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電話,柳穿魚有好一陣子都覺得自己像在做夢,由於感覺太不真實了,她反反複複的調出手機裏的通話記錄來看,剛剛她確實接到了副總的電話沒錯,用力咬咬手指也是疼的。她這才猛的仰躺在床上,感覺心跳很快,有一種特別想大叫出聲的喜悅,也有一種特別想和人訴說的欲望,她居然真的有了一點小小的成績,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急切的想和人說說話,證明這一切都不是做夢。可是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滑過,田歌、劉丹、李舒娜……陳明輝,名字一個一個從指尖跳過,可她該和誰說呢?說她的付出原來可以有迴報,說她原來不是想象中的那麽廢柴和沒用,說她忽然覺得人生有了方向和希望,說她這一刻真的覺得,過往的一切原來沒有那麽痛苦和不堪迴首了……

    可是她的這些糾結在心底的往事,又有誰能夠真的明白呢?她忽然發現,其實她最可能的傾訴對象居然隻是傅正榮,她生命中有過許許多多的過客,卻隻有他,一直陪著她走過了人生最黑暗的那段時光。

    可是她還怎麽能再去打擾他?

    手機從掌心滑落,跌在床上,一分鍾後,屏幕由亮轉暗再到徹底黑屏,柳穿魚強迫自己閉上眼睛,那天在水庫,該是傅正榮給她的最後機會吧,可是她拒絕了,他自此再未出現過,也是,像他那樣的男人,出爾反爾的事情一次已經是極限了,他是絕對不會給自己或是她,第二次機會的,不是嗎?

    朦朦朧朧睡著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大概是日有所思,也有所夢的緣故,她居然在夢裏又見到了傅正榮。

    還是第一次見麵的情形,他自外麵來,暑熱天氣裏卻一身的清爽,而她頂著亂發和滿麵油光,在他的注視下尷尬得有種無所遁形之感。

    “柳小姐?”傅正榮環視了客廳一眼,自顧自的在沙發上坐下,才對她說,“我聽傳興說起過你,還沒自我介紹,我姓傅,傅正榮,是傳興的表哥。”

    “哦,我也聽——說過,傅先生您好。”柳穿魚從來沒有接待過客人的經驗,傅正榮的氣場又太過強大,讓她依舊是手足無措中。

    “是嗎?”傅正榮倒是笑笑,抬手反而請柳穿魚坐,然後才說,“他是怎麽說我的?”

    “說您很厲害,會打籃球,會遊泳,會滑雪,學習還特別好,人特別聰明,什麽都懂,什麽都知道……”柳穿魚仔細迴想,宋傳興口中的傅正榮,就是文能參加各種競賽拿名次,武能打得籃球練得跆拳道,上天入地,簡直三頭六臂無所不能的。

    “哪有那麽誇張。”傅正榮看她扳著手指數來數去,倒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眉眼中的鋒銳都散去不見了,整個人透出一種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文感覺,要說這一年柳穿魚跟著宋傳興也看了不少書,這一刻卻仍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匯來形容她所見到的傅正榮,倒是忽的想起武俠小說裏常常來形容男色的玉樹臨風來,一時再不好意思再去看他的臉,隻能垂著頭盯著地板猛看。

    “傳興去哪兒了?”倒是冷場片刻後,傅正榮說,“過年的時候因為我忙著手頭的一個項目沒迴來,電話裏好一通抱怨,怎麽我特意趕在他暑假裏迴來,這小子倒人影不見了?”

    宋傳興不想去國外讀書,這會怕被宋家強送出國,自然是躲出去了,柳穿魚也說不好他這會在哪裏,隻是傅正榮是宋傳興心中偶像一樣的存在,想來他還是願意見見的,但這話不能說死,於是也隻能呐呐的說,“好像出去玩了吧,我也不太清楚。”

    “那等他迴來,讓他去找我。最近這個月,我大約會在國內。”傅正榮並沒有久坐,交代了這句話後就起身告辭,不過倒是留下了一隻小手提箱,裏麵是四份禮物,說是送給宋家每個人的,自然也有柳穿魚的一份。

    那是一瓶包裝很精美的香水,柳穿魚從小到大,花露水都沒用過一瓶,更不用說是香水了,所以接過包裝盒後,第一感覺就是華而不實,好不實用呀。

    待到傅正榮走後,她迴到房間,想想還是在床墊子下翻出了一張手機卡,j□j放暑假時,陳鳳雲因為她破天荒的各科都及格了而獎勵給她的手機裏,長按鍵開機,卡裏隻有一個號碼,撥出去,幾十秒後,宋傳興的聲音就遙遙的傳來。

    “出什麽事了?他們為難你了?”宋傳興第一句話就問得急切。

    “沒有,沒人為難我,他們都不知道我能聯係上你。”柳穿魚很小很小聲說。

    “沒事,那你找我幹嘛?”宋傳興的聲音和緩下來,有了逗她的心思,“別是暑假作業太難了?也是,就你那智商,數學幾何的肯定是困難點。”

    “才不是呢!”柳穿魚有些不服氣,想分辨兩句,想想又算了,說道,“剛剛家裏來客人了,你肯定想不到是誰。”

    “誰?”宋傳興懶得猜,直接問。

    “姓傅——傅正榮,”柳穿魚說,“剛剛他來找你了,還讓你迴來去找他,說是這個月他都會呆在國內。”

    “表哥迴來了?”宋傳興的

    聲音忽的拔高不少,聽得出興奮來,可是很快,那興奮似乎又消散了許多,“怎麽忽然就迴來了,不是接手了美國那邊的生意,很忙嗎?”

    “我怎麽知道,反正話我帶到了,你找不找他是你的事兒了,迴頭別埋怨我。”柳穿魚說。

    “傻樣,埋怨你幹什麽?”宋傳興哼了一聲,隔了會才說,“我想想吧,他忽然迴來,不是來做說客的吧。”

    一句話,讓兩個人同時沉默。

    傅正榮到底是為什麽迴國的,柳穿魚和宋傳興那個時候都沒能弄明白,大概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宋傳興對傅正榮的感情很深厚,以至於沒過幾天,就自動自覺的出現在了傅家大宅裏。

    表兄弟見麵自然很親近,傅正榮絕口不提讓他出國讀書的事兒,也讓宋傳興放心起來。因為這幾年裏也難得迴家一次,傅正榮就讓宋傳興帶路,在城裏很是吃喝玩樂一番,柳穿魚既然是宋傳興的尾巴,自然有機會也是每天跟進跟出。對此陳鳳雲是滿意的,傅家生意做的大,傅正榮是長子長孫,將來自然要繼承傅氏的富年集團,柳穿魚如果能和他熟悉親近一些,將來哪怕能受一點提攜,再有宋氏可以依靠,這一輩子即便不能大富大貴,怎麽也都能衣食無憂了。

    隻可惜,柳穿魚的人生字典裏,從來就沒有平順這兩個字出現。

    電話鈴聲在寂靜的午夜驟然響起是格外嚇人的,柳穿魚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手機就在枕邊。

    那是一串陌生的來電號碼,惟一熟悉的隻有開頭的區號,來自一個遙遠的小城,那裏是柳穿魚出生,又度過了青少年時代的地方。

    “喂——”按下接聽鍵,柳穿魚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可遏製的顫抖起來。

    “柳穿魚,是柳穿魚吧!”熟悉的鄉音,帶著急迫,“你這個月怎麽還沒匯錢來?”

    “匯過了。”柳穿魚一怔,這個月,她的卡裏還有傅正榮給的最後一筆錢,因為未來的收入難以預料,所以她計算了下,如果隻是常規的治療,所需要的錢應該不會那麽多,也就隻匯出了以往的三分之二。

    “你想反悔了是不是?你這個人還有沒有一點良心?”電話那頭的女人立時聲淚俱下,“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媽能不到五十歲,還年紀輕輕就得這樣的病嗎?現在她等著錢救命,你倒好,說好每個月一萬二,現在忽然隻給八千了,你讓我們怎麽辦?剩下的錢你讓我們倉促間到哪兒去湊?”

    “你冷靜點,我來說——”柳穿魚一時沉默,雖然早有預料,但沒想到對方會這個時間來鬧,電話那端,一個男聲則代替了女聲,說道,“柳小姐,我也知道這幾年為了我媽的醫藥費,你沒少出力,也知道你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少匯錢來,可能是你遇到了什麽困難。但是做人就要有擔當,凡事有因才有果,並不是我們無緣無故訛上你的,為了什麽你最清楚,這是你欠的債,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是嗎?難道錢還了一半,說聲後悔了,你就想翻臉說自己沒有欠債?這樣不好吧?何況,如果不是我媽一直需要用錢,原本多一點少一點,我們也能將就,可現在的情況就是,我們能將就,但醫院也不能同意,少一分錢,人家也不能繼續治療不是嗎?”

    “可是我計算過,雖然比每個月少了一些,但醫藥費還是足夠的。”柳穿魚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我剛換了工作,確實拿不出更多了。”

    “你計算過?那你算沒算過,現在物價漲得有多快?以前打一針就需要幾塊錢,現在沒有百八十塊的你敢進醫院的大門嗎?以前三塊錢在小吃城就能吃飽,現在吃碗麵也得十塊八塊的。每天我還得接送我媽去醫院,什麽工作禁得起這麽耽誤工?難道我家就不要吃飯了,孩子就不要念書了?”電話又被女人搶過去,機關槍一樣“噠噠噠”的說,“這幾年你每個月那點錢我們也是捉襟見肘的,但想著你一個女孩子賺錢也不容易,也沒再說什麽。沒想到你倒先會算賬了,那咱們就好好算算,如果不是你,我們家能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啊!”

    “陳年舊事了,還說他幹什麽?”電話裏男人勸道。

    “怎麽就是陳年舊事了?這事在我們家永遠都過不去,她毀了我弟的一生,毀了我媽的健康,毀了我的家,這些缺德事她都能幹出來,怎麽我就不能說了?”女人嘶吼道,“我不僅要在這裏說,我還要去找她當麵說清楚,也讓她的領導和同事評評理,有沒有她這樣忘恩負義的?也讓他們都認識認識,她柳穿魚是個什麽樣的爛貨!”

    哭聲,嘶吼聲,還是在源源不斷的從電話裏傳來,柳穿魚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嘴裏好像吃到了黃連一樣,苦得陣陣反胃,用盡最後的力氣,她才勉強說,“你不用再說了,天亮我就把剩下的錢給你匯過去,這樣還不行嗎?”

    “不用說的這麽不情不願的,都說了物價飛漲,你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這個月開始,每個月不能少於一萬五了,你不願意拿也行,反正我們也活不下去了,我們就去找你,對了,聽

    說你那個媽再婚的對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找不到你我們就去找他們,讓大家都來評評這個理。”女人收了哭聲,一口氣說完這些,果斷的掛掉了電話。

    淩晨兩點,窗外寂靜一片,門前的小路上,路燈的光線昏暗,許久許久,都沒有一台車或是一個夜歸的行人經過,大概所有人都睡了吧,柳穿魚想著,除了她,大概這個城市裏的所有人都睡了,她也很想睡,可是心口好像被人塞進了一隻刺蝟,又堵又紮,讓她連唿吸都覺得艱難。

    原來一切還是沒有任何改變,所有的幸福,成功,喜悅,對她來說,都好像是鏡中花水中月一樣,遠遠看一眼就好,不要妄想真的擁有,因為隻要她稍稍動一點貪婪的心思,那些個美好,就會像肥皂泡一樣,“波”的一聲,破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無聲的將頭抵在膝蓋上,整個人團成一個團,心裏太疼太難受了,就死命的撕扯頭發,不管用,再掐自己,身上疼了,心裏的疼才能緩解幾分,最疼最難受的時候她甚至有一個瘋狂的念頭,就是打開窗子不管不顧的跳下去,這樣就解脫了,沒有過去,也不用再去想將來。可是不可以這樣的,她死命的壓製住心中這可怕的渴望,剛剛電話裏那些話或許難聽,或許逼得她簡直無路可走,但有一句話卻是對的,這是她欠下的債,是她渾渾噩噩的青春裏,欠下的一輩子也還不清的債,是她不能逃避,隻能承擔的債。

    作者有話要說:呃,雖然已經有四十一章,但每章字數不多,所以也才十萬字,對一個故事來說,還好吧,賽程過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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