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六)

    “駕!駕!駕!”

    一輛普通的馬車飛馳在鄉間小道上,很快,便停在了一片灌木叢旁。

    “師傅,怎麽停車了?”馬車內坐著的正是徐州城有名的大戶——姬家的二少爺姬子凡。他的身旁還坐著一位麵容清秀的女子,挽著垂鬟分肖髻,身著深藍色曲裾。遠山黛眉、玉麵淡拂,一副儀靜體閑的模樣。最突出的還是額尖那一個梅花烙印,顯得整個人更加的別致。

    “是錢不夠嗎?不夠我再給。”姬子凡說著就要拿出錢袋。

    “這位公子啊,不是錢的問題,”那個老車夫拉開簾子說道,“去邱家莊的路太窄小,馬車根本走不了。”

    姬子凡聞言,隻好扶著百合下了車。

    “那個地方又窮又偏僻,真不知道兩位這麽金貴的人,去那兒做什麽。”老車夫搖搖頭。

    “那兒是我家!”百合突然冒出一句,繼而傻傻地笑著。姬子凡看著老車夫狐疑的表情,忙拉住百合的手讓她不要說話。

    “沿著灌木叢裏的小徑往下走就可以到達邱家莊了。”老車夫指著灌木叢中的一個窄小的路說道。

    “往下走?”姬子凡探了探,“邱家莊在這個懸崖的下邊?在盆穀裏?”

    “是的。”車夫掉了掉頭,“兩位一路順風。”

    “還真是偏僻啊……”姬子凡挖苦道。

    莫叔今天起了個大早,來到昔日邱大嬸常常搗衣的小溪邊洗臉。剛抬起頭,就看見姬子凡和百合瞪著兩雙大眼睛看著他。莫叔嚇了一跳,整個人摔進水裏。

    “哎呦!”頓時水花四濺。還好,小溪並不深。

    “大叔,您沒事吧?”姬子凡關切地問道,心裏偷偷笑著:這個大叔怎麽這樣蠢?

    莫叔心想沒事才怪,板著一張臉站了起來:“你是外麵來的公子吧……百合,你怎麽迴來了?你不是和邱大嬸在一塊兒嗎?”

    正當姬子凡準備解釋的時候,莫叔忽然指著他大叫道:“呦嗬!你不就是那個子平嗎?百合,你真的找到他啦?還打扮得這麽漂亮,看來子平離開後發跡了……”

    百合聽了,開心地點了點頭。

    姬子凡見狀,忙晃了晃手:“我不是子平,我是子平的弟弟,叫姬子凡……我們真的有這麽像嗎?”

    “哎呦,原來是子平的弟弟啊……”莫叔尷尬地笑道,“老了,認不清人

    了……對了,兩位迴來我們這村子做什麽?”

    姬子凡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莫叔聽了臉色發白。

    “我就是莫叔。”莫叔歎道,“十五年前的事情太過離奇,我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莫叔,事關一個孩子和一個無辜的女子,您不能坐視不管啊!”姬子凡急切地說。

    “子凡小弟,不是莫叔我不管,而是管的太多,對我自己也沒什麽好處呀!”莫叔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就當百合的孩子夭折了,不就好了?”

    姬子凡聽了這話,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這麽說來,莫叔你也覺得百合的孩子沒有夭折?”

    “哎哎哎,我可沒有這麽說!”莫叔慌忙地解釋。

    “其實我大概能猜到這件事是誰辦的,”姬子凡雙手抱在胸前,“那個人我最是了解,她還沒這麽大的能耐殺人。所以莫叔,你放心吧!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姬子凡冷眼看著,莫叔還是有些猶豫。

    “莫叔,守著這些秘密這麽多年,難道你心裏好受?”

    莫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百合,歎了口氣。

    念兒快步地走向煙雨閣,還未進門,卻聽見裏麵有人談話的聲音。念兒想了想,停住了腳步。她側身細聽,才發現廂房內說話的是姬修和肖婕。因為隔音太好,念兒沒有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麽。不過,當奴婢這麽些年了,念兒也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看、不能聽、不能懂的。

    少頃,有人推開了廂房門。念兒退後幾步,恭敬地站著。

    “念兒姐姐?”原來是姬修。

    “修少爺好。”念兒禮貌地迴應著。看來,那天晚上的勸說效果很明顯。可一想到那件事,念兒就笑不起來。

    “是念兒在外麵嗎?進來吧!”肖婕聽到了門外的動靜,唿喚道。念兒聽出她的聲音裏帶著喜悅,看來修少爺出馬,就是不一般。

    “要你們姐妹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肖婕端起一杯茶,吹了吹,臉上帶著笑意。

    念兒躊躇不已。原本她不想那麽快提到這件事,以免壞了肖婕的心情。誰知,肖婕自己先提出來了。念兒低頭道:“修少爺說,他是在梨香院附近,聽一個叫麝雨的婢子說的。”

    “麝雨?”肖婕凝思道,忽然她想起了什麽事情,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這一錘,把桌子上的茶盞都震了一來。

    “好啊,我

    知道了,”肖婕惡狠狠的說,“一定是秀兒那個小蹄子說的!”

    念兒一驚,忙問道:“少奶奶,這、這怎麽可能呢?秀兒她對您一心一意,怎麽會……”

    “哼,”肖婕冷笑道,“你可知,你的好妹妹這些天有意無意地在我耳邊提起這個麝雨的事情,我捉摸她的意思,應該是想讓我把這個麝雨放在身邊做事。我原以為是這個麝雨真的能幹,現在看來……秀兒是想等到麝雨也來煙雨閣後,她們兩個就可以一手遮天吧!”

    念兒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秀兒根本沒有必要對一個梨香院的下等奴婢這麽上心。以她高傲的個性,怎麽會和那種身份的人打交道?除非……念兒忽然想起那天暫住在梨香院時秀兒收的那些金銀珠寶來。看來,這個麝雨應該是給了秀兒不少銀兩。

    念兒心下已經明白了一切,正愁著不知道該怎麽向肖婕解釋。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廂房外響起。緊接著,秀兒尖銳的聲音傳來。

    “迴稟小姐,秀兒已經將事情辦妥。”

    “虧你還知道我是你的小姐!”一個杯子碎裂在秀兒的麵前。

    秀兒完全沒有絲毫的心裏準備,被嚇得不輕。她猛地一抬頭,隻見到肖婕憤怒的雙眼和念兒複雜的表情。她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做錯了什麽。

    “你和那個麝雨的勾當,我已經全部知道了。”肖婕的聲音從廂房內部傳來。秀兒心裏一緊:難道,姐姐把自己私下受賄賂的事情供出去了?她怨毒地看了念兒一眼。

    “秀兒知錯了,秀兒再也不敢了,請小姐責罰!”秀兒匍匐在地,哭著喊道。

    “啪!”一個杯子砸在秀兒的身旁。秀兒的手上、腿上全是被碎片割裂的傷痕,正緩緩流出血來。

    “知錯了?”肖婕狠狠地說道,“那你倒是說說,你知什麽錯了?”

    “我……”秀兒一頓,硬著頭皮說道,“我不應該私下裏接受那些賤人的賄賂!”

    “哦?”肖婕抬了抬眼皮,“還有呢?”

    “還有?”秀兒一愣。

    遲遲不說話的念兒終於逮到機會開口了:“大少奶奶,我想您是誤會秀兒了。秀兒不過是收了那個麝雨的銀兩,又見她確實伶俐,才鬥膽在您麵前引薦。她這樣的性格,如何會跟那等賤婢勾結?”

    肖婕聽了念兒的話,心裏覺得有幾分道理,火氣也漸漸降下來了:“你姐姐說的是真的嗎?”

    秀兒這才

    明白肖婕生氣的原因,忙說:“小姐,您真的誤會我了!我和那個麝雨根本沒什麽往來!”

    肖婕抬了抬手,示意秀兒站起來說話。念兒忙過去扶住她。

    “那個瘋女人和白胡子老頭查的怎麽樣了?”

    秀兒抹了抹鼻子說道:“百合現在在青雲道觀閉關修煉,青雲道長就是那個白胡子老頭。因為道長是蜀山來的,我不敢輕舉妄動,隻能暗中囑咐那個叫玉衡的小道士幫我盯緊一點。”

    肖婕點了點頭:“確實應該如此,如果對方是道界的仙人,如果我們貿然得罪,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她想了想,道:“此事先不急,派人盯緊了,找機會再下手。”

    “除此之外,奴婢還意外發現了一件事,”秀兒低著頭道,“奴婢在青雲道觀裏,看見了大少爺。”

    肖婕臉色一變,念兒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你說什麽?”

    “秀兒,你可看清楚了?”念兒捏了捏她,小聲道。

    “我隻看了一眼,”秀兒躊躇不定,“但應該是大少爺沒錯。”

    念兒看了看秀兒,又看了看肖婕,心裏愈發不安起來。

    “看來,此事要變得複雜了。”

    莫叔看著姬子凡懇切的眼神,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情要真說起來也不是很複雜。”

    “百合懷孕的那年,子平就走了,這一去就再也沒有迴來過。百合孤苦伶仃,幾近崩潰。還好,村子裏的女人們時常去陪陪她、安撫她,這才使她能安靜下來專心養孩子。她生產的那天,我去鄰村陸家莊找我們一貫找的產婆陸婆婆。可到那兒才知道,陸婆婆前些日子忽然暴斃死了。我正覺得奇怪,卻見那個產婆住的屋子裏走出來一個陌生的婆娘,她自稱是陸婆婆的遠房表姊妹,姓賈。當時事態緊急,她又會接生,我便也沒多想,就請這個突然出現的賈婆去給百合接生。”

    “後來呢?”

    “後來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因為產房是男人不能靠近的。但是我聽那些女人們說,原先是聽到孩子的哭聲了,可賈婆出來的時候卻說孩子已經夭折了。我們這種落後的村子對夭折的孩子很是忌諱,當下就沒人願意提這件事。那個夭折的孩子裝在紅布包著的盒子裏,就這麽被賈婆帶走了。”

    姬子凡凝視著莫叔,道:“這件事情聽上去就很蹊蹺,我不相信你們當時沒有一絲半點兒的懷疑。可你們竟然就放縱那個賈婆任意妄為!

    ”

    “唉,就算查清了真相又如何?我們這些村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莫叔也是滿臉的苦惱,“第二天我心有牽掛,想去陸家莊看看那個孩子的祭祀辦的怎麽樣了,結果去了之後,發現那個賈婆居然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順著賈婆可能逃離的路線去查探,最後發現賈婆在離陸家莊不到一裏的一個山澗裏被人殺害了。”

    “什麽!”姬子凡臉色一變,“那孩子呢?你有沒有看見孩子?”

    “孩子我倒是沒有看見。我又迴到陸家莊,卻怎麽也找不到那個紅布包著的盒子。而且陸家莊的人說,他們根本沒有看過那個賈婆舉辦什麽祭祀儀式。”莫叔迴想起當時的情景,不由一陣寒顫,“後來我去查過陸婆婆的家事,發現她是土生土長的陸家莊人,根本沒有什麽遠房的表姊妹……”

    “那些陸家莊的人看到賈婆的時候沒有起疑嗎?”姬子凡一陣惱火。

    “應該也覺得奇怪,但這年頭,大家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誰也不願意招惹這些說不清的事情。”莫叔哀歎道。

    “賈婆?”姬子凡喃喃自語,忽然,他渾身一震。

    “賈婆就是‘假婆’的意思!這麽明顯的騙局,居然擱置了整整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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