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

    尹夏在昏黃的燈光下小心翼翼的將盒子打開,輕輕取出一卷潔白的畫紙,纖長的手指慢慢摩挲著有些紙張上有些粗糙的紋路,唇角綻放的笑意,仿佛分離多年的戀人重新相聚,有著最為會心的,甜蜜。

    她緩緩展開畫卷。然而,在看到畫的內容時,笑容僵在臉上。她下意識的動作便是將畫丟在一旁,臉上那不可思議的驚懼表情似乎在表示這是一副地獄般慘烈的畫麵。她縮在牆角,雙臂緊緊的將身體圈在中間,好像隻有這樣,她才能有些許的安心。

    難怪,他會如此的反常。原來,他早已打算在她最幸福最美好的時刻給她致命的一擊。

    “林洛,難道,你就真的這麽恨我們嗎?那麽,他呢?那個你叫了十幾年爸爸的男人呢?明明是林叔叔的錯,為什麽要讓我們來承擔本屬於他的懲罰?為什麽?”

    尹夏憤然的將畫撿起,粗魯的扔進盒子裏,然後打開房門,將東西丟了出去。然而,葉舟,這個在畫的右下角出現的名字,卻如同利劍一般,精準而有力的刺進了她的心髒。她透過濃墨重彩,仿佛看到了一個淡然而憂傷的男孩,那樣的透明到幾近消失。似乎,是異維空間內,另一個自己,隱藏在靈魂深處的自己。

    她猶豫著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林叔叔,可是她最終選擇了緘口不言。

    不是因為她對林洛的歉疚,也不是因為對母親的關愛,相反,她心底蠢蠢欲動的不滿與埋怨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就像那決堤的洪水般,淹沒了她所有的理智。

    是。她也隻是一個孩子。她沒有想到大庭廣眾之下這件事發生後將會產生的後果,她也沒有想過事情暴露後林叔叔、母親、甚至是自己如何在眾人麵前自圓其說,她隻是單純的想要發泄,發泄出從離開明河鎮起就有的那份若隱若現卻一直不曾忘記的遺憾與不快。

    明明是四個人的錯,憑什麽林洛可以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卻要她來負擔那過於沉重的罪孽?她隻是想像林洛那樣任性一把,卻不曾想這樣的任性幾近毀了她以後的平靜。

    ******

    婚禮那天,看著母親在眾人麵前一臉的欣喜和幸福,尹夏好幾次忍不住將事情合盤托出。然而,林洛冷漠的唇線下那抹殘忍的笑意卻像無邊的黑洞,將她的擔憂和悲憫生生奪走。於是,她安靜的看著事情發生,安靜的看著美麗的新娘如枯葉般倒下,安靜的心裏沒有一點聲音,眼淚,卻潰然成海。

    林洛一身得體的禮服襯出他修長挺拔的身材。精心包裝過的畫卷隨意的捧在手上。他淺笑著走到台上,輕輕抱了抱自己的父親,然後走到尹曉蓉麵前深深鞠了一躬,輕輕叫了一聲“媽”。

    尹曉蓉受寵若驚,喜極而泣。林肅感動的抱住自己的兒子連連誇他懂事。隻有台下冷眼旁觀的尹夏,死死盯著他麵具一般完美無缺的臉上閃過的痛楚與快意,寒意從心底慢慢升起。

    “這是我送您的禮物,希望您笑納。”

    林洛的樣子、舉止得體的仿佛中世紀高貴的皇族。賓客們對他的表現連連點頭、竊竊私語,而他隻是置若罔聞的站在一旁,臉上掛著公式化的微笑,淡淡的,溫煦的。

    “是畫嗎?”尹曉蓉饒有興趣的接過,開始拆那些繁複的緞帶。

    在那一瞬,尹夏略帶焦慮的驚叫聲唿之欲出。然而,林洛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動了動唇,無聲的字眼利刃般刺破了她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勇氣——

    “你——欠——我——的——”

    不要打開!

    就在嘴邊的四個字被硬生生的吞迴肚子裏。

    林洛滿意的看著尹夏愈發慘白的臉色,悄悄的走下台,漸漸消失在人山人海。

    “啊——啊——”

    台上的女人不顧形象的尖聲大叫。尹夏聽著這刺耳的聲音,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畫被隨意的丟在地上,被慌亂的人們隨意的踩在腳下。沒有人注意到畫的內容,除了尹夏。那對比鮮明的色澤在一次狠狠衝擊了她的視覺——

    左邊是慘烈的車禍。黝黑的畫麵上除了鮮紅的色澤,別無他物。漂亮的女人隻露出了頭,死死的卡在車輪下麵。她美目圓睜,憤怒而悲傷的看著背對著自己的男人漸行漸遠,蒼白的手似乎想要拉住他離去的腳步,卻徒然無功。

    右側卻是隆重的婚禮。濃鬱鮮亮的紅色傳達著喜慶的氣息,卻也與左邊的色澤產生了強烈的對比。自己的母親身上那件衣服,雖然沾滿了血跡,她卻依然笑得那麽美好,踏著左邊女人的鮮血,一步一步走向中間那個形象模糊的男人。

    林洛將自己母親的彩色照片和尹曉蓉的照片原封不動的貼在畫上,又將母親出事時的那件衣服上最觸目驚心的布片做成新娘禮服,這一切仿佛又是那個夜晚的重複。

    救護車唿嘯而來,載走了吐血昏迷的新娘。尹夏抱著那幅被踐踏的狼狽不堪的畫,了無生氣的坐在角落裏。

    “林洛,你,滿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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