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是我啊,我是阿衍,你一點都不記得我了嗎……”

    “那個蠢貨騙了你,他搶了我的身體,他搶了你,他搶走了我的一切……”

    “我們不要孩子,我們不要那個蠢貨的孩子——”

    “你留著那個孽種幹什麽!”

    ……

    “啊!我不要!我不要喝!”

    病房內,蘇茶惡夢連連,陡地,她迸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掙紮了兩下,渾身冷汗地從病床上坐起,雙手驚慌地去摸肚子——還在,孩子還在。

    “小茶,你終於醒了!”

    病床邊,是守了她整整兩天兩夜的沈衡,現在看到她睜眼,麵色驚慌,他連忙上前地握住她的手,沉聲安撫道:“別怕,小茶你別怕,孩子沒事,沒事的,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叫醫生過來看看——”

    蘇茶依舊沒從噩夢中迴過神來,呆呆地坐在床上。

    片刻,蘇茶的主治醫生過來了,基本檢查之後,醫生麵色凝重,在病房門口,他對沈衡道:“沈先生,我想您不該再讓蘇小姐服食精神鎮定劑,女性在孕期本就會產生某些生理和心理異態,按蘇小姐這麽頻繁地服食藥劑,我恐怕今後等孩子出生……”

    “你說什麽?”沈衡驚訝地變了臉色,打斷醫生的話,“夏醫生,小茶在吃鎮定劑?”

    “您竟然不知道?”醫生看他反應也是吃了一驚,說道:“我看每次都是您陪著她來醫院產檢,她向我要求開藥的時候,也說是您支持讚同的,原來竟是——”

    “我根本不知道這迴事。”

    沈衡眼神複雜地看了眼病床上發呆的蘇茶,伸手輕輕合上了門,跟醫生站在過道上,壓低聲音問道:“她從什麽時候開始向你要求開這些藥的?”

    “三個多月前了。”醫生顯然是知道事情嚴重性的,現在看沈衡也是完全蒙在鼓裏的狀態,他瞬間明白了個中差錯,一五一十道:“沈先生,蘇小姐目前的情況恐怕不太樂觀,她早在三個多月錢都有輕度精神抑鬱的征兆,我以為這些您都是知道的。“

    沈衡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醫生繼續道:“並且據她自己描述,自從懷孕之後,她時常會莫名變得暴躁,眩暈嘔吐,而且常常毫無征兆地變得情緒激動……這些全都是精神躁鬱的表現,另外,按照她目前的情況來看,藥物治療也並沒有達到預期的理想效果,反而令她的病情加

    重了。”

    沈衡聽完,整個人如墜冰窖。

    精神抑鬱。

    這四個字曾經要了他最深愛女人的命,如今又戲劇性地在蘇茶身上重演。

    他木然地在休憩椅上坐下。

    “沈先生?您沒事吧?”醫生關心了一句。

    “沒、沒事,”沈衡魂不守舍地說,“小茶這段時間就麻煩你了,夏醫生。”

    “您客氣了,我隻是盡本分而已。”

    臨離開的時候,夏醫生又安排給蘇茶進行了一次心理疏導,蘇茶很配合,並沒有抗拒,可疏導結果卻並不樂觀,因為她全程沒有言語,眼神也不與醫生對視,隻是目光淒淒地盤坐在病床上,兩隻手小心地撫摸著肚子,像具無主的幽魂,態度消極。

    最終,在安眠液的幫助下,蘇茶足足睡了十幾個小時,終於沒再做噩夢。

    但此次事件的後遺症才剛剛開始: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的言行徹底變了一個模樣。

    她變得惶惶不可終日,時刻疑神疑鬼,總是自言自語說一些很奇怪的話,卻又斷續地毫無邏輯,偶爾還會毫無緣故地又哭又鬧……夏醫生觀察一周之後,最終為難地對沈衡說,蘇茶這種情況,已經是很嚴重的抑鬱症了。

    期間,傅衍來過醫院好幾次。

    他似乎已經從之前那個瘋狂的自我中清醒過來,對蘇茶愧疚萬分,急切地想要向她道歉,又似乎選擇性忘記了試圖殺死自己親骨肉的那一段。

    再出現的時候,傅衍整個人形容憔悴,他無數次嚐試跟蘇茶說話,卻每次他才剛一推開病房門,還沒來得及靠近那張小小的病床,蘇茶都是受驚過度的大聲尖叫。

    那種明顯的厭惡與排斥,令傅衍難受萬分,卻又找不到辯駁的理由。

    這一次傅衍主導身體,沒有再像從前那樣排斥傅明旭,父子倆不知是不是達成了某種共識,經過一些門路之後,傅明旭向警方隱瞞了傅衍試圖傷害蘇茶這一事實,把他離開療養院的原因解釋為精神孤僻,不適合在療養院跟眾多病人一起生活,最終向檢察院提出訴求,成功將傅衍保釋了出來,但也被限製強製要求必須佩戴電子監控設備,不得脫離警方視線,一旦跨越法律底線,警方將立刻展開逮捕行動。

    繼連續幾天都被轟走之後,又隔了一周,傅衍悄悄來了醫院。

    他站在病房門口,透過門上的小窗,靜靜地凝視著病床上的人。

    住院半個多月,他不出現的時候,蘇茶表現得異常安靜,她甚至可以一整天都不說話,要麽坐在床上看書,要麽望著窗外發呆,沈衡時常看到她眼神飄忽地盯著窗外的枯樹,毫無反應地流眼淚……他心中澀然,卻又無能為力。

    隻是偶爾的時候,沈衡會想:大約當年,那個人肚子懷著孕客居異鄉的時候,也是蘇茶這般模樣。

    因此對蘇茶愈發無微不至。

    可惜蘇茶全然感覺不到。

    她似乎重新給自己畫了個固定的圈子,不準別人踏入,自己也害怕出來,那個圈子讓她感覺到安全,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在經曆了那麽恐怖的事情之後。

    “小茶……”

    傅衍悄悄隔著距離看了她好久,終於忍不住叫了她一聲,情不自禁地推開了房門。

    蘇茶陡然聽到他的聲音,整個人渾身一僵,驚恐地轉過頭來。

    傅衍被她防備的眼神刺得心一縮,神色痛苦,立刻上前幾步道:“小茶你聽我說,我沒有,我沒有想要傷害你的,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做那種事……”

    “你滾出去!你別過來!不準過來!”蘇茶驚恐地臉色刷白,死死抓著沈衡的手,哭天搶地:“讓他滾!我求你讓他滾!”

    她大聲哭叫,另一隻手顫抖地捂住被子,淚流滿麵。

    沈衡哄她:“小茶,小茶你冷靜點……”

    蘇茶冷靜不下來。

    傅衍不敢再上前了,他腳步僵硬地停頓在病房中央,置於身側的雙手死死擰緊,指尖都快被自己折斷。

    她這樣恨他,甚至連個開口的機會都不給他。

    蘇茶情緒不受控製起來,暴躁地開始摔打東西。

    病房內稀裏嘩啦的聲音不斷。

    這些日子的相處,沈衡多少了解她的習慣,也大致清楚她的脾性,原本以為讓她發泄一陣就好了,事後自己再好言相勸,可誰曾想,蘇茶此番不知受了哪種刺激,在砸爛了無數東西之後,她突然指著沈衡破口大罵:“你也滾出去!你們全都不準靠近我!也不準靠近我的孩子!”

    她顫顫巍巍站在病床上,大聲叫囂,沈衡怕她摔倒,試圖伸手抱下她,可卻被她驚慌失措地躲開,蘇茶踩在床上身形晃蕩,朝沈衡大聲罵道:“騙子!你別再假惺惺了!你們都是一夥的!你們全都想害死我的孩子!”

    她移動到床沿,雙手抓著沈衡的

    肩膀,燒紅眼語氣激動地說:“你是騙子,你知道了、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對不對?你早就知道真相的了!這個禽獸不如的王八蛋就是你和傅苑苑的兒子!他就是你的親生兒子!”

    邊說,她一邊伸手狠狠一指傅衍,噙著淚珠的眼中盡是厭惡與瘋狂。

    轟。

    在她話音落地的那一瞬間,沈衡整個人如遭雷擊,任由她哭鬧打罵都僵硬在當場。

    同樣反映激烈的,還有病房中央站著的傅衍。

    而她大聲尖利的話,又正好被推門進來的傅明旭聽見,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氣氛就這樣凝滯了下來。

    傅衍怔怔地盯著蘇茶:“……你說什麽?你剛剛說什麽?”

    蘇茶已經說不出話來,軟倒在病床上,捂著被子隻餘下難受的嗚咽。

    “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傅衍轉過身,猩紅的目光從沈衡身上掃過,最終看向傅明旭,一字一頓地問道:“……小茶剛才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阿衍——”

    傅明旭徒然地叫了兒子一聲,在對方堅決的眼神逼視下,不得不承認事實——他點了頭。

    在傅明旭點頭的那一刻,沈衡整個人都是灰敗的,如同一瞬間蒼老了數十歲。

    傅衍卻是死死的不可置信。

    他雙手緊緊捂住疼痛地腦袋,反複自欺欺人地喃喃:“這不是真的,這不可能是真的,爸爸明明死了的,媽媽明明告訴我的,我爸爸死了,被火燒死的,我很快就可以見到他的了,我隻要不哭就會在火中見到他的……媽媽不會騙人的……”

    他不停自言自語,表情惶然而痛苦,那些埋藏久遠的記憶一瞬間盡數浮現在眼前,真實的,虛幻的,模糊的清晰地……全都帶著勢不可擋之勢,幾乎快將他轟炸成片……

    最終傅衍痛叫一聲,踉蹌著腳步摔坐在地上。

    “阿衍!”

    敏銳地察覺到他不對勁,傅明旭緊張的上前兩步。

    沈衡也下意識地靠近了他幾步,伸手想要將他扶起來。

    “你別過來!你們都別過來!”

    傅衍歇斯底裏地大喊,目光通紅。

    病房內亂成一團。

    有醫生護士陸續趕到。

    不算窄小的病房就這樣變得擁擠起來,所有人如臨大敵,卻唯獨病床上

    的小女人毫無反應:

    她裹著被子,隻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神態虛弱,那張木然的精致小臉上,猶帶著楚楚淚痕,眼神卻仿佛銳利的刀鋒,平靜而冷冽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幕。

    許久,她蒼白的唇瓣輕輕翕動了幾下。

    隻有離得他最近的沈衡聽清楚了她說的話。

    她說報應,這都是報應,你們全都活該不得好死。

    “小茶——”

    沈衡痛苦地張了張唇,卻終究什麽都說不出來。

    蘇茶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隻是默然地別過了臉,背對著他,背對著病房內喧鬧的人群,雙手輕挨著肚子安靜入睡。

    最終也是依靠強效鎮定劑注射,傅衍激烈的情緒才得到控製。

    他暈了過去,被送到了另一間隔離病房。

    ……

    蘇茶的病房總算安靜了一段日子。

    沒有人來打擾的時候,夏醫生發現,蘇茶整個人都會放鬆很多,天氣好的時候,她甚至還會挺著個大肚子到樓下花園裏去轉轉,又或者在花園長凳上小坐些時間,跟其它的準媽媽們聊天,偶爾會展露笑顏,開心得像個孩子。

    這樣看來,她又似乎並沒有病態。

    她甚至主動向醫生要求停藥,理由是自己現在情緒已經在可控範圍之內了,不想過多服食藥劑,影響孩子將來的健康——夏醫生看得出來,她的確很在乎肚子裏的孩子,這種在乎是掩飾不了的,因為每每一提起寶寶,她的神色就會變得無比柔軟,令他覺得,她可以為了孩子做任何事,承受任何精神折磨。

    當世界裏沒有了傅堯,沒有了傅衍,蘇茶終於活得像個正常人了。

    至少她的主治醫師是這麽認為的。

    沈衡再次來看她,是在一個下雨天。

    時間已經入冬了,下雨天冷入骨髓。

    蘇茶正坐在病床上織襪子,雙腿上蓋著厚厚的毯子,身上又穿得多,還圍著絨絨的圍巾,從門口看,整個就像隻圓滾滾的毛球,還是連脖子都沒有的那種——她沒注意到門口站著的人,眼眸低垂,手上動作很慢很仔細,似乎是並不熟悉織法,臉上表情卻寧謐而認真。

    “小茶。”沈衡推門進來,叫了她一聲。

    蘇茶抬眸,見到是他,也隻是下意識地蹙了蹙眉頭,倒是沒有像半月前那般激動了。

    在沈衡又一次她名字的時

    候,她輕輕“嗯”了一聲,表示答應。

    “隨意找凳子坐吧,這裏有點亂。”蘇茶放下毛線針,語氣平靜地對他說。

    “謝謝你還肯見我。”

    如今的沈衡,再也不是她初見時意氣風發的模樣,男人此刻麵色憔悴,胡渣明顯,眼窩還有著淡淡的青黑,看得出來,他已經好幾晚沒有睡好覺。

    他在距離蘇茶最近的椅子上坐下,開口澀然道:“這些天,我一直試著想跟阿衍談談,可就像你抗拒見他一樣,他很抗拒見我。”

    蘇茶冷淡地點了點頭,表示在聽,卻沒有發表看法。

    她還能做什麽呢?她也給不了他什麽迴應,更不會昧著良心出口安慰,因為這些天來,蘇茶徹底信了“因果循環”這四個字:一個人如果做錯了事,傷害過人,不論遲早,總是會遭到報應的。

    沈衡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蘇茶信了,也怕了。

    一個男人活到這個份上,功成名就,財富如山,卻最終身邊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還被自己的親骨肉拒之門外,這各中滋味,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恐怕隻有真正經曆其中的人才能體會。

    包括蘇茶,都沒辦法設身處地。

    但蘇茶並不同情沈衡,甚至還覺得他罪有應得。

    可也許是絕望,也許是壓抑了太久,沈衡這次來看她,跟她開誠布公地談了很多話。

    他說:“小茶,你可以懷疑我的用心,曲解我對你的好意,但我可以摸著自己的心說,對你的每一筆,我都沒有任何多餘的利益考量。”

    “你什麽時候知道傅堯是你的孩子的?”蘇茶抬眸直直盯著他問。

    沈衡說:“他去看了心理醫生,那個醫生姓周,是我妹夫,我從醫院得到了他的病例報告和真正的血檢報告,以及一些後續的調查資料。”

    “這麽說,他的確是你和傅三小姐的孩子,而跟傅明旭半毛錢關係都沒有?”蘇茶咄咄逼人,“那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早早跟他相認?是不想要這個孩子?”

    “我曾經很想找到和苑苑的親骨肉,而且想得都快瘋魔了。”沈衡目光變得深遠,可最終又緩緩迴複了沉寂沉寂,注視著她說,“可是小茶,到了我這個年紀,再去追憶往昔就顯得太遲了——在確認你與我毫無血緣關係之後,我一度又懷疑過傅堯的身份,可卻沒有再想方設法去驗證。”

    說到這裏,他伸出一隻手,輕輕覆蓋在她的手背

    上,蘇茶感覺得到,男人此刻掌心的溫度,涼到令人發寒,他的手甚至在隱隱發顫。

    他說:“就在半個月前,我剛確認與傅堯的親子關係,他又被強製送進療養院,那時候,我更多的不是難受,而是為此鬆了一口氣,我甚至對他產生了排斥,怕他會毀掉我目前的一切……我拚命想著快刀斬亂麻,好結束從前的荒唐與錯謬……”

    “果然是親父子,一樣的自私涼薄,永遠隻顧得上自己快活。”蘇茶聞言,譏誚地睨著他,語氣淩厲地打斷他的話,“我隻是為曾經的傅三小姐感到不值,竟然替你這種人生下了孩子。”

    她提到傅苑苑,沈衡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你說得對,的確是不值——可為了這個‘不值’,她付出了太慘痛的代價。

    首次,他在她麵前主動提起了初戀情人,提起了與傅苑苑的曾經。

    故事很俗氣,過程也很戲劇。

    曾經的傅家與沈家是世交,沈衡與傅苑苑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後來又順理成章訂婚成了未婚夫妻,兩家結親原本水到渠成,可太過一帆風順的感情,往往很難抵抗外力的摧殘——偶然的一次醉酒,沈衡跟別的女人發生了關係,那女人還懷了孕。

    “事實勝於雄辯,發生那種事情之後,我的任何解釋都變得徒然,那女人挺著肚子找上門來要贍養費,我想要息事寧人,可苑苑意外得知了此事,她心高氣傲,又打小脾氣驕縱,哪裏受得了這種氣,最終,她與那個女人發生了爭執,蓄意出手將她推下了樓梯……令人一屍兩命。”

    以上是沈衡說的。

    蘇茶聽完,下意識又緊張地摸了摸肚子,久久說不出話來。

    迴憶往事,沈衡顯得極為痛苦,但卻沒有再表現出內疚或是愧對,蘇茶想,大概是因為,那個最令他內疚與愧對的人已經不在,反而,他此刻像個局外人,試圖用那種極端平靜的語氣,麻木地訴說當年的每一個細節。

    那些,都是數十年來深刻在他骨子裏的烙印,也是噩夢。

    沈衡努力想要穩住自己的聲音,卻似乎並不怎麽成功,最終他的語氣變得有些急:“事實上,我壓根連那個女人的相貌都不記得,更遑論感情,但她肚子裏到底是我的親骨肉……苑苑蓄意殺了人,不但不知悔改,反而繼續叫囂鬧騰,我一氣之下,口不擇言跟她吵了一架,我迄今都還記得,她那天哭得很厲害,也氣得很厲害,決絕地要跟我斷絕一切關係,我起初以為她是逞一時之氣……”

    “可是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了。”

    沈衡眼睛變得濕潤,捂住唇重重咳嗽了好幾聲,眼角腥紅。

    蘇茶發覺到,他握著她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力氣也更大,仿佛是在努力尋找一個支撐點,好將話繼續說下去。

    沈衡又重重咳嗽了一陣,接著道:“也是一年之後,我才意外從傅家得到消息,說苑苑未婚生下一對雙胞胎,被盛怒的傅老爺子趕出家門……”

    蘇茶想,那對雙胞胎,應該就是傅堯與傅衍。

    他們曾經真的是兩個人,是真實存在的親兄弟。

    “她在外麵流浪了一陣,最後是傅明旭找到了她,那時候她卻已然神誌不清了,整天胡言亂語,顛三倒四,疑神疑鬼說有人要殺她——她精神時好時壞,帶著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誰也不知道她給年幼的孩子灌輸了些什麽,隻是幾年來,她頻繁嚐試過無數種自殺的方法,跳樓,割脈,煤氣中毒,放火*……終於在倆孩子四歲生日那天,她得逞了。”

    “火災。”蘇茶看著男人此刻的表情,恍惚間已經明白了什麽,“這就是傅堯口中所說的‘火災’——是他媽媽放的火。”

    蘇茶忍不住想:在什麽樣的境地下,一個母親會背棄自己的護犢本能,想要殺死自己受盡苦難生下的孩子?

    除非她犯了病,言行不受控製,思想失去章法。

    想到此,蘇茶渾身寒涼,眼前生動地浮現出了一麵鏡子:鏡子中,是那個絕望中找不到出路的女人,那個女人身形姣好,五官明媚,神情癲狂……那個女人一點點朝著她逼近,最終,與她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她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看到了自己的明天。

    傅苑苑的曾經,很可能會成為她的明天。

    這樣瘋狂的念頭,令蘇茶猶如驚弓之鳥一般瑟瑟。

    ……

    “當年的那場大火中,傅衍已經死了?”問出口的時候,蘇茶發現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沈衡在這個問題上沉默停頓了很久,直到最後——

    “不,阿衍一直都在,他一直都以一種逃避者的姿態藏匿著。”男人此刻似乎終於壓抑不住痛苦,默默地流下了眼淚。他顫抖著手,將帶來的一份文件檔案交給她,“這是他的心理治療記錄,很淩亂,但已經足夠解釋阿衍曾經經曆過什麽了。

    蘇茶聽不懂他的話,她近乎急切地抓過袋子,

    三兩下拆開

    幾分鍾讀完之後,蘇茶整個人變得恍惚,恍然大悟地喃喃:“難怪,難怪他會說那些奇怪的話,難怪他會說是阿堯搶了他的……”

    搶了他的身體,搶了他的一切。

    檔案中,是傅衍第一次拜訪周醫生的時候,所接受的一次深度催眠治療全程。

    催眠過程中,幾乎一字不漏地,他向醫生講述了當年傅苑苑放火*的全過程:

    那個女人死死封住門窗,用繩子綁住兩個哭鬧的孩子,又用盡一切方式阻攔救援,點燃了廚房的天然氣……那時候傅明旭就在別墅樓外,正聲嘶力竭地叫人救火,而內部,那個神誌不清的女人卻在大火中對幼小的孩子洗腦——她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巴,一遍遍地向孩子重複,告訴他們有壞人,有壞人要殺他們,讓他們不能哭,不能出聲……

    外麵激烈混雜的聲音,成了揮之不去的魔吟。

    外麵的人要殺他們,外麵的人要害死媽媽。

    這是傅衍對這場大火唯一的記憶。

    大火的結果,是雙胞胎中素來愛哭的弟弟直到死,都沒有機會哭出聲來,因為被他媽媽溫柔地捂住了嘴巴……傅堯不是被濃煙嗆死沒了唿吸,不是被火燒死沒了唿吸,而是被自己母親活活捂死在掌心。

    親眼目睹這一幕,傅衍徹底精神崩潰。

    等到火勢被控製,傅明旭帶著人衝進半毀的別墅時,已經隻尋到兩具燒焦的屍體,還有廚房櫃中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

    那場大火之後,四歲的傅衍整整昏迷了五天,醒過來之後,足足有半年他都不曾開口說話,傅明旭找遍了醫生也沒有辦法,直到突然有一天,傅明旭發現他一個人窩在自己的小房間,抱著他送他的玩具電話,小聲悄悄躲在櫃子裏說話。

    他說弟弟不哭,聽媽媽的話不哭……

    他終於開口說話了。

    傅明旭喜出望外,將受到驚嚇的孩子從櫃子裏抱出來,溫和地問他名字,四歲的小男孩幹脆地迴答:“傅堯,媽媽說我叫傅堯,你是我爸爸嗎?”

    可‘傅堯’不是傅堯。

    從當年那場大火中活下來的,從來都不是傅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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