洋,你是不是偷懶了!”


    “沒,沒有。”女人唯唯諾諾地說。


    “下次要是還隻有這麽點錢,我打死你。”


    聽著瓷盆摔打的聲音,伴隨著粗暴的罵罵咧咧,“咚”一下摔門聲後,終於,世界徹底安靜了。


    這屋子裏本來有三個人,剛剛走了一個。


    剛剛摔門出去的男人稱得上膘肥體壯,坐在地上抹眼淚的女人卻異常的瘦弱,瘦弱的眼睛都凸出來了,顯得非常的大。


    房門被一隻瘦弱的手打開,月光灑了進來,女人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床邊,一隻手放在了唐檸的額頭上,“我的阮阮啊,你疼嗎?娘給你做飯吃。”


    說這隻手瘦弱真是抬舉了,叫唐檸說,就根差不多,手指頭上是一點肉沒有的,骨節凸出,就像裹了一層人皮的骷髏。


    又不是饑荒年代,好歹這個時候人人都能吃飽飯,什麽樣的人才能瘦成這個樣子呢?


    女人一走,唐檸就開始接收記憶。


    接受到的第一個訊息就是剛剛離開的那個人男人,是這具身體的親生父親。


    唐檸感覺到了一絲憤怒。


    如果這個家非常貧窮,所有人都吃不飽,那孩子瘦點也沒什麽,但關鍵是,剛剛離開的那個男人一點都不像是餓過肚子的人。


    委托者的母親正坐在灶口前燒火,灶孔裏有火苗舔著鍋底,女人抓起了一塊幹木頭塞到灶孔裏。


    委托者名叫林阮阮,燒火的是委托者的母親,叫林晚娘。


    林晚娘出生在封建社會末期,皇帝已經下台了,軍閥割據,社會動蕩,百姓生活困苦,哀鴻一片。


    林晚娘是一個苦命的女人,在三歲的時候被父母以半吊銅板賣到了當地鄉紳大戶林家,當林秋風童養媳,目的則是為了衝喜。


    童養媳在家裏是沒有什麽地位的,其實林晚娘的身份也就是照顧林秋風的侍女一樣,有點像是古代的通房丫頭。


    她要給林秋風洗澡喂飯,還得陪著他玩耍,可以說是又當老婆又當娘。


    林秋風繼承了林家人的好皮囊,穿著洋人的小西裝,蹬著小皮鞋,走出去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少爺。


    在這個江南水鄉,首都的動蕩對這邊沒有什麽影響,隨著最後一個皇帝退位,封建社會結束了。


    流通的貨幣從銅板變成了袁大頭和各種紙票,兩人也長大了。


    在林秋風十四歲的時候,和林晚娘圓房了。


    這個時候正是新舊思想碰撞的時候,女子走進了學堂,穿著改良的旗袍,露出細瘦的胳膊,新新學子接受著洋派的思想。


    他提著皮箱,身上揣著明白錢,踏上了求學的輪船。


    後來林家沒了。


    他卻沒有受苦,什麽都是用最好的,吃的穿的用的,都喜歡用舶來品,洋人的玩意,這個時候就是奢侈品,簡而言之,就是很貴。


    每次他要錢,林晚娘都會給他寄錢,家裏省吃儉用,勒緊了褲腰帶,過得非常幸苦,他過得卻很瀟灑。


    她生了孩子五天,就下床幹活了。


    這個時代的男人,普遍沒多少良心,他們崇尚自由之思想,摒棄封建殘餘小腳女人,他們視娶新派女子為榮,視小腳糟糠之妻為恥。


    他也是,他有愛人了,是同校的女同學,學校裏的學生接收著新潮的思想,誌同道合的男女,很容易走到一起。


    林晚娘在家帶著個女兒,結果家裏走了水,燒沒了,沒辦法,隻好來找男人。


    結果男人見了她卻神色大變,原來人家早就又有了妻子小孩,甚至瞞著妻子這檔子事兒呢。


    林晚娘不識字沒有文化,不懂為什麽女同學才是男人正兒八經的太太,而她不是。


    這個年代,都是大家見證一下,睡一個屋子就算完了,結婚證是什麽東西,她壓根不知道。


    她的出現對男人和他的妻子來說這是個汙點,他隔三岔五就迴來一趟,來一趟就把鄉下的媳婦女兒往死裏打,下手是真的狠,跟對待殺父仇人一樣,然後警告兩人不準跑,要是跑了,就把人賣到醃臢的地方去。


    他為什麽不幹脆休了糟糠之妻,讓汙點從他的世界消失呢,原因是他這個窮酸讀書人,還有他那一家子,還要靠林晚娘救濟,林晚娘有一手好女紅,洋裝上的小花,新式旗袍,都不在話下。


    這個城市的知識分子特別多,文化非常濃厚,有很多報社,男人和他的妻子到達這個城市的時候,就想在這裏做出一番事業來。


    他當初在學校裏是公認的大才子,出了校園,也是自信滿滿。


    到了這裏之後就開始給報紙投稿,他埋頭寫了好幾年,結果一篇稿件都沒有被錄取,倒是買來做參考的報紙和書買了很多。


    期間一直靠林晚娘救濟,然後有一天,林晚娘突然不寄錢了。


    兩大人一小孩差點就過不下去了,剛好這個時候林晚娘和委托者來了,是她們母女讓那個家過上了富足的生活,然而,這世上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像今天這樣的事,早就是家常便飯,男人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母女倆打一頓,看著柔弱的沒有半點反抗能力的女人倒在地上哭泣求饒,心底的鬱氣就沒了。


    他在別人那裏所受到的憋屈和憤怒得到了發泄,打完人再盛氣淩人的發號施令,他是完全不拿這對母女當人看,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打人真的特別爽,真的,你打過就知道,什麽氣什麽惱恨都能一股腦發泄出來。


    尤其是看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完全沒有反抗能力,隻能抱著頭哭著喊著求饒,那一瞬間感覺自己好像是神。


    但人之所以為人,人之所以不是畜生,就是因為有自控能力,尊老愛幼愛護孕婦,這都是隻有在人的身上,才能體現出來的,在其他動物那裏,你看到最多的就是弱肉強食。


    男人喜歡把這對母女衣服都bo光了用竹條抽,是那種竹子的分枝,去掉一部分的小枝杈,留下末端的三分之一,把葉子摘了,用來打人隻是疼,但不會把人打出內傷。被打的人被打一竹子身上都會有一大片的手指長短的紅腫。


    當然後來女兒年紀大了就不能這麽打了。


    他就把女人朝房間裏一關死命抽,抽爽了再出來。出來以後逮著女兒瘋狂甩耳光。


    你還真別說,發泄完怒火,他還是那個怎麽都不生氣脾氣顯得特別好的人,披著人皮的畜生。


    這次林晚娘被打得慘叫連連,委托者衝了進去,然後就被打趴在了床上。


    你要問了,林晚娘為什麽不走呢!她就是封建教條下長起來的女人,奴性刻在了骨子裏,所有人都告訴她,你是林家花半吊子銅板買來的。


    沒有人告訴她,她其實是個人,所有人都告訴她,她隻是個物件,所以理所應當掙錢去給男人,所以理所應當供男人發泄怒火。


    這個社會,女人的地位依舊低下。


    唐檸在上個世界裏,就看過,被家暴了的女人表情平靜而絕望,一張臉縱橫交錯有上百條的血色劃痕。


    打離婚官司之際被一群大漢直接將她從母親身邊擄走,之後被非法拘禁在某地十幾天。律師幫她報警之後,警察的反應是:人沒事兒就好了。


    女人發出了悲泣,被打的是我,為什麽他們對我很兇,對他客客氣氣?


    我們可以暴力分成兩種——親密關係暴力和一般的暴力,然後對其進行特殊化的定性量刑。


    這樣的男性並不見得有多大的物質性的權柄——他們不見得是家庭收入主要來源,不見得位高權重,甚至在家庭之外很失敗。


    她深深的覺得即使是在比較開放的社會,還是沒有達到真正的男女平等,性別歧視仍然存在。


    這個時代,就更荒唐了,更令人絕望了。


    後來女人被打死了,委托者跑了,卻被男人找到了。


    男人拿她換了錢,然後將她帶到了一條小巷裏,然後很快就有幾個男人衝出來抱住了她……


    那一切對她來說就是一場噩夢,一場完全不能迴憶的噩夢。


    委托者死了,上吊自殺的,她唯一的願望,就是改變自己悲慘的無望的命運。


    “阮阮,吃飯。”女人扶唐檸起來,其實看女人的五官,如果稍微胖一些的話醜不到哪裏去的。


    可惜母女倆的外形是如出一轍的瘦弱,好像兩個骷髏架子。


    桌子上隻有一個菜,還是清水煮野菜,油水還少得可憐,至於肉?那是沒有的,然後就是兩碗稀飯。


    真的是……家徒四壁啊。


    這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屋子裏,這個屋子又陰暗又逼仄,一張床外加幾個櫃子就已經把它塞得滿滿當當,同時不管是床還是櫃子,都異常陳舊,暗褐色的木頭發出一種古老的氣息,破舊的讓人牙根發酸。


    灰牆土壁,格子窗也不知道多少年了,隨著外麵風一吹,發出苟延殘喘的咯吱聲。


    唐檸喝掉了稀得能照清人臉的粥,摸了摸空蕩蕩的肚子,什麽都沒說。


    “我去洗碗,阮阮你早點睡。”


    唐檸看著女人一瘸一拐地走向院子,她之前就挨過打,腿都壞了好長一段時間了,也沒說上醫院去看看——根本沒人管她。


    母女倆往往是舊傷沒好就添新傷,身上沒有一塊好肉,好在男人不喜歡打母女倆的臉,因為他還要自己身上的那張皮,不然,兩人的臉都要不能見人了。


    “先別睡,我給你揉一揉傷。”唐檸笨拙地走到旁邊的大衣櫃,從裏麵拿出一個巴掌大的葫蘆和一小塊棉布,細細的給她按揉著,好讓聚集的淤血能夠稍微散開一點。


    這個過程很疼的,但女人的身體隻是抖了抖,一句痛唿都沒有。


    揉完傷口以後,唐檸累得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她太餓了,沒吃飽,所以整個人沒什麽力氣。


    晚上兩個人擠在窄的不能再窄的小小單人床上,其實說它是床都抬舉它了,因為這根本就是一地石頭上麵鋪了兩塊長木板……然後是一層草席子一層褥子。


    身體很疼。還有一個感覺就是冷,太冷了,破舊的被子,漏風的屋子,冷得人直哆嗦。


    唐檸甚至從棉被破損的地方,摸到了冒出來的零星棉絮。


    第二天,還是稀得可以照清人臉的粥配沒滋沒味的野菜,唐檸吃得都快要絕望了,真的很難吃。


    不過她也沒有抱怨,因為這是母親能給女兒的最大的善意了,女人碗裏的粥更稀,連一粒米都看不到。


    “這個月有十二塊大洋。”女人出去了一趟,迴來的時候,眼底閃過了一絲歡快,不過轉瞬間眼神就黯淡了下來。


    “娘,我們不要爹爹了好嗎?我好疼!我真的好疼!我也想讀書,我也想穿上黑皮鞋百褶裙,和妹妹一樣。”唐檸抹著淚說。


    “娘死了沒關係,你怎麽辦?我們要是敢跑,你爹會把你賣到見不得的地方。”林晚娘的臉變得慘白如紙,整個人哆哆嗦嗦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倒了。


    “好好好,我們不跑,不跑,娘你別哭。”唐檸覺得自己不能太急,這人的性子,怎麽可能一下子扭過來。


    怎麽說呢,林晚娘就是封建思想和先進思想碰撞下的炮灰,唐檸能感覺到她的不甘和憤恨,但是從小生活的環境,讓她有些不敢反抗。


    林秋風接受的新思想是自由、平等、博愛,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但他骨子裏卻沒把林晚娘和林阮阮當人看,母女倆可以說是被他敲骨吸髓。


    唐檸又問了些問題,和女人交流了一番,也算是明白了她的想法。


    女人怨恨林秋風,當然也想離開他,但是她怕被男人抓到。


    她看過了太多女人被打死的例子,生不出兒子的,伺候不好男人的,賺不到錢的,生了重病的……


    那些女人死了也就死了,破布一卷,不知道被扔到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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