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當初怎樣地信誓旦旦永不迴市區,蘇茶最終還是迴來了。

    促使她迴來祭拜沈衡的,是沈衡的妹妹,沈曼雲。

    那個溫柔的大家閨秀在電話裏哭得很傷心:你該迴來看看,他給你留了一筆財產——我陪律師等你。

    蘇茶當時正抱著哭哭啼啼的小女兒,電話裏的聲音仿佛聽不真切,卻又似乎奇異地聽得一清二楚,她一手輕拍著女兒的背,一手捂著唇沉默了好幾十秒,才聲音恍惚地迴了句:“我跟他非親非故,您才是他的親人,他人不在了隻有您有權利——”

    “我稀罕那點錢嗎!他活著的時候我尚且不在乎,他死了我會稀罕那點錢嗎!”

    沈曼雲幾乎是哭著吼完,蘇茶聽到了電話那頭急促的喘氣聲,夾雜著難受的抽噎。那一刻,她很清楚地明白,電話那頭的女人是及其厭惡自己的,雖然大家閨秀的良好修養讓她忍住了脾氣,但是那種怨懟無法忍。

    “沈小姐,我會迴來。”

    蘇茶平靜地說完,聽到了對方的冷笑。

    蘇茶掛斷了電話,去衝奶粉喂女兒。

    她心裏明白沈曼雲的冷笑從何而來,卻已經沒心情去辯解。

    沈衡在的時候,總是做的多說的少,他從沒有許諾過要給她什麽,更是半點沒跟她提起過遺產的事,那個男人有自己的風度與驕傲,因為知道她會明白地拒絕,所以連開口都不會嚐試。

    沈衡走得突然,蘇茶至今都還覺得恍惚,但她同時又覺得,對那個男人而言,這大概也是一種解脫。她已經不想再去追究他對傅三小姐的感情,以及他曾經的風流韻事,他是怎麽染病的,又是怎麽熬過這麽多年的潛伏期的……她甚至很後悔拆開了那個禮物盒子。

    這樣的後悔也許會一直伴隨她的後半生,令她一輩子都會記得:在她的前半生,在最痛難熬的三個月,曾經有過這樣一個人,對她溫柔以待。

    臨離開安源縣的時候,九姑來送她,那表情很微妙,大意就是覺得她生下了孩子,現在終於苦盡甘來轉正了的意思,蘇茶說了句還會迴來,然後看到九姑一臉“見到鬼”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

    “還迴來幹啥?苦日子沒過夠啊?”九姑逗了逗抱著奶瓶的小清顏,咧聲道。

    “邊港廠子還等著我剪彩呢。”

    蘇茶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凝滯的心情總算被動輕鬆了片刻,抱著孩子上了車。

    三個

    多小時之後車子到了c市市區。

    去往西山墓園要經過一段山路,山路陡峭,普通的車子行進困難,蘇茶原本是當天傍晚上得山,可是恰逢天空飄雪,前路難行,司機走到一半就說不能冒險繼續了,她不得不在山下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帶著半睡半醒的小女兒再次上山。

    清淨的墓園裏,沈衡的墓碑很好找,臨著傅苑苑的,而且很顯然已經有人在她之前來過了,兩塊墓碑周圍的雪都有被打掃過,現在幹淨清亮,墓碑前各自放著一束新鮮的百合。

    “媽媽,冷冷……”

    小女兒一踏地上,就奶聲奶氣地抱怨,她才剛開始學走路,現在顫顫巍巍想要移動,被地上冰得不行。

    “早上給你多穿衣服,誰讓你哭的?”

    “媽媽,顏顏冷……”

    小女兒站久了腿開始打顫,可憐兮兮蹭著她的腳,臉蛋子紅彤彤的,委委屈屈望著她——蘇茶硬不下心再跟她計較,祭拜完之後,將帶來的雛菊齊整地擺放在墓碑前,將苦悶著臉的女兒抱了起來,轉身準備離開。

    她約了沈曼雲,談沈衡遺產的事情。

    蘇茶來的時候就已經想過了,把沈衡的留給她的錢以他的名義組建個艾滋病慈善基金,幫助更多有需要的人。

    卻不料,臨出墓園的時候,她撞到了原路返迴的傅衍。

    蘇茶目光死死盯著前方拐角處那個熟悉的人影,抱著女兒的手狠狠一僵,大冬天裏,她渾身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結,心底一瞬間迸發出來的情緒,恐懼,緊張,慌亂,措手不及……

    “少爺,這天兒就快下雪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我一定找得到。”

    “說不定被雪蓋住了,或者被別的掃墓人給撿走了。”

    “我肯定找得到。”

    “……”

    老管家苦口婆心的勸解並沒有用,年輕男人小心翼翼地翻找過路上的每一寸,好久之後,突然眼神一亮:“我找到了!陳伯你快看,我找到——”

    在看見墓園門口抱著孩子的女人時,他的話一下子頓住了,連同腳步也一起頓住了。

    趕上前來的老管家也嚇了一跳,驚喜地叫了聲“蘇小姐”。

    蘇茶如同被雪封住的冰雕,怔怔而無措地僵硬在當場。

    半晌,她一點一點挪開左腳,露出腳下那張被她踩住一個角落的

    照片,聲音支吾地說:“你、你是在找這個,這個嗎?”

    那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一個女人,抱著一個白嫩嫩的嬌丫頭,今年秋天拍的,她和女兒。

    “小茶——”

    傅衍當場紅了眼眶,除了幹澀地叫著那個熟悉的名字,喉嚨中發不出任何一點多餘的聲音,那些原本練習過千百遍的話,完善過千萬遍的再見麵台詞,在真正麵對麵的這一刻,全都顯得蒼白而狼狽。

    這一刻,傅衍總算相信了“緣分”兩個字。

    該遇見的人,不管多少年,都會遇見;未緣盡的人,不管多少年,都會重逢。

    “小茶……”傅衍激動地上前一大步,蘇茶下意識緊張地退後了一步。

    兩人的表情同時變得僵硬。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蘇茶顯得十分狼狽,被凍得通紅的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在此刻散去,她慌忙彎腰撿起地上那張照片,上前迅速地塞到男人手上,語速飛快道:“以後出門小心點,別隨便掉東西了。”

    說完腳步飛快地離開,倉皇而急促。

    “小茶!”傅衍匆忙轉身,一手緊緊拽住她,感受到她明顯變得驚恐的情緒,他急忙說,“別怕,小茶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不會傷害你的了——”

    “這種話你說過一萬遍了!”蘇茶終於承認,哪怕再過十幾年,麵對這個人的時候,自己也永遠學不會隱忍:“這種蒼白的謊言你說過千萬遍了,求求你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每一次的承諾背後,都是一次對我更大的傷害!你甚至不惜殺死我們的孩子!”

    吼完,陡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麽,蘇茶整個人變得惶惶不安,她條件反射地想要捂住懷中女兒的耳朵,結果卻猝不及防地撞上女兒懵懂純淨的目光——

    “麻麻……”

    小家夥依然嗲嗲的撒嬌,明顯聽不懂媽媽都說了些什麽話,被捂住耳朵,還以為是在跟媽媽玩遊戲,忍不住就咯咯歡快地笑了起來,她這時候也不怕冷了,從蘇茶懷中探出小腦袋,大睜著明亮的眼睛,打量外麵奇妙寂靜的世界,然後一下子就看到了麵前好看的帥叔叔。

    “粑粑!”

    小家夥脆生生叫了一聲。

    傅衍震驚地不知如何是好。

    蘇茶狠狠別開臉,咬著唇不吭聲,抱著女兒的手卻收得更緊。

    小家夥一雙小手歡騰地拍拍,

    咕嚕咕嚕不停重複:“babababba……”

    傅衍驚喜地連連應聲,小心上前兩步,朝小女兒伸手:“來寶貝,爸爸抱抱——”

    “你還要不要臉?”

    蘇茶抱著女兒側了個身,躲開了他伸來的手,秀眉緊蹙。

    傅衍看一眼孩子,又看一眼孩子媽媽,想上前又似乎怕遭到娘兒倆反感,最後隻得僵站在原地,幹巴巴地無辜道:“小茶,咱們女兒要爸爸呢。”

    蘇茶冷笑了一聲,抱著女兒,伸手一指站在不遠處的管家伯伯,對女兒道:“寶貝,看看那邊——”

    小家夥眼珠子一轉,立刻激動地重複:“bababababa~~~~~~~~~~~~”

    蘇茶冷著臉說:“不好意思,她最近剛學會爸爸這個詞,見誰都叫爸爸。”

    傅衍:“……”

    傅衍當場臉都黑了,狠狠瞪了旁邊的管家一眼。

    盡職的老板家莫名其妙,暗自想著:難道少爺又犯病了?

    “女兒怕冷,要是沒事的話,我帶她先走了。”蘇茶說。

    “哦。”

    蘇茶原本是真要走的,卻被他這一“哦”給刺激到了,無名鬼火在心頭亂竄,壓不住氣地多說了一句:“你‘哦’什麽?我走我的關你屁事,用不著你像個傻比一樣哦來哦去!”

    這就是在無理取鬧了。

    傅衍見她氣得臉都漲紅了,總算像個人樣,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卻正好被蘇茶看到了,當場更不得了,喘了口氣罵道:“傅衍!我看你真是腦子有病!再過一萬年都好不了!”

    轉身噔噔離開了。

    車子很快就揚長而去,消失在山路上。

    傅衍原地未動。

    管家伯伯著急了,神秘兮兮地走上前來:“少爺,現在怎麽辦?要通知山下司機攔截嗎?”

    “你有病?唿啦一行車隊追上高速,生怕嚇不死我老婆女兒?”傅衍皺眉看老管家,怎麽看怎麽不順眼,罵了句髒話後,咕噥:“明明都是爺爺輩的人了,怎麽還會被誤認成爸爸?我女兒肯定特別想念親爸爸……”

    老管家訕訕地閉了嘴,眼神詭異地看了眼喃喃自語的年輕男人,總感覺進一年來這個少爺有點不對勁,並且又一次在心裏默默質疑了醫生的診斷:這人真的已經病好了嗎?

    未可知。

    因為當天

    晚上,蘇茶連夜趕迴了閉塞的安遠縣,還沒來得及緩過氣來,驚魂未定之中,就接到九姑來的電話。

    電話裏,老板娘哭天搶地:“見了鬼了,店裏來了幾幫莫名其妙的王八蛋,兩幫人不知怎麽一言不合動起手來,現在都快打出人命了,還有王進你知道的吧?就是對你和顏顏特別好的那個,現在頭破血流了!報警也沒個卵用!等警察來老娘的心血就全毀了……”

    蘇茶心中一咯噔。

    說起王進,她簡直再知道不過了,她曾經的懷春暗戀對象呢,被傅堯第一次見麵都砸得頭上留了道疤。如今蘇茶再迴來,王進也得勢,做起了正兒八經的貨船生意,蘇茶又接手了邊港幾處蝦場,倆人自然就有了交集——沒曾想現在就出事。

    蘇茶將孩子交給保姆,往天福茶樓跑了一趟,心中已經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

    果然,在一片咒爹罵娘的聲音中,在一篇喊打喊殺的混亂中,她看到了一身休閑裝安靜喝茶的傅衍,老板娘在他旁邊哭哭啼啼,他似乎被哭得不耐煩了,橫手一揮,一個木頭箱子被抬了進來,箱子一打開,全是貨真價實的人-民-幣。

    老板娘已經被那一箱子的毛爺爺嚇傻了眼了,抖著手指著他:“你,你你你你,傅少爺——”

    傅衍翹起的腿放下,隨手提起凳子擋開了砸來的一個飛盤,看都沒看那向鬥毆中的小嘍囉一眼,安慰道:“別哭了九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謝謝你這麽久替我照顧老婆女兒,這些錢夠你開十個新的茶樓了,賞臉收下吧。”

    “什麽!”九姑簡直晴天霹靂,大聲道:“什麽老婆女兒?不是後媽嗎!你不是因為不滿老爹在外養小三跑來砸場子的嗎?老婆女兒是怎麽迴事——”

    傅衍聞言,雲淡風輕的表情驟然變得僵硬,咬牙切齒地盯著她:“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老板娘被他陰沉的臉色嚇住。

    “我、我說你你你喜歡這個茶樓就買去,錢,錢我收下了——”說完立刻拚死拚活拖著錢箱子朝外跑,中途躲開了毆打中的人群,在門口撞見蘇茶的時候,她也隻是語氣複雜地罵了一句:“死丫頭,既然不是當小三你躲個啥呀!兩口子有氣倒是當麵撒出來呀,嘔翔劇看多了是不是?老娘真是撞了鬼了——”

    “我——”

    蘇茶剛開口,還沒來得及說話,警察就來了,將鬧事的人拷迴了警局,被毆打得看不出原形的王進也不例外,而且不知是不是蘇茶的錯覺,

    她總覺得,剛才那樣激烈的“打架”,倒不像是真正的打架,反而像是單方麵的群毆,當然,被群毆的對象,就是她苦命的進哥了。

    在王進被警察拷著出來的時候,她緊張地上前一步跟警察交涉:“警官,這其中恐怕有什麽誤會,這一切都是那個人——”

    她伸手一指茶樓裏麵。

    正在喝茶的男人衝她笑得和煦。

    “這都是他搞得鬼!肯定是!”蘇茶咬牙切齒對警察道。

    警察叔叔白她一眼:“這位小姐,請不要妨礙警方辦案。”

    “警官!”

    蘇茶簡直氣得快跳腳,在一幹人等的圍觀下,臉漲的通紅。

    這時候,裏間的男人總算是坐不住了,邁著步子走出來,一把將她拉進懷裏,對黑著臉的警察道:“不好意思警官,我老婆膽子小,被剛才的血腥場麵嚇壞了,她不是故意胡言亂語的——”

    蘇茶簡直懷疑今天撞了鬼了。

    她死死瞪著眼前人模狗樣的男人,聽到警察客氣地對他說:“謝謝你打電話通知警方,這一幫子混混成天鬧事,把好好一個小鎮鬧得不像個樣子,要是每一個人都能有您這樣同惡勢力作鬥爭的勇氣,那我們警察就好辦事多了——”

    傅衍笑眯眯對警察說:“作為一個公民,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蘇茶死死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十分鍾的時間,警察帶著鬧事者走了,茶樓人去樓空,圍觀群眾漸漸散去。

    破舊的茶樓前,隻餘下她和傅衍兩人。

    “你來這麽幹什麽?”蘇茶氣急敗壞地問。

    “來向我老婆證明一件事。”

    “證明什麽?”

    “咦?”他似乎吃了一驚,促狹地看著她憤憤不平的臉色,忍不住湊近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聲音溫柔道不可思議:“老婆,我剛剛叫你呢——你默認了。”

    蘇茶腦袋一懵,罵道:“你有病!”

    “我沒病。”傅衍正了神色,擲地有聲,“小茶,我原本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向你證明,求你原諒,但是一輩子說短不短,說長卻又很短,我等不了了——我怕突然哪一天我就不在了,而有些事情卻還沒跟你說清楚。”

    語畢,他腳步聲風地走進空無一人的茶樓,將準備好的油桶打翻,點了火。

    “你瘋了!”

    被燃起的火光刺紅了眼,蘇茶腳步慌亂地衝進去,卻被迎麵出來的男人一把抱起,她被放在了對街的安全位置。

    “你到底要幹什麽!是不是還沒瘋夠!”

    這時候蘇茶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打顫,因為剛剛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以為他會突然不見了,突然就消失在熊熊燒起的大火中了,像他媽媽一樣。

    “別怕,小茶你別怕,我不會丟下你的,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和女兒。”傅衍激動地將她擁進懷裏,圈著她的手緊緊地,通紅的目光注視著前方熊熊燃燒的大樓,聲音艱澀而決絕:“小茶,你看這火,它勢不可擋,氣勢滔滔,它曾經燒毀了我的一切,燒毀了我的未來,但是現在我可以將它玩弄在指尖——不會讓它再有機會燒到我,更不允許它燒毀你。”

    蘇茶渾身力氣都被盡數抽幹,隻餘下驚懼的抽噎。

    傅衍說:“小茶,你再信我最後一次,我好了,並且可以向你證明我好了,但前提是你願意我在你身邊。”

    “小茶,你願意我在你身邊嗎?”

    說完,他眼神緊張地盯著她,仿佛等待命運宣判的囚徒。

    緊接著就是蘇茶良久的沉默。

    沉默到他眼中的光芒一點點變得暗淡。

    “嗯。”最終,蘇茶哽咽著狠狠一點頭,或許是想起了渴望爸爸的小女兒,或許是想起了兩人曾經有過的片刻安寧時光,又或許是還想趁著年輕再妄為一次,她流著眼淚堅定地說:“我信你,阿衍,我信你。”

    傅衍幾乎喜極而泣。

    破鏡重圓的故事天天都在發生,他們不過是其中最簡單樸素的一對。

    破舊的馬路邊上,兩人緊緊相擁。

    “你真的好了嗎?阿衍。”女的問。

    “嗯。”男的答。

    “你真的不會再突然變成另一個可怕的陌生人了嗎?”

    “不會。”

    “那阿堯呢?”蘇茶問

    “……”沉默。

    “阿堯還會不會出現?”

    “小茶希望他出現嗎?”

    這次換蘇茶沉默。

    “他不會。”傅衍抱緊了她,沉聲道,“我已經好了,他就不會再出現了,別的人格也不會出現了,乖,別怕,有我在。”

    “嗯。”

    蘇茶輕輕鬆了口氣,漸漸放下心

    來。

    這時候,馬路邊上突然停了一輛出租車,保姆急匆匆抱著啼哭的孩子下車來,看到眼前熊熊燃燒的茶樓,大吃一驚:“天哪!這是怎麽迴事?蘇小姐——”

    “我沒事吳阿姨。”蘇茶看到阿姨懷中啼哭著的小家夥,問道:“怎麽了?哭得這樣厲害?”

    伸手接過女兒,小心哄著她,卻並沒有什麽用。

    吳阿姨忙道:“我也不曉得咋迴事,你一走了這小丫頭就開哭,哭得那個撕心裂肺喲,奶瓶都被她發脾氣給摔了,這孩子是不是病了,可也沒發燒啊——”

    “要不……我抱抱她?”傅衍看一眼哭個不停的小女兒,試探著對蘇茶道。

    蘇茶小心將孩子遞了過去,眼神緊張地看著他。

    也還真是奇了,孩子到他手上,原本還是哇哇嚎啕,卻漸漸成了小聲抽噎,後來慢慢的,連抽噎也沒有了,隻大張著濕漉漉的明亮眼睛,跟男人對視,小嘴巴又開始咕嚕嚕:“粑粑粑粑……”

    吳阿姨還蠻不好意思:“這孩子這麽下去可不行啊,見到個人就叫爸爸。”

    傅衍溫和地笑看了蘇茶一眼,低頭逗女兒繼續叫爸爸。

    小女兒叫得可歡快,還越叫越急了:“粑粑粑粑……粑粑粑粑……”

    傅衍臉上笑容更大,對蘇茶道:“咱們女兒跟你一樣乖,這麽小就認得親爸爸呢——”

    話說到後麵,他猛地笑意一僵。

    因為“噗”地一聲——

    乖巧的小女兒拉了他一身臭臭。

    蘇茶:“……”

    蘇茶笑疼了肚子。

    吳阿姨恍然大悟:“原來是要拉臭臭啊,我說怎麽哭得這樣厲害,也不吃東西——”

    幹了壞事的小家夥一臉正氣,小手手一巴掌糊在男人的黑臉上,也是兇得很,大概是氣他聽不懂自己命令吧:說了要拉粑粑,你怎麽遲遲不給我脫褲子?

    笑夠了,蘇茶對傅衍說:“你、你趕緊去洗一下吧,順便將孩子褲子也換了,臭烘烘像什麽話。”

    傅衍僵硬地“哦”可一聲,抱著糊了一身的小公主,腳步飛快地轉身離開了,去了隔壁街一家茶樓,在所有人嫌棄的眼神下,付了錢找了熱水水,帶著小公主洗了個熱水澡。

    而外麵,蘇茶原本要跟上去,卻突然被吳阿姨叫住了。

    “蘇小姐,你東西掉了。”

    吳阿姨撿起地上一個小筆記本,遞給她。

    “那不是我的。”蘇茶還覺得剛才的畫麵滑稽,唇角笑意掩飾不住,她接過筆記本,心想大概是傅衍掉了的吧,隨手翻開看了看。

    結果這一看,一道轟天巨雷就這樣砸下。

    窄窄小小的筆記本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字,那些字體,五顏六色,有的磅礴大氣,有的卻如同幼兒手筆,有的又歪歪斜斜,還有的扭曲到看不出原樣……更詭異的是,這些不同顏色的字,就像是很多個啞巴,在這本小小的本子上進行交談一樣。

    譬如這一張,關於“早餐”的討論:

    草綠色的字寫道:日,今天又是培根炒蛋,本大爺討厭培根炒蛋!

    黑色的字寫道:嘻嘻,我最喜歡培根了。

    橘紅色的字寫道:不多說,絕食抗議!

    紫色的字寫道:樓上,你的絕食並沒有什麽卵用,今天是我出現的日子。

    ……

    又譬如這一張,討論的“我該不該主動去找她”:

    紫色的字寫道:求快去啊,自擼這麽久,我好想念我老婆。

    黑色的字寫道:嘻嘻,樓上,小心阿衍關你小黑屋。

    橘紅色的字寫道:不多說,賭一箱黃瓜,阿衍怕老婆,不敢去!

    草綠色的字寫道:全他媽給本大爺閉嘴!老子會想辦法!一群沒用的傻比!

    ……

    “小茶?我洗好了。”

    對麵,換了身衣服的男人抱著女兒出來,牽過她的手:“你是住在青霞路對吧?咱們迴去吧,女兒說她餓了——”

    “我、我,”

    “嗯?怎麽了小茶?”傅衍耐心地停下腳步等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沒、沒事。”

    蘇茶蒼白著臉,看著男人關切的眼神,訥訥地說:“咱們迴、迴家吧,阿衍。”

    “嗯,迴家。”

    傅衍笑著牽過她,上了出租車,將小女兒放到腿上,一邊跟她聊天,一邊逗逗女兒。

    車子走了一陣,蘇茶側過身看旁邊的人,突如其來地叫道:“阿堯。”

    男人條件反射地應聲:“幹什麽——”

    蘇茶死死盯著他。

    反應過來她的稱唿,“傅衍”臉上笑意一下子變得很僵硬,氣道:“小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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