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穿魚坐在病床上,看著藥水順著軟軟的塑料管一滴一滴的落下,心裏有很長一段時間是茫然的,原來這段時間的不舒服不是因為太忙太累,而是因為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曾經有一個小生命悄然的光顧了她灰暗的人生,隻是這段緣分太過短暫,短暫到她們都還沒來得及適應彼此的存在,就已經被迫分離,而且今生今世,再也沒有緣分見上一麵。

    眼淚無聲無息的湧出,心口好像被刀紮到一樣,撕裂了一般的疼。

    她不得不抬起手,按在臉上,來阻擋病房裏來來往往其他患者和家屬的目光。

    人的感情就是這麽奇怪,她從未期盼過能有一個孩子,可是從無知無覺到了被迫失去的這一刻,卻感覺這麽難過這麽痛,好像失去的不是一團未成形的血肉,而是生命中一件特別重要的東西,由於這件東西的失去,她的人生也變得再不能完整如初。

    “別哭了,這個時候哭很傷身體的。”眼淚順著指縫、掌心滑落到衣服上、手臂上,她死死的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哽咽出聲,好一會,身邊忽然有個柔柔的聲音安撫她,還將幾張紙巾輕輕塞入她撫在小腹的手裏。

    柳穿魚狼狽的擦拭眼淚,過了會平複了些才抬頭去看,身邊站著的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她依稀記得,自己剛清醒過來的時候,這個女人就在自己身邊的病床上輸液。

    “謝謝!”她深吸口氣,輕聲說。

    “想開點吧,孩子是緣分,這次不來,肯定是覺得她和你的緣分還不夠,你這麽年輕,很快還會再有的。”女人輕聲勸她,又問,“通知你老公了嗎?你沒辦住院吧,讓他來接您迴去吧,迴去好好休息,小月子也得注意,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一句安慰的話,卻讓柳穿魚再次紅了眼圈,孩子確實是緣分,許是她也知道她是個差勁的媽媽吧,所以不肯在她的生命裏多做停留,就這麽匆匆的離開了。也許她將來還會有孩子,也許再不會有了,但即便再有,也不是這個孩子了,這種虧欠和缺憾,是無論如何也彌補不了的。

    女人見柳穿魚的情形,也知道陌生人的寬慰對她來說都是隔靴搔癢,隻能歎口氣,和老公一起離開。

    柳穿魚打完吊瓶離開醫院的時候,外麵已經是暮色重重,小腹仍有墜痛感,腰也酸酸的,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被微涼的晚風一吹,她整個人就忍不住顫抖起來。可是雖然是休息日,路麵的交通也一樣繁忙,過往的公交車都是滿滿的人,今天她實在沒有力氣再和

    他們擠在一起,偏偏偶爾有出租車經過,也都是載客中,她隻能分辨出迴家的方向,慢吞吞的沿著人行道走著。

    言情小說都是騙人的,很疲乏,走了幾百米之後,柳穿魚就累得恨不能直接坐在路邊石上再不挪動一步,她忽然就冒出了這樣的念頭,原本苦澀的心,倒生出幾分嘲諷意味來。

    她會看言情小說,還是因為田歌是個癡迷言情小說的女孩,和她做同事的這些日子,她也被推薦著看了幾本,書裏有很多像傅正榮這樣的高富帥男主角,都是對女主角一往情深到無可自拔,會在女主角需要的任何時候開著豪車出現,救女主角於水深火熱當中。“每個人在自己的故事裏都是主角,大boss是隻能遠觀不可褻玩焉,但幸好我們還可以在心裏yy一下,”田歌當時曾經滿眼幻想的說。

    既然每個人在自己的故事裏都是主角,現在怎麽就沒有一個人來解救她呢?柳穿魚看著馬路上的滾滾車流,她知道自己沒有公主的命,甚至連灰姑娘都不配當,她遇不上一個愛她的王子,甚至連一個關心她的家人都沒有,她有的隻是還不清的債,洗不去的過往,這個世界很大,可是她卻始終隻是一個人,就連本可以屬於她、陪伴她的孩子,她都留不住,這個世界上,她所渴望和珍視的一切,她都注定了不可能擁有。

    ……

    這一天傅正榮的心情卻是不錯的,剛剛在外地完成一個項目的簽約,過程雖然有些小波折,但結果還是按照他的預期來的,迴來飛機一落地,來接機的戴偉民又匯報了這兩天房交會的情況。地產公司其實隻是富年集團旗下的一家普通的子公司,地產這幾年的銷售也一直看好,雖然新近開發的幾個項目地點不是那麽好,但長遠看來,占據的位置也是十年二十年內城市發展的重心所在,所以傅正榮對之也稱不上有多關注,倒是戴偉民最近很關注這一塊的運作,各個樓盤這兩天銷售的情況全部了如指掌。

    “地產公司的幾個樓盤市場反饋都不錯,特別是前期幾乎沒怎麽宣傳的兩處,看來在市場需求最旺盛的月份集中宣傳,效果倒比常年的疲勞轟炸好。”匯報了一連串的簽約和意向的數據後,戴偉民說,“北城樓盤引進名校的事也敲定了,上周四已經和教育局還有學校都簽訂了協議,明年校舍落成就可以正式招生了。”

    “嗯,你抽空盯著點就行。”傅正榮點點頭,飛行時間略有些長,他有點疲憊,晚上偏偏還要迴大宅吃飯,幸好下了高速進市區有些堵車,他倒可以利用這段時間休息一會。

    車子一路走走停停,他閉著眼似睡非睡,忽然聽見戴偉民自言自語似的說,“前麵那個好像是柳穿魚,怎麽坐路邊了?”

    傅正榮這陣子常常覺得,柳穿魚這三個字已經成了一句咒語,沒人念到的時候,他一切如常,上班、開會、加班、應酬,日子和過去幾乎並沒有半點不同,會為了成功而心情愉悅,也會在忙碌之餘和幾個朋友散心放鬆找點樂子。隻是一旦聽到這個名字,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他會不自覺的在心裏一遍遍重溫她的模樣,想知道她在做什麽,和什麽人在一起,想知道離開了他,她是不是就不會在不經意見露出那麽落寞抑鬱的神情,更想知道,她有沒有像他這樣的想著他,哪怕隻有一星半點。他覺得自己簡直有些入魔了,他要愛什麽樣的女人沒有?為什麽卻偏偏對一個不愛他的女人動了這樣的心?他也以為,隻要把她遠遠的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他就能擺脫這魔障,但結果好像是,她自由了,而他越陷越深。

    “在——”在哪裏?他幾乎脫口問出,幸好腦子反應足夠快,堪堪收住了到嘴邊的話,隻是飛快的睜開眼,看向窗外。

    前麵不知道是紅燈還是單純的堵車,車子似乎停下有一會了,而前方右側幾十米外,柳穿魚就坐在路邊石上,呆呆的看著眼前的車流。

    她這樣子也不知道坐了多長時間了,路燈在一盞接一盞的亮起來,昏黃暗淡的光線下,其實他看不清她的神情甚至看不清她的臉色,但心卻莫名的沉了下去。

    去問她在發什麽傻?還是假裝沒看見她就這麽過去?傅正榮又一次覺得,柳穿魚果然是慣會給他出難題,讓他壞了規矩不說,還猶豫不決舉棋不定。

    偏偏前麵的車流也跟他作對一般,連多幾分鍾的時間也不留給他,剛剛還堵得寸步難行,這會卻忽然疏散開了一樣,車子忽然就跑了起來,而且速度不慢。

    “靠邊停,去問問她發什麽傻。”車子自柳穿魚身邊經過,傅正榮歎了口氣,吩咐司機,後麵的半句卻是對戴偉民說的。

    心裏的揣測成了事實,戴偉民也是心情複雜,但還是快速下車,幾步走到柳穿魚的身邊,“小柳,你在等人?怎麽坐路邊了?”

    柳穿魚發誓,她怎麽也沒想到,因為堵車和正好趕上交班時間,她一直沒等到肯停下來的出租車,倒讓她等來了絕對意想不到的人,隻是如今她實在沒有力氣來偽裝或是掩飾自己的狼狽了,隻能勉強動動嘴角當是笑了,說,“等不到出租車,我在等車。”

    這姑娘情況不大對勁,按說這個點不該是喝多了,但怎麽整個人看起來木呆呆的,連點活泛勁兒都沒有呢?戴偉民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柳穿魚。他對她的印象不深,感覺上她就是一個低調且平凡的普通員工,長得還算不錯,但也隻是不錯而已,在富年,比她清秀或是美豔的女人多了去了,他看不出她到底有什麽不同之處,但是想來他的審美觀點還是有待調整的,能入了老板的眼,她必然還是有過人之處,當然,這和他也就沒什麽關係了。

    “這條路不好打車,我們送你吧。”戴偉民想,老板應該不會反對他自作主張的邀請。

    迴答他的卻是搖頭,柳穿魚搖頭,沒有一絲要起身的意思。

    戴偉民幾乎有點冒汗了,誰能告訴他,這是什麽情況?

    “起來,坐這兒像什麽樣子!”結果就在他不知道是迴去匯報說柳穿魚不肯蹭車還是繼續勸柳穿魚去蹭車的當口,已經有人快步走了過來,二話不說,拎著胳膊就把柳穿魚從地上直接提了起來,動作不可謂不粗暴,語氣不可謂不惡劣,以至於戴偉民立即四下打量了一番,生怕這一幕被路過的什麽人拍了下來。

    然後柳穿魚的反應也讓戴偉民一時頭暈目眩、心率過速,她被傅正榮粗暴的拎起來往車子停的地方拖時,整個人好像一下脫去了木雕泥塑的外殼,瞬間又活過來似的,居然嗚嗚的哭了起來,開始還隻是幾聲哽咽,幾秒鍾後就變成嚎啕大哭,確切的說,是她抱住傅正榮的胳膊,忽然就哭得聲嘶力竭。

    這要被人發到網絡上去,就算不知道當事人是誰,也足夠有看點了,戴偉民覺得今天走這條路真是再糟糕不過的選擇,可是這個時候,他也不能敲昏了柳穿魚,直接抗到車上去呀?

    “誰欺負你了?”傅正榮有一刻僵在原地,柳穿魚在他麵前沉默過,憂傷過,心不在焉過,反抗過,甚至憎恨過他,卻從來沒有這樣孩子一樣的哭過,確切的說,他認識她這些年,就從來沒見她這麽出聲的哭過,她總是隱忍的,受了再大的傷害和委屈也隻會獨自默默忍受,就像是怕驚擾了誰一樣的謹慎著,卻不知道這種隱忍和謹慎,更多時候對人、對愛著她的人,才是真正的折磨。

    他的手臂隻僵了片刻,就毫不遲疑的將她擁在懷裏,用最輕的聲音問她,“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聖誕快樂!聖誕快樂!大家明天吃好玩好,都要甜甜蜜蜜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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