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半個月內,池夏病情逐漸好轉,卻暫時不能下床行走,常常嗜睡,口齒不清。一個曾經風華絕代的女人,未至垂年,卻變成了這個樣子,實在令人唏噓。

    平時白維奇多在醫院陪伴她,除卻一些會議和必要出席的活動之外,他多在病房辦公。

    酒店人員兩地奔跑,倪薔也來過不少次醫院。

    每次來,送了資料,便坐下來和池夏聊會兒天,講一些新鮮事,或為她念念佛經,如此以來,池夏對她更加和顏悅色。

    後來醫生說,再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迴家療養,白維奇早就為池夏安排了康複師和護理,聽到這個好消息時,他終於鬆一口氣,倪薔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白維奇氣色也已恢複,常叫倪薔一起吃飯,倪薔多是拒絕,但除了一種情況。

    比如,在酒店,遇到絳仍然。

    每每這時,她都會快步跟上白維奇的步伐,坐上白維奇的車子,心裏一邊忐忑得想象在她身後,絳仍然陰沉的眸光,既而,再看白維奇時,內心便被負罪感包圍。

    這天池夏出院,倪薔過來幫忙。

    池夏坐在輪椅上,窗外的陽光正照在她腿上的毛毯上。

    她已經能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坐在那裏,一直眯著眼看著倪薔和白維奇,後來白維奇問護工收拾得如何了。

    護工說:“已經差不多了。”

    這時護士進來,叫白維奇:“白先生,都收拾好了吧?這裏還有些手續需要你簽字的。”

    白維奇點點頭,對護工說:“先推董事長下去,我隨後到。”

    池夏卻指了指倪薔,含糊說:“倪——倪經理——”

    倪薔愣了一下,才明白池夏是要她來推車。

    當下,倪薔走過去,對白維奇笑笑,推池夏出門。

    坐上電梯,裏麵空無一人,倪薔和池夏閑聊:“董事長,今天預報說有小雪。”

    池夏臉上顯出一絲愉悅,她的左手抬起來拍了拍倪薔握住推車的右手,倪薔知道她要說什麽,於是把頭低下來,湊到她跟前。

    池夏說:“冷——”

    “冷?”還未出電梯,倪薔並沒有覺察到溫度的變化,但也慌了慌,叫身旁的護工把包裏的衣服拿出來一件。

    池夏搖搖頭,卻說:“維奇——穿得少,他冷——倪經理,你要照顧他——”

    倪薔一愣,跟著點頭,說:“好的,我會提醒他。”

    然後池夏說:“我不在了之後——你更要——好好照顧他——”

    倪薔無論如何都沒想過,池夏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就像垂老的病人,交代後事,枯死的葉最後的掙紮。

    池夏說她自己:“我清楚——自己身體——倪經理,我怕我哪一天——突然就走了……”

    倪薔還不能適應承受別人遺願這樣的任務,況且,她也從來沒過聆聽池夏心願的心理準備。但是現在,她似乎明白,池夏之所以對她好,是誤會了她和白維奇之間的關係……

    “我知道,維奇喜歡你——你能跟他在一起,我很——放心——”

    倪薔不忍心拆穿這個還在病重中的人的固執想法,她避開問題,說:“董事長,你多想了,醫生都說你沒什麽問題了,好好養身體,你會長命百歲的。”

    這段話與其說是奉承和安慰,倒不如說是她的願望。

    池夏搖搖頭:“不是——我清楚,倪經理,我那天——看到老白了……差一點我就跟他走了……人這個生死——真——的說——說不準,說不定——哪天,我就走了,這病,會複發……”

    電梯門打開,護工先走出去,看倪薔的眼神發生了些微妙變化。

    倪薔把池夏推出去,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在外麵等了一會兒,白維奇跟著下來,親自打開車門抱池夏上車。

    他身上的衣服果然很薄,薄到在他手臂施展力量的時候,衣服繃出了他肌肉的線條。

    倪薔默然歎了口氣。上車時,她輕輕說:“白總,酒店還有些事,我先迴去一趟,改天再去看望董事長。”

    白維奇看著她,點頭說:“好,你路上小心。”

    倪薔看著他開車走,腦中印下池夏看著她時那種期待的眼神。

    她拿著手包,在稍顯荒蕪的街道上走,指尖穿透寒風,心裏更是荒蕪。

    等她走到稍顯繁華的地方時,有輛車停到她身邊,開車的人是白維奇的助理。

    “倪經理,白總打電話讓我過來看看你走了沒?幸好幸好,快上車吧。”

    倪薔上車後,她又說:“白總說這段估計不好打車,正好我在附近辦事,就順道接你迴酒店,白總還說中午請你吃飯。”

    倪薔偏過頭來,她覺得驚訝,助理小雲總是能從容的處理她

    和白維奇之間的這些小曖昧,而且很得心應手。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赤/裸裸,小雲從中讀出了一些意味,笑著說:“倪經理別這麽看著我呀,別人不知道,但是我常常跟在白總身邊,還能看不出來麽?白總喜歡你。不過這也沒什麽不行的,您和白總,郎才女貌,倒是挺般配的。”

    倪薔的心往下沉,她默了會兒,說:“你誤會了。”

    助理疑惑:“我怎麽能誤會呢?倪經理人漂亮,以前酒店也有不少關於你的傳言,不過真真假假誰信呀?但我跟在白總身邊這麽久,還能不了解白總?倪經理也肯定是知道的吧?跟我就別掩了。”

    因為她的最後一句話,倪薔連自欺欺人的本事都蕩然全無。

    到酒店,扯謊的後果是,她根本無所事事。

    酒店事務她早在昨天做完,今天客人不多,王奇軒值班,足以應對。

    倪薔在辦公室坐了會兒,出門透氣。

    遇上了個人,不是絳仍然,但是姓絳。

    倪薔能記得絳嫮,一半原因是那時絳嫮住在絳仍然家,早上和他一起晨跑,倪薔撞見,吃了一潭子的醋,然後就是絳仍然生日那天,絳嫮笑得仿佛太陽花,大聲地自我介紹說:“我是絳仍然的妹妹,叫我安安吧!”

    今天出現在這裏,絳嫮摘掉了她臉上的太陽花,換上了結霜的玫瑰,看到倪薔,她大步走來,緊張道:“倪經理,我算是找到你了!”

    “絳小姐?”倪薔蹙眉,心裏驚訝。

    絳嫮找她做什麽?她實在想不到她們之間會有什麽交集。

    當然,除了絳仍然。

    在大廳說話顯得太光天化日了。

    絳嫮看著她,請求道:“倪經理,能不能借一步說話過,我有些事情要問你。”

    兩人來到樓上的咖啡廳,四下無人打擾,絳嫮突然握住倪薔的手:“倪經理,你能不能告訴我怎麽聯係到嚴殊?”

    這個名字像被落塵的木箱受到封印,倪薔在腦袋裏一直有些沒有迴想起來,又或許,她實在驚訝於這個名字是從絳嫮嘴巴裏吐出來的。

    倪薔不確定道:“嚴殊?哪個……嚴殊?”

    絳嫮臉上有些不自然,她輕咳一聲說:“就是……就是你之前那個……前男友。”

    憑心而來,倪薔和嚴殊之間的交往實在談不上是戀人關係,即便她曾經用這個噱頭打算糊弄絳仍然。

    此刻,她一時不能適應絳嫮對嚴殊掛上她“之前那個男朋友”的名號。

    倪薔用了三秒鍾進行消化,之後,她平靜道:“你找他幹什麽?我和他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

    絳嫮仔細看了一圈倪薔的表情,那上麵沒有怒意,也沒有刻意的傲慢,她相信倪薔的話,因為相信,這個善良的女孩不得不把所有都和盤托出。

    她低頭說:“倪經理,對不起……我需要向你道歉。其實,我就是那時候給你發短息說不讓你再糾纏嚴殊的人……但是,我不是他女朋友……”

    倪薔抿唇,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絳嫮說:“那個時候,我是聽我哥的話才那樣做的,情況完全不受我的控製,後來,後來……我就認識了嚴殊……我覺得他人不錯的,但是,但是我哥喜歡你,我隻能充當那個第三者了!所以你要怨我罵我都行,我也知道這件事做的不對,人家都說,寧拆一莊廟,不毀一樁婚,我可能就是因為做了那件事,最後遭報應了吧……你們分手後,我們相處得很愉快,我也真的是,挺喜歡他的……不對,也可能是非常喜歡!但是兩天前他知道我胡鬧的事了……然後他就不見了……這兩天我反思了自己,也打算道歉,可是我到處都找不到他,他在躲著我……”

    倪薔胸口起伏著,怒火壓抑在裏麵。

    這氣來得莫名其妙,心裏好像住了個任性的小人,時不時鬧一下脾氣。

    但她清楚,她不是在氣絳嫮,而是在氣另外一個人——

    好巧不巧,這“另外一個人”,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咖啡廳。

    隔了很遠,他就叫:“安安!”

    聲音不大,帶著沉重和克製。

    絳嫮看到他,臉扭到一邊,拿眼睛瞥他。

    絳仍然邁著步子。

    奇怪,剛剛明明覺得隔得有些距離,但他三五步就走到了倪薔跟前,對絳嫮說:“你又胡鬧什麽?”

    絳嫮把錯誤歸咎在他身上,怒道:“我不要你管,就是你多事!”

    絳仍然沉眸:“你要出國還是要留下,總要有理由,但不能把結婚當理由,你了解他多少?”

    絳嫮徹底爆發:“要你管!你連自己的婚姻都做不了主,憑什麽來管我!”

    這句話像導火線把所有人心裏最破壞力的炸彈點燃——

    倪薔猛的站起來,絳仍然看著她,下意識往她那裏進了一步,她

    則順勢往後退,衣角刮到桌邊的咖啡杯,“啪啦”,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手柄。

    她有些驚慌失措,直到服務生聞聲趕來時,她才成功壓下這份失措。

    “倪經理,絳先生,發生什麽事了?”

    倪薔麵無表情,語速很快道:“沒事,我不小心碰到咖啡杯,叫人來收拾一下。”然後她轉向絳仍然,“絳先生,我有事,就先失陪了,你們聊。”

    她相信自己做到了天衣無縫,但她最大的漏洞是絳仍然呀!

    倪薔的快步伐沒有成功甩掉他,在進電梯的那一刻,她看到夾在將要闔上的門縫中的修長的手指,然後,他高大的身軀擠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努力多更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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