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暴長的樹藤攫住了小夏的項鏈。

    她驚叫著掙紮,但尖長如細爪的葉子飛速伸展,將那緋紅色的珍珠死死裹住,猛地拽向前方。

    “砰”的一聲巨響,窗欞四散飛出,碎屑中七盞蓮華凝聚如箭,直射向子謙肩後。他霍然轉身,一瞬間肋下又鑽出無數條藤蔓,嘯叫著卷成旋渦,想將蓮華狠狠攪碎。

    蓮華靈巧地穿過藤葉縫隙,顏惜月自窗外飛劍直入,藤蔓盤曲著重又卷向她的腰身。她劍光一閃,斬落數條藤蔓,子謙眉間厲色突現,背後鑽出更為粗壯的樹藤,一下子將小夏的項鏈卷了過來。

    巨大的樹葉包裹住了緋紅珠子,突然間,那枚珠子竟暴發出鮮紅的光芒,包著它的碧葉猶如被烈火灼燒了似的,散著白煙蜷曲掉落。子謙臉色一變,顏惜月趁勢出劍挑向他心口。

    子謙雙臂暴長,化為扭曲的樹枝纏住了劍鋒。顏惜月左指挽訣,半空中的七盞蓮華匯聚成火焰,飛撲進藤蔓根部。

    熊熊的藍色光焰轉眼燃起,子謙的心口漸變烏黑,哀嚎著連連倒退,枯葉散落飛旋。

    顏惜月震劍出手,虹光籠罩之下,子謙身上的藤蔓盡數蜷縮,漸漸被七盞蓮華的藍光燃遍全身。在他的哀嚎聲中,小夏蒼白著臉想要上前,卻被顏惜月迅速阻止。

    “你還以為他是陸子謙?”

    小夏驚慌失措,半張著唇說不出話,望著在光焰中逐漸幹枯變形的子謙,眼裏泛起隱隱淚光。

    藤葉在藍火中散飛成灰,子謙扭曲著身子,最後奮力掙紮著衝出幾步,但剛剛到了門外就撲倒在地,烏煙彌漫,終至化為碎屑枯葉。

    那顆緋紅珠子滴溜溜在地上轉了幾圈,緩緩的,停在了小夏裙邊。

    她呆滯地俯身撿拾起珠子,緊緊攥在手中。

    “好像是樹妖。”顏惜月持著劍來到她身側,看了看那堆枯葉殘灰,“它想奪取你身上的珠子,這東西,到底有什麽用?”

    小夏的手微微發顫,她慢慢朝前走了幾步,屋前的燈籠還在風中輕輕晃動,投下變幻的微光。

    “我……我不知道。”她吃力地說著,滿是疲憊,“為什麽不是子謙……他到底在哪裏,為什麽不迴來找我?”

    顏惜月看著她單薄的背影,猶豫了一下,說道:“他早已去世了,你真的不知道嗎?”

    小夏震了震,那瞬間好像停止了唿吸。顏惜月等了片刻,她卻始終未曾出聲,

    也未曾迴頭,就像泥塑一般站在不斷搖曳的燈影裏。

    “我見到了他的墳墓,就在前麵的鎮外。”顏惜月謹慎地向前走了一步,還待再說下去,小夏卻忽然側過臉,目光冷厲如針。

    “不可能!”她咬牙切齒,聲音竟變得低啞沉重,與原先判如兩人。

    顏惜月硬下心腸,繼續道:“很多年前,他就已經去世,你何必還滯留在這裏?他不會迴來了,小夏,你也該赴往黃泉,早日歸入輪迴……”

    “別說了!別說了!什麽黃泉?什麽輪迴?我隻知道他要我在山裏等著,哪裏都不去!”光影下的小夏重重地喘息著,原先嬌美的臉頰上漸漸浮現青紫色斑痕,條條縷縷,狀如蛛網。

    “你也早就死了,跟那些商人一樣,死在山洪中,是不是?!”顏惜月提高聲音,將劍緩緩提起,劍鋒隱隱顫動,寒光爍爍。“去該去的地方吧,別再留在這裏苦等!”

    “我沒有死,我不是鬼!”小夏怒喊著,霍然迴頭。

    她的眼裏滿是血紅,臉色煞白,青紫色的斑痕已經爬滿麵頰,一頭青絲倏然散飛,如無數觸須在夜色中張開。

    “我讓你打聽他的下落,不是讓你迴來告訴我他已經死了!他還沒有與我拜堂,怎麽可以死?!你在騙我!”小夏麵容扭曲,雙手成爪掐向顏惜月咽喉。

    顏惜月挽劍一擋急速後退,小夏青絲暴長,如海草般卷向顏惜月。七盞蓮華急速飛來,弧光過處,青絲寸寸斷落。然而小夏不顧一切地再度撲來,顏惜月背後已是陡坡,她仰身一倒已無退路,如流星般直墜下去。

    風聲淒厲,枝椏在身下急速斷裂,小夏的灰影亦緊追而來,在半空中探爪伸向她的雙目。

    她足點山崖剛想出劍,卻聽有物自後方破空而來,寒意四起間,一道耀目金光緊貼著她的臉頰飛過,毫不停頓地正中小夏手掌。

    小夏的手掌被那金光射穿,露出森森白骨。她慘叫著,發瘋般再度出掌,又一道金光疾速飛來。這一次,直接射進了她的胸膛,將她死死釘在了陡峭的山崖上。

    顏惜月落在岩石間,喘息著抬頭。

    蒼鬆覆壓的山崖上,寒月朗照。有人寂靜地站在最險峻處,墨黑衣衫被山風拂動,與夜色相融。三把淺金色的劍在他的背後緩緩環繞浮行,漾著忽明忽暗的光。

    小夏被胸前的利劍穿透了,發出痛楚的嘶叫。

    “又是你!”顏惜月驚愕地望著那

    人。他似是低眉瞥了她一眼,隨後身影一動,便出現在了她近前的枯鬆上。

    淺金色的光暈如水雲浮湧,那三把小劍就像是有生命的魚,在空靈澄淨中來迴遊動。

    他卻並未與她說話,朝著小夏冷淡道:“萬物歸宗,既已身死,為何還在這荒山淹留?就算你再等上百年千年,也是枉費時間。他死去已久,早就再世為人,你卻還執迷不悟?”

    繚亂的長發披覆了小夏的臉龐,她好似已被抽去了全部精力,隔了許久才虛弱地笑:“我以為,就算他死了,也會像我一樣,忘不了許下的承諾,最終還會迴到這裏,找我……他說過,不喜歡城裏的繁鬧,願意與我一起住在山中,再開個酒館,請他的好友們過來喝我釀的酒……”

    他冷哂,語聲平靜地不起一絲漣漪,“過了忘川,前塵往事俱已遺忘。你早該去往輪迴,卻在此化為怨鬼,難道想要永世不得輪迴?”

    “入了輪迴我也找不到子謙了……”小夏以血紅的眼睛幽幽看著顏惜月,祈問道,“他……是如何去世的?”

    男子看了看顏惜月,顏惜月遲疑了一下,答道:“離開你不久之後,陸子謙就遇到意外而死,都沒來得及跟家人說起過你。”

    小夏牽動唇角,似是想要笑,可是淚水卻漣漣而下,從布滿瘢痕的臉上滑落。

    “爹爹死了,他走了,隻有我一個人留在這裏……我哪裏也不去,可是山洪來了,隆隆的水夾著石頭從山上衝下,我逃不了……”

    她還在囈語,顏惜月有些不忍,男子已低垂眼簾,右手撚訣。

    刺在她胸口的劍金光愈亮,刹那間化作萬千星芒,飛快地穿透她全身。小夏痛苦地掙紮著,長發淩亂飛起,臉上的紫色瘢痕卻漸漸消散。金色星芒越來越盛,驟然耀亮夜色,裹挾著一小團燦白的光,直飛向遙遠的蒼穹。

    夜空下,那道光痕曳出長長的痕跡,最終與天河匯合,然後隱沒不見。

    顏惜月放下遮擋眼睛的手,對麵的山崖上已經空無一物,但黢黑的鬆枝上方,卻有一點緋紅的光輕輕浮動。

    訝異間,黑衣男子抬起手,那點紅光好似還留戀那處,徘徊許久之後,才慢慢飛到他身前。

    正是之前小夏佩戴的那顆珠子。

    他翻掌將紅珠收入,顏惜月見狀,忍不住發聲:“這是小夏的東西,你不能帶走!”

    男子側過臉,眼裏有寂靜星芒。“沒看到她的魂魄已去

    往地府了嗎?”

    “那也可以把珠子埋在山裏,憑什麽要被你收為己有?”顏惜月縱身掠到他近前,微微揚起下頷看他。半伸出懸崖的鬆枝在風中起伏,他卻依舊身姿挺拔,站得平穩。

    修長的手指一展,緋紅的珠子在他掌心上方幽幽浮動,如水月光無聲流轉。

    “這是穆棱東珠,對於凡人而言隻是裝飾,並無什麽作用。但在夜間可吸納星月光華,妖類若是得到了此物,對修煉大有裨益。”

    顏惜月滯了滯,不信任地盯著他,道:“那你要將它帶走?我又不知你到底是什麽來曆……”

    “難道還要放在這裏,讓那些樹妖狐精奪去?”他說著,身形已倏然掠向遠處沉翠山巒。

    “不說清楚又要走?!”顏惜月眼含慍怒緊追不舍。寒月下,他在蒼鬆翠柏間瀟然穿掠,背後的劍光灑落一地星輝。

    前方是莽莽青山,那身影卻忽而淩空斜掠,在山岩盡頭消失了蹤影。顏惜月身形一頓,急喚:“小七!”

    “看我本事!”蓮華藍光四溢,在夜色下旋轉片刻,隨即朝著西南方向的山巒直飛而去。

    顏惜月循著它的蹤跡掠過一座又一座山巒,穿過幽黑深林,踏過寒冷山溪,直追到夜色殆盡,東方微明。最後一道高崖就在眼前,西風蕩蕩,吹得人肌骨生寒。她已然精疲力盡,但見蓮華飛到懸崖盡頭倏然下墜,當即奮不顧身地撲掠向下,袖間銀索斜射纏住崖間鬆樹,身子便在風中來迴搖晃。

    “怎麽迴事?”她奮力攀著上方的樹幹,七盞蓮華卻在她頭頂徘徊。

    “不會又追丟了吧?”顏惜月懊惱沮喪,彎腰發力,想要躍上山崖。可這時,卻忽覺自己緊緊抓住的那古鬆輕輕一沉。

    有黑影覆壓於上方。

    “有妖有妖!”蓮華在周圍飛來飛去。顏惜月的心為之一沉,屏住唿吸抬頭往上看。

    於是,正撞上他俯視的目光。

    東方雲層透亮,赤彤色朝陽耀出千萬道光芒,映射於他的晶瑩眼眸。

    他原是負手站在鬆枝上,斜睨間對七盞蓮華有了興趣,似乎想去觸摸。懸在半空的顏惜月眼見蓮華驟然緊縮,急得大叫:“別去摸它!”

    可惜他置若罔聞,還是伸出了手,輕摸了它一下。

    “禽獸禽獸!”蓮華又羞又惱,狠命朝他撞了過去。藍光流轉中,他驚愕之餘反身掠出,卻正踏斷了足下鬆枝。顏惜月

    才發出半聲驚叫,就已經墜向深渺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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