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惜月趕到那小樓後不久,聽聞消息的鎮民便陸陸續續到來。此時靈佑已確認了屋中點燃的香丸正是至寶丹,而先前那一疊紙上寫著的生辰八字都已洇染上了淡淡的血痕。百姓們起先還不敢相信,等看到黑猿的屍體和與那紙上的變化,不由心生驚恐,紛紛向靈佑求救。

    靈佑為那些人祛除附體妖氣,待等紙上的生辰八字不再洇染血痕,那些百姓才漸漸離去。而那桌上還剩下一張箋紙,上麵同樣有著生辰八字,卻並無任何異象。

    “這是什麽人的?為何不曾沾染妖氣?”靈佑拿起最後這張箋紙,細細審視。

    顏惜月見樓上已無他人,便慢慢走到靈佑身邊,低聲道:“師兄……那是我剛才為了跟猿妖套話,故意寫的。”

    “哦?是你自己的?”

    “不……”她看了一眼紙上的字跡,垂下眼簾,“是靈霈師兄的。”

    靈佑雙眉一揚,作色道:“你怎麽可以將靈霈的生辰八字交與猿妖?”

    “我起先並不知道他是猿妖,隻是覺得有些古怪,別人又說他算卦很靈……我想借此機會看看能不能算出靈霈師兄的下落。”顏惜月焦慮起來,“可那猿妖看了之後,竟說……竟說靈霈師兄已是非生非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說得離奇,還是師兄他真的……”

    靈佑將那箋紙拋在桌上,起身喟歎道:“靈霈已經失蹤多年,師尊自然也曾替他排卦占卜,若是還能找得到,早就已經命我們四處探查。可那麽多年過去了,師尊對靈霈的下落已不再提及,隻怕是……”

    顏惜月黯然傷神,靈佑又皺著眉道:“以後不要再追查靈霈之事了,先管好自己。既然猿妖餘下的妖法已破,你現在就跟我走一趟太符觀。”

    “現在就出發?”顏惜月微有不舍地望了望窗外。

    “你還要等到幾時?太符觀的人可沒那麽多耐心。”靈佑說罷,拿起長劍便出了門去。顏惜月走了幾步,又返身偷偷將寫有靈霈生辰八字的箋紙收入懷中,急匆匆追隨而上。

    靈佑帶著顏惜月就此離開了白露鎮。

    他已習得禦劍之術,到了無人之處便施行法術,背後的晶露劍徐徐飛出,在半空中幻化生雲,四周隱現靈光。

    他自行躍上劍身,又向顏惜月道:“上來。”

    顏惜月尷尬了一下,但為了盡早趕到太符觀,也隻能掠至靈佑身後,隻是那劍身狹長,讓她站得有些膽戰心驚。靈佑卻沒管她的

    情緒,顧自拈訣施法,晶露劍靈光流轉,載著兩人倏然飛向雲間。

    寒風獵獵,吹得她長發飄飛,在即將遠離白露鎮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迴望一眼。

    隔著雲紗隻能隱約望到蜿蜒的河流繞鎮流淌,街道上的行人都變得極為渺小,也不知道夙淵是否還獨自留在那客棧……

    晶露劍帶著她穿雲而過,而顏惜月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之前她在追蹤妖物,而夙淵則化為一道金色光痕,忽遠忽近地在前方飛行的場景。

    莫名感到有幾分失落。

    除了他以外,自己下山來的這些時間,還從沒與其他人同行過那麽久,說過那麽多的話。

    然而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想來他也說過,等找到幽霞之後就要迴到主人身邊,就算再到人間,也得經過許多許多年,而那時的自己,隻怕早就不複存在……

    她忽又驚覺,為何自己會想到這些?果然相處的時間多了,離別就會徒增不舍?就像當初在玉京宮看著其他下山的人一一歸來,卻再也等不迴溫文爾雅的靈霈師兄,那種驚慌與失望是難以言喻的悲傷。

    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無盡的等待。

    太符觀雖離白露鎮甚遠,但兩人禦劍而行,亦不過一天就已抵達其所在地汾州。時已日暮,靈佑在汾州城外收了法術,晶露劍承著兩人緩緩落下,此處雖距離主城還有一段距離,但汾州乃是繁華之地,遠處官道通衢,人來車往,好不熱鬧。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汾州城,正是晚飯時候,兩邊酒館飄香,夜風含醉。因見天色已晚,而太符觀又在汾州城北的杏花鎮上,靈佑便帶著顏惜月在城中找了個客棧先行落腳。

    兩人在樓下用些簡單的餐飯,靈佑一路上都神情嚴肅,顏惜月也不敢與他多說話。他是清闕師尊座下頗為器重的弟子之一,排行亦在靈霈之上,在眾人之中最為沉穩剛直。從小到大,顏惜月一直都對他敬重有加,且又帶了幾分畏懼。

    此次師尊派他出來,想必也是動了怒氣。隻不知明日到了太符觀,對方又會是怎樣的態度……

    她心不在焉地吃著,靈佑瞥她一眼,沉聲教訓道:“在玉京宮的時候難道沒教過你,用餐時要靜心斂神嗎?”

    她悶悶地點頭,“知道。我隻是因為明天就要去太符觀,所以心裏有些忐忑。”

    “還不是你自己惹出的麻煩?當初要是不與他們交手,就不會有如今的不安。”

    顏惜月咬了咬唇,小聲道:“可對方咄咄逼人,還在言語間輕慢了師尊,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又能怎樣?”

    靈佑冷冷道:“大不了迴去後稟告師尊,再請太符觀的掌門懲戒不肖門人。這樣一來,他們也無話可說,哪裏還能興師問罪?”

    她沒再吱聲,知道再說也是無益。靈佑拿起晶露劍,起身道:“先上樓休息,等明天到了太符觀,你少說為妙,我自會向昆逸真人解釋事情原委。”

    顏惜月隻得跟著他上了樓,迴到自己房間之後卻無心休息,聽著樓下各種叫賣聲,便不由打開了窗子眺望。

    華燈初上,夜市如晝,遠處有商鋪門前放著各種祭祖用的東西,她看到後才想起再過幾日就是下元節。以往在玉京宮時,每逢此節必定要設壇供齋蘸神,借以求福免災。每個人都有各自忙碌的事務,而她也總是做著最平凡的一員,在遠處望著師尊與眾師兄師姐瀟然入殿,宛如神仙。

    “雞湯餺飥,來一碗禦寒吧!”一陣叫賣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往斜對麵一望,果然也有用青布支起的棚子,裏麵正有人煮著餺飥。

    她雙肘撐在窗台上,托著臉頰出神。

    很自然地又想到了被留在白露鎮的夙淵,也不知道他吃了那碗餺飥沒有,是不是還會像以前那樣口味奇怪,挑三揀四。

    想到此,抑鬱了一天的顏惜月抿著唇笑了笑。

    晚風微寒,她在窗口趴了一會兒,忽見一隻蝴蝶從夜空下翩翩飛來,墨黑的翅膀上如畫一般遍灑幽藍。它繞著簷下飛了一圈之後,便無聲無息地落在了窗上。

    顏惜月頗為詫異,伸出手指在它近前晃了晃,它卻隻收攏了雙翅,顧自在窗上棲息。

    “小七,看像不像你?”她將七盞蓮華從袖中取出,蓮華幽幽飛到蝴蝶身前,幻化出璀璨光影,亦爭奇鬥豔地變成了蝴蝶模樣,熠熠生出紫藍的光芒。

    而那蝴蝶似也感受到了七盞蓮華的媲美之意,一振雙翅飛舞風中,繼而又停落在顏惜月手邊,安靜而恬美。

    “天這麽冷了,你為什麽還出來呢?”她蹙著眉問它,它卻隻微微扇了扇翅膀。

    “孤零零的,也像我一樣,沒有家人嗎?”顏惜月攤開手掌,想讓它飛到手心,可這時風中卻飄下點點秋雨,夜市上的行人形色匆忙起來。

    那黑翅藍影的蝴蝶在她手心輕輕飛過,轉而投向漸漸密集的雨中,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間。

    次日一早,顏惜月便跟著靈佑出了汾州城,往東北方向又行了一程,這才來到了太符觀門前。

    太符觀建築恢弘,雄渾俊逸,門前道士聽聞兩人來曆之後,打量了一番便匆匆進去通報。過不多時,有人來將兩人引領入內。觀中石徑四通,古木森幽,顏惜月不敢多看,隻隨著靈佑徑直前行。

    引路人將他們帶到一座鬥拱高簷的大殿前,顏惜月抬頭,隻見殿上懸著匾額,書有“昊天玉皇殿”五個大字,看裏麵神像肅然,香燭繚繞,便知此乃太符觀正殿。而此時鍾罄齊鳴,一名身穿道家法衣的精瘦老者在眾弟子的簇擁之下緩緩走出,朝著兩側掃視一遍,隨後坐在了正殿之上。

    靈佑躬身上前,拜道:“晚輩玉京宮靈佑,不知座上可是太符觀昆逸真人?”

    那精瘦老者抬了抬眼皮,沙啞著嗓子道:“難得玉京宮的人還認識老夫,我與你們清闕真人已多年未見,聽說他的修行越發高深,也教出了不少好弟子。”

    靈佑聽出他話裏藏話,卻也隻當不知,笑了笑道:“真人謬獎了,晚輩們整日隨著師尊打坐修煉,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今日靈佑前來拜訪,是因為前些日子收到了真人給師尊的書信,那信中所說之事讓師尊很是意外,特地命晚輩下山,帶著那闖禍的師妹前來太符觀賠罪。”

    昆逸真人此時才瞟了顏惜月一眼,哼道:“這就是你的師妹?看上去年紀尚小,這樣的弟子你們玉京宮怎能隨便放下山來?”

    “正是因為年幼無知,才一時魯莽得罪了兩位道友。”靈佑一邊說,一邊望向顏惜月。她低著頭行禮,道:“真人,之前晚輩在彭蠡澤附近遇到了您的兩位高徒,因言語不和而動了手……”

    她話還未說完,昆逸真人身後的一名中年道士卻已冷冷道:“隻是言語不和嗎?我怎麽聽說是你看到雲鬆降妖,卻趁機想要搶奪妖物元神?”

    顏惜月一怔,氣憤道:“分明是他們來搶奪我打傷的蜥蜴元神,怎麽反而將罪名推到了我身上?”

    靈佑眉峰一挑,向昆逸真人道:“可否請當初被打傷的兩位道友出來一談?”

    昆逸很是淡然地向那中年道士吩咐了一句,那人便匆匆而去,不一會兒,之前與顏惜月交手的那兩名年輕道士便跟隨而來。那喚作雲鬆的手臂上還纏著繃帶,臉頰也是傷疤累累,顯然傷得不輕。

    他一見到顏惜月,便氣得咬牙切齒,連忙向昆逸道:“師傅,就是她出手傷人,把

    弟子千辛萬苦得到的妖物元神給奪了去,就連您賜予弟子的朱雀靈符都被毀壞了!”

    “你簡直是顛倒黑白!”顏惜月攥著拳上前一步,雲鬆往後一退,跟著他過來的那個師弟雲常亦幫腔道:“雲鬆師兄說的沒錯,我們受了薛員外的委托四處搜尋妖怪,結果她倒趁著我們不防備的時候暗中出手。師兄要與她理論,卻被她帶來的幫手打至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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