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蘇茶挺容易就切身體會到了這個道理。

    你不兇點,別人就兇你。

    現在她已擺明態度與立場了,跟她同一間辦公室的妖魔鬼怪們反而不敢當麵放肆了,至少不敢再像從前那般肆無忌憚地對她冷嘲熱諷。

    至於暗地裏的風言風語,蘇茶懶得管。

    她現在急於找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其實有一個人,可以證明她昨晚並沒有機會聯係記者前去會所——傅堯。

    因為昨晚打從她出了會所,兩人就一直鬼混到天亮。

    但是,要蘇茶拿這麽羞恥的事情來當證據,跟拿把刀逼著她自殺沒什麽兩樣,所以哪怕急得都寢食難安了,她也沒想過再去求那隻哥斯拉。

    然而就在當天,蘇茶在公司飯堂吃中午飯的時候,發生了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

    “小茶,一個人?”同事秦超端著餐盤過來,問道,“我可以坐這裏嗎?”

    “秦哥,你坐。”蘇茶受寵若驚,趕忙說。。

    現在這時候,還能對她有好臉色的人少之又少。

    秦超坐了下來,兩人原本也不是多熟,蘇茶又是個不會主動調節氣氛的,好在秦超年輕人又活泛,立刻挑起了話題,歉意地對她說道,“今天早上的事……真是不好意思,我隻是隨口跟人說了句你昨晚家裏出了事,提前離開了會所而已,沒想到她們就……”

    蘇茶擺擺手:“沒關係,她們話多,我知道這不關你的事。”

    秦超似乎鬆了一口氣,目光盯著她看了好半晌,突然低聲問道,“那昨天晚上……小茶,你到底去幹什麽了?”

    蘇茶聞言立刻臉色一變,抬起頭來,就看到男人意味不明的眼色,令她下意識覺得不舒服。

    便沒有急著開口迴答,皺了皺眉。

    秦超趕忙道,“你別誤會小茶,我沒有故意打探你*的意思,隻是你也知道,如今咱們部門流言四起,我隻是不忍心,看到你被他們這樣誤會……”

    “謝謝你,”蘇茶略感動,聲音含糊,“我昨晚其實,是去見了個朋友。”

    秦超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然後突然不太自然地問道,“小茶,你,你有男朋友了嗎?”

    蘇茶一愣,看著他。

    秦超說道,“小茶,我是覺得,你是個很善良懂事的姑娘,我、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

    “對、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蘇茶連忙打斷他的話,臉色有些緊張地泛白。

    自從經過上次的朱從事件後,在麵對這種模棱兩可疑似表白的話時,尤其是當這種話來自同事,蘇茶都會習慣性地警惕,並且立場堅定地當場拒絕。

    就像此刻。

    秦超似乎沒想到她平常一副軟乎乎什麽都好說的樣子,這時候卻又會突然這樣硬氣起來,拒絕得他毫無顏麵,一時有些尷尬,他隨即略顯失望地道,“那祝你幸福,小茶,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沒、沒有麻煩,”蘇茶匆匆道了句不好意思,端起盤就走了,完全沒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直到下午五點半左右,傅明旭親自打電話過來,她那時候還在整理客戶資料,接到電話,對傅明旭的那種本能畏懼還是占了先鋒,說話又恢複了從前結結巴巴的樣子,“什、什麽事嗎?”

    “我約了你晚上吃飯你該不會忘了吧?”

    電話裏,男人悠閑慵懶的聲音傳來,似乎心情很不錯。

    蘇茶一驚,漲紅臉連忙道,“對、對不起,我今天……”

    “還真是忘了?”傅明旭輕笑,低沉的嗓音催促道,“我不喜歡等人太久,五分鍾,你快下來。”

    下來?

    蘇茶下意識朝著辦公室窗外看了看,果然見到公司大樓下,正門前一輛黑色的轎車安靜停駐,可因為車窗都關上的緣故,她也不確定車裏麵是不是傅明旭,卻不敢讓他等太久,急急忙忙開始收拾東西。

    “有事嗎小茶?”與她隔了一個桌位的秦超問她。

    經過了中午的表白事件,蘇茶此刻麵對他還有些尷尬,她點點頭,硬著頭皮去向林芸請了半個小時的假,然後匆匆出了辦公室。

    秦超看著她倉促離開的背影,無意識地皺了皺眉。

    蘇茶的身影一消失,身邊就立刻有女同事笑秦超,“得了吧,你小子就別想癩蛤-蟆吃天鵝肉了,也不看看自己那點身家,人家能看得上你?”

    秦超怒道:“你別大嘴巴胡說八道!我對小茶沒有那種齷齪的心思!”

    “我胡說八道?瞧你看著人家的樣子,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女同事嘖嘖來勁,伸手一指窗口,“不信你倒是看看呀,她會不會上那輛豪車……”

    秦超鐵青著臉看向外麵,果然見到,蘇茶匆匆從大堂跑出

    ,才剛靠近,那輛黑色轎車的車門就被從裏麵打開,車上的人隻是伸出了一隻手,朝她招了招,她便快步上了車。

    車子很快被開走。

    “看清楚了吧?”女同事得意地哼了聲,不無譏誚地說道,“要我說啊,這次的什麽狗屁竊密,指不定還真不是那丫頭幹的呢,人家有那功夫,不如多費點心思討好金主得了,照樣要什麽有什麽,哪犯得著冒險犯罪呀?可憐咱們這些加班加點的俗人……”

    她拿腔拿調的,辦公室內一陣竊笑,隻秦超始終鐵青著臉,斂下眼睛不知在想著些什麽。

    ……

    蘇茶打從上了傅明旭的車開始,都始終處在戰戰兢兢的狀態,她對這個男人似乎有著某種與生俱來的敬畏,總覺得在他麵前,自己就像是食物鏈底端的小蟲子一樣卑微。

    “怎麽板著臉悶悶不樂的?工作不開心嗎?”難得傅明旭今天沒帶司機,他穿著隨意的休閑裝,親自駕駛。

    蘇茶坐在了後座,兩人沒有正式麵對麵,這令她的畏懼弱了些許,細聲細氣地迴道,“還、還好,遇到了點問題。”

    她故意迴答得含蓄又模糊,然後緊張地屏住唿吸,眼神有意無意避開後視鏡中的那雙銳利的眼睛,準備等男人詢問‘什麽問題’的時候,自己便假裝自然地將‘泄密事件’說出來,訴苦訴得不留痕跡。

    傅明旭聞言無聲地笑了笑,卻突然止住話沒了下文。

    蘇茶懵了懵,肚子裏準備的好多話都被生生咽下,臉色有些古怪。

    好半晌,傅明旭才從後視鏡中看了眼她的表情,見她悶悶地耷拉著腦袋,一副委屈又不想表現得委屈的模樣,他揚了揚唇角,嘴上卻依舊嚴肅道,“工作上有問題是好事,但能不動聲色地解決問題才是手段,隻會草草地向人張牙舞爪,讓人知道你沉不住氣,不是什麽良策。”

    張牙舞爪?

    蘇茶主動對號入座了,想起上司的肆意汙蔑,同事的嘲諷奚落,一時憋屈沒處發泄,卻又不得不放平心態問道,“你監視我?”

    “我可沒那個時間。”紅燈的時候,傅明旭側過身來,見到她眼圈紅紅的,坦言道,“隻不過現狀就是,有很多事情,哪怕我不感興趣,別人也會迫不及待傳到我耳邊來——譬如你。”

    蘇茶覺得他這話說得有失偏頗,而且還有些過分貶低她了。

    但又沒膽子跟他辯論。

    難道要她死倔著說

    人家故意關注她,對她圖謀不軌嗎?她可沒忘記傅明旭將她趕出別墅時的冷淡態度,不敢往自己臉上貼金。

    一路的無聲。

    “到了,下車吧。”車子駛向了c市最大的奢侈品商場停車區,傅明旭一邊解安全帶,一邊道。

    語畢他率先下了車,紳士地替她開了車門。

    “不是吃飯嗎?”蘇茶問。

    傅明旭掃了眼她灰撲撲的工作裝,不知想到什麽,淡笑著直言不諱:“是要吃飯。可除了我兒子之外,我還沒跟穿得這麽糟糕的人吃過飯。”

    蘇茶窘迫地漲紅了臉。

    “進去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衣服。”停好車,他自然地牽著她進去,一路上了最頂層的貴賓區,琳琅滿目的女裝,白瞎了那些國外的頂級好品牌,蘇茶竟然沒一個名稱是認得出來的。

    倒是那些嚇死人的標價很醒目,她隻顧著數零去了,數完之後麵若死灰。

    導購小姐熱情地給她介紹本季度新款,說這些款式是怎麽怎麽流行,又是怎麽適合她,還讓她摸一摸試試這麵料是多麽地貼合人體肌膚……可任憑導購小姐口才再好,蘇茶敢伸爪子去摸?

    開玩笑,摸壞了這些衣服,她怕自己剁掉爪爪都賠不起。

    於是她就僵著個臉,跟支苗條的棍子似的,杵在笑盈盈的導購小姐麵前。

    還別說,不開口、不卑躬屈膝的時候,蘇茶身上真有點大家閨秀的驕矜氣。就是那種,無論她怎樣蠻橫,怎樣不講道理,你都能覺得她有資格這樣做的驕矜。

    於是,導購小姐理所當然地將她認成了豪門千金,推銷地愈發熱情。

    傅明旭就在一旁隨手翻雜誌。

    他靠在暗綠色的複古真皮沙發上,左腿優雅地輕疊著右腿,姿態慵懶閑適、卻又存在感強烈,偶然抬頭看向蘇茶的時候,見她磨磨蹭蹭表情不鬱,他笑著問道,“沒有一件喜歡的?”

    蘇茶搖頭。

    “那換一家。”傅明旭起身,要牽她走。

    蘇茶不肯再去荼毒自己的心髒,僵在原地不動作。

    “那就是還是喜歡這家了?”傅明旭重新在沙發上坐下,看了眼手表,催促道,“還有半小時,你先去試試這一排吧,我看看哪件合適。”

    隨手指了指左手邊一排輕熟係列的連衣裙。

    蘇茶苦著臉,趕鴨子上架了。

    她先拿了件導購小姐遞來的嫩綠色荷葉領裙裝。

    原本看起來平淡樸素的一條裙子,卻沒想到穿出來效果驚人,顯得她皮膚超級白淨水嫩,連蘇茶自己盯著鏡子都愣了愣,心想貴的果然效果不一樣,導購小姐也連連誇讚,眼中盡是驚豔,說年輕漂亮就是穿什麽都好看。

    “太嫩,換一件。”

    結果傅明旭隻隨意看了一眼,便一票否決。

    蘇茶咬咬唇,不情不願地去換了。

    導購小姐又給了她一件顏色略深的水黃-色半褶裙,蘇茶磨磨蹭蹭穿出來,導購小姐剛要開口,傅明旭率先皺眉道,“還是太年輕了,換一件。”

    然後接下來又換了件白色的,傅明旭愈發看不上眼。

    “顏色太淡,換。”

    ……

    一連換了十幾次。

    蘇茶已經換衣服換得麻木,導購小姐臉上笑意都開始僵硬了,但十幾輪下來,總算找到了問題的症結:

    她原先以為這倆人是父女,所以總把新潮水嫩的款先給那小姑娘,想凸顯女孩兒年輕幼嫩的體態優勢,可後來漸漸發現……男人似乎有意讓那姑娘顯出“成熟風情”?

    導購小姐的心思有些微妙了,等蘇茶又一次垂頭喪氣地從試衣間出來時,如約被男人批為‘不好看’,她當機立斷地拿了一件豔麗的水紅色褶裙給蘇茶。

    那裙子是v字領,卻又沒有大露胸脯的肉-欲風情,而且腰部輕斂,下擺呈折葉狀綻開,恰好符合蘇茶身段,露出半截筆直白膩的小腿,隱隱誘人。

    既不顯得豔俗,又不會因為稚嫩而顯出氣場不足。

    等到蘇茶換好裙子出來的時候,導購小姐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沙發上男人的表情,當即在心裏一笑,覺得這次沒有選錯了。

    “就這件吧,很適合你。”

    果然,傅明旭對蘇茶說,眼神卻不知透過她看到哪裏去了。

    蘇茶點點頭答應,心裏卻有些別扭。

    她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這套裙子,甚至也可以說這套裙子一點不適合她,這種嬌豔的大紅一點不適合她,但她從始至終都沒有發言權。

    試了這麽多衣服,說好說不好的都是傅明旭,而他評價好與不好的標準,似乎就是……

    他首先在心裏有一個既定的框架,然後使用簡單粗暴的手法,將她狠狠塞進那個框架裏,多餘的地方去掉,少了

    的地方填補,全然不會顧慮她願不願意待在那個方框裏。

    蘇茶有些不悅,可不敢表現出來,心中又開始不自量力地揣摩起傅明旭的心態來。

    直到他後來又讓專門的造型師給她做了頭發,化了妝,盯著鏡子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蘇茶恍惚地一眨眼,鏡子中的那個人也跟著眨眼——猛地一下,她覺得萬分恐怖與惡心。

    蘇茶臉色大變,鏡子裏的人也跟著變。

    鏡子裏的那個人,梳著簡單盤發,臉上妝容精致,眼線在眼尾被拉得較長,添出一股蘇茶所欠缺的豔媚來,且那人眉峰柔軟細長,用了淡紅色的眉粉,與腮紅唇彩融為一體,跟她身上的水紅色連衣裙相得益彰。

    蘇茶心中一驚,化妝師此刻還在她的側臉上擺弄,她透過鏡子,悄悄瞥見身後男人有些恍惚的神色,陡然迴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現在尤其像誰。

    像那個死了的傅苑苑。

    繞了這麽一大圈子,傅明旭故意將她打扮成他已經逝去妹妹的樣子,打扮成一個死人曾經最美最鍾愛的樣子:從眉眼,到發絲,再到腳上那雙半點不得她心意的水晶高跟鞋……

    這個人簡直是變態。

    蘇茶心底泛涼。

    果然——

    等將她打扮好,傅明旭就開門見山地說,“今天晚上有個飯局,你跟我一起去一趟,不會耽誤很多時間,吃了飯我讓司機送你迴去。”

    蘇茶心髒陡跳:“什、什麽飯局?”

    傅明旭沒迴答,他起身朝她走過來,一手撐在她的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鏡子中的人,由衷讚歎了兩聲,“像,太像了。”

    蘇茶心中愈發不妙。

    好在並不打算提前嚇壞了她,傅明旭將她從位置上牽起來,捏捏她的臉,笑道,“今晚的飯局,就當是你提前給我的謝禮,關於這次嘉匯製藥新品泄密的事情,我會讓周岩知會相關負責人不必詳查了,免得讓對手覺得傅氏輸不起。”

    “為什麽不查?”

    蘇茶著急地反問。

    這樣子難道要讓她永遠飽受風言風語嗎?以後再出現相關事件,她又要被挖出來鞭屍?

    想清楚後果,蘇茶臉色白了白,當即鼓起勇氣道,“我沒有做過竊密的事,所以不想白吃這個啞巴虧,讓人平白誤會。”

    傅明旭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沉聲道,“小茶,黑是黑,白是白,你能永

    遠這樣當然好,可不代表別人也不懂把白的抹成黑的——你聽我的話,息事寧人對你而言沒壞處。”

    蘇茶如鯁在喉,幾乎是瞬間就憋紅了眼睛。

    他這是要讓她默認竊密了,然後又暗中出手替她擺平的意思。

    這跟捅她一刀再給她金瘡藥有什麽區別?

    她原本就是可以不用挨那一刀的,難道還要對他給出的金瘡藥感激涕零嗎?

    “你這麽做,讓同事們怎麽看我?讓那些對‘竊密者’深惡痛絕的人怎麽看我?”

    蘇茶哭了起來,大聲質問。

    傅明旭微怔,沒料到她反應會這麽激烈,他指腹擦了擦她的眼淚,沒讓她有機會哭花妝,哪怕是安慰都依然顯得無動於衷,輕描淡寫道,“別犯傻,有我在,他們敢對你怎麽樣?”

    蘇茶隻是嗚咽,拚命搖頭。

    傅明旭見狀伸手抱了抱她,難得軟了神色,柔聲道,“乖,別哭了,這次就當是買個教訓,你以後為人處世多長個心眼,別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蘇茶卻知道,這是男人能給出的最大限度的耐心了。

    她不甘心,卻依然含著眼淚點了頭,“謝、謝謝你。”

    傅明旭欣賞她懂事,帶她去飯局的時候,一路上照顧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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