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顧廷川為了寫電影劇本,也為了享受他的生活,這些年來嚐試過許多別人一輩子不會觸及的行動,比如出海遠航、開著越野車橫穿沙漠,但就是從來沒有在小學生的運動會上踩過氣球。

    誼然站到他的身邊,讓工作人員幫他們兩隻腳綁上繩子,顧廷川忽然溫熱的手心覆住她的,低聲在她耳邊說:“你小心不要摔跤就行了。”

    顧泰在旁翻了一個超級大的白眼,這麽旁若無人的秀恩愛真的好嗎,氣死人了。

    顧導身姿挺拔,眼下還脫了外套,露出輕便的長款t恤和休閑褲,更顯得氣質清朗,他的皮膚也偏白,模樣看著才二十幾歲,此時,竟然看著像是偶像劇的男演員,哪裏還有一點沉穩導演的設定。

    周遭有一些老師和家長都停下來對他投來好奇的目光,特別是有認出他身份的就更不願意走了。

    誼然有些難耐的雀躍,從眼縫裏看著顧廷川垂眸認真的側顏,他再次周全地叮囑:“你腳小心別過來,我來踩就好了。”

    他在移動中感覺她的身子因為不協調就要向後仰,本來拉住她手腕的動作立刻改成了環住腰部,誼然渾身觸電似得一抖,彼此之間的暗流湧動愈發激烈。

    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緊緊拽著她沒有鬆開。

    就在誼然充分享受著工作之餘還能偷偷地和老公培養感情的時候,關以路神色匆匆地從另一側人群跑過來,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火急火燎,幾乎是語不成調了:“不好了,誼然,出事了!”

    她心上漏跳一拍,愣著問對方:“……出什麽事了?”

    關以路本來已經急得冒汗了,但在看到實在太過亮眼的顧廷川正和誼然綁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愣怔了一下,理了理思路,才說:“郝子躍把班上的佳佳推倒了,女孩子撞破了頭,出了很多血……”

    霎時,誼然眼前一陣泛黑,等忍過這兩秒的暈眩,她沉默著俯下身開始手忙腳亂地想要拆腿上的線,反正心疼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麽,就想趕緊拆了這東西去看小女孩怎麽樣了。

    顧廷川緊皺著眉頭,擋開她搗亂的手,語氣既嚴肅又含著些許溫柔:“你不要動,讓我來解。”

    她隻好在原地等他來弄,同時焦急地望著關老師:“怎麽會這樣呢?”郝子躍就算平時愛闖禍,但對女孩子也從來沒有做出過這麽過分的舉動。

    關以路看了一眼顧泰,又看了看

    居然如此貼心的顧導演,心中震驚著但沒時間聯想太多,她走到誼然身邊,在耳旁小聲說:“聽說就是為了顧泰的運動服,兩個孩子才會鬥嘴,現在已經送醫院了。”

    誼然執教生涯第一次遭遇這種意外,心中說不出的難受,那女孩子就是上次來走廊上對她說悄悄話的佳佳,她知道自己被對方信任著,就更不忍心看好孩子受到這樣的傷害。

    她馬上就說:“我也要去醫院看看。”

    顧廷川見她已經急得胡言亂語了,深邃墨黑的眼眸凝神看向她的眼睛,耳畔的嗓音輕柔而低沉:“先不要急,女學生的父母都在,她的班主任也在,如果姚雋離開的話,就需要你留在這裏。”

    說話間,修長的手指已經靈活地解開了他們腳上的繩子。

    顧廷川溫潤磁性又攜著安撫意味的聲音總算讓誼然鎮定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漸漸地恢複了冷靜。

    他站定了身子,進一步向她提議:“你要去的話就坐我的車。我先陪顧泰把剩下的項目比完,等運動會結束,就開車陪你去醫院。”

    誼然看到一旁關以路麵上露出震驚的神色,她現在腦子轉過彎了,急忙看著他迴答:“顧先生,你等會不是還要迴公司嗎?”

    顧廷川無奈地一笑,隻好配合她演戲,神色自然地說著:“反正順路,誼老師不用太客氣。”

    顧泰不是小傻子,也猜到這一切發生是因為什麽,他皺著小臉,一臉憂慮地看向幾位大人,扯了扯叔叔的袖子。

    顧廷川摸了摸他的額頭,對侄子的語氣也難得柔和起來:“不要給大人添麻煩,在家等著,我讓司機送你迴去。”

    ……

    佳佳的父母將孩子送去距離體育館不遠處的一家市級醫院,誼然在洗手間掬了一把涼水洗臉,甩了甩手上的水,整個人感覺冷靜不少。

    她出來以後,四周打聽了一下,這才得知郝子躍正一個人坐在階梯的角落,也沒人願意理他。

    誼然走過去的時候,郝子躍很明顯地產生了防備心理,往旁邊挪了挪胖乎乎的身子,她笑了笑,在他身邊落座。

    “老師聽說,前幾天你爸爸打了你一頓,是嗎?”

    男孩子沒料到她會一上來就提這件事,愣怔了一下。

    “但沒想到你偏偏就和你爸學了這招,郝子躍,你現在還覺得,用暴力就能解決問題嗎?”

    誼然不能因為偏愛顧泰

    就對這件事有所偏袒,她還是努力讓自己保持一個老師的理智態度,想去引導這個一時“失足”的小學生。

    “你不是故意推倒佳佳的,是嗎?”

    郝子躍的臉已經漲成深紅色,眼睛也有哭過的痕跡,但他還是沒說話,誼然便繼續循循善誘:“我看你平時總是愛去找佳佳說話,如果你討厭她,怎麽會一直找她呢?”

    小胖聽到這句話,果然有些微微動容了,她柔聲歎氣,說:“現在這裏沒被人,你願不願意告訴我,到底為什麽這麽做?”

    郝子躍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臉上的肉團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為什麽大家都喜歡顧泰,明明我沒有做過,可佳佳非要說是我把他衣服弄髒的!誼老師,我是真的急了才會去推她,但我不知道會讓她摔倒的……”

    說到這裏,孩子無助地擦著眼淚慟哭起來,誼然攬著他的肩膀,努力寬慰著他。

    顯然,這些日子姚雋和他無數次的談心也起到了效果,終於把這孩子堅固的外殼也融化不少。

    “我沒有去畫顧泰的衣服……你相信我嗎?”

    換做平時,她大概還是會去這究竟是不是孩子的謊言,但,此刻郝子躍的內心實在太脆弱了,她覺得他不是到這個地步還會脫卸責任的孩子。

    “我相信你的,可能這之中有什麽誤會。”

    郝子躍得到老師的信任,眼淚更是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內心的屏障徹底崩潰了。

    “在家裏,爸爸媽媽從來不管我,學校活動他們也不來……我不知道要怎麽辦,我也不想欺負他們,可是……也沒有人真的願意和我玩……”

    “老師會幫你解決這個問題的,你要相信老師,答應我以後不能再對任何人動粗了,可以嗎?”

    誼然安慰了郝子躍一會兒,不多時,顧廷川走到了他們麵前,勾著唇角看她,如常地說:“差不多可以走了。”

    “郝子躍,老師現在去看佳佳的情況,等下次見到她,我們再好好向她道歉,老師會幫你,我們一起正確地解決這個意外,好嗎?”

    郝子躍點了點頭,誼然還是不放心他,就打電話給關以路,讓她先過來。

    而她抬起頭的時候,意外地看到有一條細長的光線,就像一道流光勾勒著眼前男子深邃的輪廓,一直照到他線條優美的鎖骨。

    顧廷川的眸色也變得淺淡,流轉間剔透明亮,仿佛在他身上沒有一分

    容貌和才華是被浪費的,真像是被上天物盡其用。

    ……

    開車十分鍾左右就到了目的地,誼然心裏有事,一路步子急快地趕到兒童門診。

    姚雋正站在走廊那裏等著,看到他們來了,麵上現出一抹笑,歎著氣說:“佳佳之前被醫生帶去清洗室了,後腦勺撞開縫了三針,現在剛縫完,在休息……幸好隻是外傷。”

    誼然走到女孩兒坐著的長椅旁,佳佳的哭聲清晰地穿透耳膜,她不斷地呻吟,正哭著喊“媽媽,疼呀、疼呀……”。

    誼然的舌間充斥著淡淡的苦味,心裏酸楚得難以言表,內心深處總對此事有些自責。

    她實在是不夠膽色,但光憑膽色也無濟於事,在麵對“惡勢力”的時候,赤手空拳什麽都幹不了。

    她安撫了佳佳幾句,又和她的家長聊了聊,這時看到他們手邊已經空了的礦泉水瓶子,主動說:“你們要喝水嗎?那邊有賣,我去買,你們等一等。”

    盡管他們客氣地推辭著,但誼然還是趕緊轉身想去給他們買水,幾步之外的顧廷川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我陪你去。”

    兩人走到自動販賣機前麵,誼然垂著頭,用手輕輕擋住臉,盡管神色緘默,但心底像有什麽東西轟然迸裂開來。

    顧廷川見她如此狀態,他思慮片刻,心中也擰起來,拿錢買完水之後,還是看著她,緩緩地開口:“可以給你老公的胸口靠一靠。”

    聽到這句話,誼然心中狠狠地顫抖起來,她低下頭的時候,本來還想強顏歡笑,可是,在顧廷川伸手過來抱住她的一刻,就情難自禁地接受了。

    如果能早些教育好郝子躍,大概就不會發生今天的悲劇,她既心疼佳佳,又厭惡自己,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起來,心跳全部都亂了節奏。

    顧廷川也是很少有這樣的動容。

    如果換做是片場的女演員難過,他隻會說,你這樣真難看。

    可眼下他卻無言地將她攬在懷裏,而誼然緊緊抓著他胸口處的衣服,指尖不知所措地用著力,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衣衫有她的溫熱。

    她把所有難過都攤開在他的麵前,再也沒有隱藏半分。

    “我真的很沒用……我算什麽老師……”

    顧廷川低聲安慰著,聲色似琴弦,撩撥著脆弱的心髒:“你做的這麽好,總有人看在眼裏。”

    他的手指放在她的後頸

    處,手上的動靜力度適中,緩緩地將她的肌膚合在掌心裏,“而且,你從來沒有讓我失望。”

    遠處窗外的光線照在他們的身側,更添幾分柔軟朦朧,她的情緒穩定了不少,也不再那麽悲觀,隻一雙眼眸像被清雨洗過,盈盈生輝。

    顧廷川在她耳畔低笑一聲,字字落在她的心坎處:“骨頭軟,身子軟,心也軟,卻偏偏咬著牙裝出一副堅強的樣子。”

    誼然臉頰滾燙,也不敢抬眼去看對方很麽反應,從他手裏拿過水瓶趕緊離開這裏。

    方才的懷抱這樣無法讓人抗拒,氣息縈繞在她身邊,溫暖地包裹著她柔軟的部分,讓人安心不少,這好像還是第一次……

    再一抬頭,發現姚雋正尷尬地站在拐角處看著他們。

    方才,他遠遠地望著這對小夫妻親密擁抱和喃喃低語,真是沒有半分容得下他的餘地。

    姚雋推著眼鏡走過來,努力忽略顧廷川的視線,直接對誼然說:“佳佳父母想在周一找郝子躍的家長談判,還想要應有的賠償,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又像上次斷腿手的事那樣……”

    誼然還沒來得及說話,居然聽見顧廷川難得地發表了看法:“下周我讓助理把郝子躍的母親喊來。”

    姚雋像是有些不認同他的做法,對著他清冷的視線說:“老師有老師的方法。”

    “我尊重你們的做法。”顧廷川先表達自己的態度,又轉頭看向滿臉認真的誼然,隨即緩緩地笑了一下,說:“但老師麵對這種頑固不化的‘怪物家長’是沒轍的,非常事態非常手段,我隻是幫你們省去了一些麻煩而已。”

    顧廷川翩翩有禮地看向姚雋,眉宇間除了一些友善,也有慣然的疏離感:“何況,郝家背景沒這麽清白,你們上次不就吃過虧了嗎?提醒他們不要太過分總是對的。”

    誼然抱著懷裏的水瓶垂下了頭,因著有這男人的幫忙,她的心情越發不能平靜下來,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眉目和輪廓英俊的臉龐。

    因為是誰曾經說過的,心事是世上最難隱藏的東西。

    就算你捂住嘴巴,它也會從眼睛裏展現出來,無所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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