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靜靜地坐在架子床上,腿上搭了淡紫色滿池嬌的錦被,不言不語。


    玲瓏便讓人把堂屋裏的八仙桌子搬進來,放在架子床前麵,把一塊草綠色的料子正鋪在桌子上,一手拿著劃粉片,一手拿著木尺,看似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床上的馮氏說道:“京城裏都在流行蘇樣兒,湘裙時興二十四幅的,可我隻穿過十二幅,這二十四幅的穿在身上,會不會顯得臃腫呢?“


    一邊裁著湘裙,嘴上依然嘮叨著:“繡忍冬花好呢,還是繡蓮花好呢?要不就繡一叢蘭草?”


    用劃粉片畫好,她拿著剪刀卻又不敢落剪,嘟噥著:“我還是第一次裁二十四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樣裁......”


    她拿著剪刀的手微微發抖,躊躇著,卻就是不敢落剪。


    索性把黃銅剪刀放下,自己托著下巴看著料子發呆。


    忽然,一隻手拿起了剪刀,那隻手蒼白幹瘦,玲瓏心裏一喜,抬起眸子。


    馮氏不知何時已經從床上下來,站在八仙桌前:“二十四幅和十二幅的裁法是一樣的,腰身這裏收緊,下擺放開,這樣穿上才好看。”


    玲瓏凝視著馮氏,但馮氏卻沒有看向她,注意力都在那塊衣料上麵。


    剪刀落在衣料上,發出嚓嚓的輕響,玲瓏的心裏砰砰直跳,她強忍著驚異,輕聲問道:“那是繡忍冬花好看呢,還是繡蓮花呢?”


    馮氏眼睛都沒有抬,喃喃道:“當然是繡忍冬花,絲絲縷縷的花樣兒繡在裙擺上,裙子就靈動起來。”


    屋子裏靜悄悄的。方才還是有說有笑的,這會兒誰也不敢說話,屏住唿吸,聽馮氏教給女兒針線上的功夫。


    或許她並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女兒,她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以前她的世界裏有她的兒女,還有那個憎恨的馮婉容,現在還多了一樣。那就是女紅。


    玲瓏記得芬娘說起過。母親的女紅很一般,但她擅長打扮,自己畫圖樣和繡樣。甚至還自己畫了首飾樣子,讓銀樓打製。


    想到這裏,她在杏雨耳邊說了幾句話,杏雨飛奔著出去。沒過一會兒,便拿了筆墨紙硯進來。


    馮氏已經裁好裙子。又開始怔怔發呆。


    玲瓏把裁好的料子拿給婆子們去縫製,她把筆墨紙硯擺到八仙桌上,卻什麽都沒有說。


    多虧有了芬娘,她才能知道馮氏的愛好。她和馮氏分開時隻有四歲。為數不多的記憶裏,也隻有母親愛吃荔枝和喜歡參加宴會。


    從那天起,她和丫鬟們在馮氏的屋子裏縫衣服做針線。馮氏則時時拿起筆在紙上亂畫一通。


    和玲瓏猜想的不同,馮氏畫的卻不是圖樣兒。而隻是單純的塗鴉,也不知道她在畫些什麽,常常弄得臉上、衣裳上都是墨汁。


    有時畫得高興了,她就會大喊大叫一通,喊叫完了,自己咭咭地笑,笑完再接著畫。


    阿根嫂和沁緋、流朱,伺候馮氏有一陣子了,但這些的馮氏,她們也是第一次看到。


    就連玲瓏,也是驚訝不已。她甚至慶幸,因為流民,她不能迴京城,才會發現這樣的母親。


    無論如何,這都是向著好的方向發展了。


    她又拿了十兩銀子給流朱:“這銀子是給我娘買筆墨紙硯的,千萬不要舍不得,隨她畫隨她寫,你們辛苦辛苦,給她勤洗衣裳就是了,若是沾上墨汁洗不下去也就算了,再縫新的。”


    但很快,馮氏便不滿足於隻在紙上畫了,她拿著筆在牆上畫,在地上畫,有一次還畫到阿根嫂的臉上。


    金順媳婦來的時候,就看到馮氏正在牆上亂畫,她吃了一驚,偷眼看向五小姐,見五小姐臉上笑吟吟的,眼睛如同陽光下的碧波,熠熠生輝。她便沒有再問,隻對流朱說:“府裏有現成的白灰,需要粉刷屋子時,姑娘隻管和我說。”


    流朱笑道:“暫時倒也不用,先要讓三太太把屋子裏全都畫遍了才行。”


    玲瓏這幾日心情都很好,甚至也沒有再讓人去打探城門的消息,她不急著迴去,覺得住在這裏挺好的。


    馮氏畫累了,仰麵躺到架子床上唿唿大睡,手裏還握著滴著墨汁的羊毫筆。


    玲瓏長舒了一口氣,好久沒去霧亭了,趁著住在莊子裏,正好到霧亭那裏去看看。


    一直以前,霧亭上的那兩個字都是她的奮鬥目標。如果沒有這兩個字,她也不會拜石二為師。


    想到石二,玲瓏心裏黯然。石二出去避禍了,也不知何時才能迴來。師父原本在京城過得好好的,守著一屋子寶貝,又有浮蘇那樣的美人陪伴,手下還有一群黑衣死士,可就是為了她,師父才會鋌爾走險,惹下這樣的麻煩,還要遠走天涯。


    玲瓏本來還是興衝衝跑在山路上,想到這裏她便沒了精神。腳步慢了下來,耷拉著腦袋沒精打彩。


    石二在時,她還想著帶他來霧亭看看,也讓他看看那兩個字,也不知道寫字的人,比起石二的功夫又如何呢。


    那時她就想,趁著哪天白天出門時,拉了石二出城,到霧亭看看就行了,也不用費什麽功夫。


    唉,當時為什麽沒有拉他過來呢,現在想讓他來看看都不行了,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那天浮蘇告訴她,石二出去避禍了。那個時候,她還沒有什麽太多的感覺,可現在靜下心來,她才越想越覺得有愧。


    是不是因為秦瑪麗的事,她從一開始便對石二存著戒心呢?


    或者在她心裏,一直對秦瑪麗坑她的事情耿耿於懷,甚至想要報複。所以無論石二對她多好,她都不能放下心結,坦然置之呢?


    就像這一次,她竟然讓石二去皇子府,那個時候,她並沒有想到石二的安危,甚至沒有想過,從此之後,石二可能就會變成欽犯,浪跡天涯。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樣自私的呢,為了自保,竟然不顧師父安危。


    當年秦瑪麗無論怎麽對她,她全都咬牙接受,甚至用錢來換取自由,也沒有去動秦瑪麗一根頭發。


    她從沒有想過傷害秦瑪麗,更沒有想過利用。


    為何對石二卻不同了呢?


    隻是因為秦瑪麗於她有養育之恩,而石二沒有嗎?


    一一一一(未完待續。)<!--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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