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師!”

    我激動地叫住正走進樓梯裏的那個中年女人。

    “夏衣?”張老師扶了扶眼鏡,同樣顯得很激動。

    我走上前,握緊她的手。

    離開孤兒院好幾年了,開始兩年我還會常常迴來,但後來便越來越少了。近兩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迴到這裏。

    “你這孩子,都兩年沒迴來了!是不是把張老師都忘記了?”張老師語氣嗔怪道,臉上卻是慈愛的表情。

    “老師……對不起……”麵對她的怪責,我想不出解釋的理由,滿心的抱歉不知如何表達。

    “好了好了,我不是真的怪你,隻要以後多點迴來看看老師就行了。”張老師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不住地點著頭。

    我忽然留意到那幢煥然一新的宿舍大樓,好奇地問:“張老師,政府同意了撥錢建新宿舍樓?”

    據我所知,張老師前幾年一直向政府申請資金修建宿舍樓,以前的宿舍樓條件實在太差了,設備不齊不說,樓齡老舊,碰上雷雨天氣,牆上甚至會滲水,但政府一直以各種理由駁迴了孤兒院的申請,沒想到兩年沒迴,這裏已經建起了新的宿舍樓。新樓高達十幾層,外牆清一色的墨藍玻璃,在陽光的映照下,像塊巨型鏡子把人照得一清二楚。

    “哪是!是孤兒院以前的一位學生捐錢蓋的,這個人你也認識,猜猜是誰?”張老師笑眯眯的望著我。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猜不出。”以前在這裏一起長大的孩子我不能說忘記了,但除了曇子外,我沒有一個是還有聯係的,張老師讓我猜,我還真的猜不出。這麽多年了,從這裏出去的人數也數不清,何況讓我這麽一個孤僻離群的人來猜。

    “楊雲宇!你還記得嗎?”

    我瞪大眼,像根木樁子似的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著她。胸口處仿佛一湖平靜的水,突然被人砸下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水花翻湧,不再平靜。

    “你是說楊雲宇?”我的喉嚨似乎被棉花堵住了,聲音幹澀沙啞。

    “對啊,就是楊雲宇,我記得你們以前還玩得蠻好的呢。”張老師笑了笑。

    “他,不是走了很久嗎?”我努力地使自己平靜下來。

    “嗯,的確是這樣。聽說是去國外讀書了,去年才迴來。對了,他有問起過你,可是你這孩子忽然就沒了消息,我也沒辦法告訴他你的聯係地址。”

    我來不及思考了,語氣急速地問道:“他現在在哪了?”

    “哦,好像他上次給我留了一張名片的,我現在去找找看。”話音剛落,張老師掏出鑰匙旋開了辦公室的木門。

    張老師的辦公室還和以前那樣,簡簡單單,卻收拾得很整潔。看著這裏熟悉的一切,還有張老師鬢角上新添的白發,我突然感到鼻子酸酸的。她,也算是我的半個父母啊……

    “啊!找到了……”張老師拉開抽屜,拿出一張精致的名片。

    名片被我緊緊捏在手裏,視線卻始終沒有勇氣往下移。

    緊張激動的情緒驀地變得很是懊惱。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慢慢地看向手心處。

    “楊雲宇”

    三個印得醒目的楷體字映入眼簾,心髒像被一支箭射中似的,火辣辣地痛了一下。

    “老師,能不能給我一張紙?”

    “當然可以。”張老師找了一張白紙和筆給我。

    我顫抖著手急急抄下了名片上的電話號碼和地址。

    “夏衣啊,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手中的筆停了一下,我抬起頭,微笑著說:“老師,我過得很好,不用擔心。”

    “現在你做什麽工作了?”

    “在花店賣花,很輕鬆的。對了老師,我現在和曇子住一塊,本來她今天要和我一起迴來看你的,但是因為臨時有事來不了,下次我一定帶她迴來。”我一邊說著,一邊迅速抄完名片上的地址。

    “真的?曇子和你一起?”張老師聽了顯得很高興。

    “當然是真的,老師你應該也好久沒見她了吧?”曇子也真是的,聽她自己說,她自從離開孤兒院後就沒迴來過了,因為她覺得自己做的工作太低等,沒臉迴來見張老師。

    “我的確好長時間沒見過她了,想當年她離開的時候也就是個跟你一樣害羞的小姑娘,也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麽樣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張老師歎了口氣,聲音裏夾雜著一絲哽咽。

    她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我們這班無父無母的孤兒,而我們卻沒心肝的一個個離開了她,她多少都會覺得想念和孤寂吧,畢竟她是把我們都當作成自己的孩子細心照顧著。她是個善良的女人,也是一個命運悲苦的女人,由於她的職業,年輕時她錯過了很多樁好姻緣,因為沒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把所有的時間都分給了一群非親非故的孤兒。她也曾經結過一次婚的,隻是後來那男人和她離婚了,理由是她從來沒盡到做妻子的責任,她的時間不屬於家庭,隻屬於孤兒院。打那次離婚後,她更加堅定了要終身不再婚的念頭。

    “老師,對不起……”我覺得自己真是十惡不赦,沒心沒肺。

    “傻孩子,你對不起什麽了?我隻要知道你們都過得好就行了。”張老師知道我在想什麽,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不用愧疚。

    可是,我的心又怎能不內疚呢?

    走出孤兒院的大門,我這才哆嗦著從褲袋裏掏出那張抄下了號碼和地址的紙條。

    也許因為期盼得太久了,久到我幾乎忘了自己期盼的是什麽,此刻原本起伏不定的心情突然間一下子平靜了。我分不清自己應該是高興,還是悲哀。

    他迴來了,我等了八年,他終於迴來了,我們就在同一個城市,可是他竟然沒有找我,雖說他曾經和張老師提起過我,但他畢竟沒有真正用心的去找過我,否則這麽長時間怎會毫無消息。我對於他,真的是那麽微不足道嗎?

    迷惘間,我已經上了一輛公交車。方向便是紙條上的地址。

    握著紙條,我忐忑不安地站在那棟高大的建築物前。感應玻璃門隨著我的腳步聲自動移開,這時我是不進也不行了。

    我咬了咬下唇,一鼓作氣地走到一樓大廳的前台處。

    “小姐,請問我能為您服務嗎?”櫃台前一位年輕的女招待禮貌地問我。

    “我、我想找楊雲宇!”有些緊張,有些期待。

    “哦,找楊經理啊,請問您有預約嗎?”

    “預約?”心下咚的一沉。

    “對啊,見楊經理必須要有預約的。”女招待依然禮貌地笑著。

    “哦,是這樣啊……對不起。”我失望地離開了櫃台。

    走了幾步,我又迴頭望了望。他就在我站著的這棟大樓裏,可我卻感到他離我好遠好遠,曾經總是摸著我的頭逼我叫“哥哥”的人,我要預約才能見到他了。

    不行,我一定要見到他!

    我到電話亭給葉琳打了個電話:“琳姐,恐怕我下午也要請假了,對不起!”

    “哦,沒事,你忙吧!”

    本來隻是跟她請了上午假迴孤兒院的,可是我此刻瘋狂的想見到楊雲宇,我必須等他,哪怕是等足一天。

    人來人往,我守在門外,努力地尋找那個身影。卻總是滿懷希望換來滿心失落。

    我望著街上喧鬧的店市,心裏迷惘沉重。

    原以為再也遇不到他了,誰知時隔八年,竟然得知他迴來了,那種大起大落的心情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得清。

    “夏衣!”聽到叫喚,我渾身一陣激靈。

    背後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艱難地轉過頭。

    一雙犀利的鷹眸毫無顧忌地打量著我。

    升騰的情感一下子蔫了下去。

    我無法掩飾自己的失望,淡淡地說道:“是你啊……”

    “見到我你很不高興嗎?”寄書繁皺著眉。

    “沒有。”

    “你在這裏做什麽?”

    “沒做什麽。”我不想讓他知道楊雲宇迴來的事,隱隱裏我覺得他會做出一些令我措手不及的事,我一定要阻止。

    “不老實!”他伸出手指彈了一下我的額頭。

    “你怎麽在這裏?”我轉開話題。

    “公事。”他沒有細說。

    “哦,你去忙吧!”我巴不得他馬上離開。

    “你就這麽急著趕我走?”他皺眉,一臉不滿。

    “不是啊,你有事就先忙吧,公事重要。”生怕他發現什麽,我推了他一把。

    “我覺得你比較重要。”他小聲嘟囔著,腳步卻邁了出去,看來真的有重要的事。

    我籲了一口氣,終於走了。

    可是沒等我鬆下來,他又折迴來了。

    “怎麽了?”心裏打了個突。

    他邪氣地笑了笑,下一秒便靠近我身邊,彎身吻了一下我的額頭。

    聞著他身上的古龍水香味,我的心忽然狂跳不止。

    “這是對你不老實的懲罰!”他小聲的在我耳邊道,然後瀟灑地離開了。

    我抿著嘴,不知是好笑還是好氣。

    “楊經理等等!你的文件!”一把尖銳的女聲傳來。

    我自然而然地望過去……

    一個穿著職業裝的女子手裏拿著一個公文袋急急地追出門外。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靠在路邊,車窗緩緩搖下,一張幹淨俊朗的臉露出來。

    啊……

    我怔住了,大腦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是在做夢嗎?我看見他了,那張我思念了八年的臉啊!

    他微笑著對那個女子說著什麽,伸手接過她遞過去的公文袋。

    一切都像是夢幻……

    是他,不會錯的!一定是!

    沒待我反應過來,“嗚嗡……”車窗搖上了,車子已經發動起來。

    “不要!”下意識地我喊了一句。

    可是沒人聽見,車子漸漸離開了原處。

    想哭的衝動奔湧而出,我抬腿便跑,隻想追上那輛車,隻想追上那個人。

    “雲宇!”我大叫著,拚盡力氣去追。

    不覺意一個趔趄,我重重地摔倒在街上。

    “嗚……”我感覺不到痛,心裏卻是極之難受,捂著臉失控地大哭出聲。

    “不好意思,請問剛才你是叫我嗎?”清朗的嗓音響起。

    我驀地抬起頭,眼圈發熱地凝視著那張臉。

    “夏衣?”他似乎也怔住了,嘴角微張。

    “雲宇哥哥……”衝口而出。

    “真的是你!”他扶起我,一把把我圈進懷裏。

    我難過地在他懷裏啜泣著,多麽難以置信啊!

    滿腔的話語噎在喉嚨裏,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雲宇,這是?”

    雲宇輕輕把我拉開,我這才看到不知何時旁邊已經站著一個秀麗的女子。

    “詩晴,這是夏衣。”雲宇抹了一下我臉上的淚,對那女子介紹道。

    “你好!”她溫柔地笑著伸出手。

    我紅著臉,難為情地和她握了一下手。

    “雲宇,快遲到了……”

    “我知道,”雲宇轉頭又對我說道,“夏衣,我現在有事要先忙,遲些找你好嗎?”

    我點了點頭。

    “這是我的號碼,晚上給我電話!”他遞給我一張名片,摸了一下我的頭,便和那個叫詩晴的女子上車離開了。

    我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心情已經逐漸平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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