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小去,水珠順著卦絡滴在腳前。

    天寧寺的木雕古樸瑰麗,鬼斧神工,寶殿內金碧輝煌,氣派輝煌。

    白碩的遺體停駐在殿前,西裝革履,模樣似是睡著了一般,麵容安詳地接受著眾人的告別。

    倪薔隨隊伍徐徐走近他,一眼便瞥見白碩腕上帶著的檀木佛珠,鼻頭酸澀。

    這種感覺,是連昨日聽到他去世的消息時都不曾出現過的。

    人群漸退,倪薔走上前來,將手裏的白色菊花放在白碩胸前。

    白碩是個工作狂,事業上從來一絲不苟,對他所管理的千島酒店更是傾注了所有心血。突發心髒病之時,正是深夜,他還坐在辦公桌前整理最近的招標計劃,事發半個小時後才被人發現,送到醫院已是無力迴天。第二日酒店照常運行,酒店最中心的力量,卻在那短促的一瞬已經離開人世……

    意外發生的很突然,令人恍然不及。

    倪薔後退了一步,對他深深鞠躬,掩藏在心底的悲傷順著血液竄到頭頂。

    餘愛在她旁邊,緊跟著也完成了告別儀式,倪薔這才直起身子,和餘愛一同離去。

    白碩的夫人在靈前,倪薔輕道了聲:“白夫人……節哀。”

    白夫人垂著頭,機械地應著。

    悲痛讓這個年過半百的女人一時間又老了將近十歲,她的臉龐變得不再透明白皙,就算是上了厚厚的妝也遮蓋不住眼底的青色。

    倪薔無法再說其他,移了步子,到白碩的兒子白維奇麵前。

    白維奇個頭很高,挺拔的西裝,衣領整齊鋒利,胸前綴一朵百花。

    倪薔抬頭看了他一眼,“白總,酒店的員工情緒尚且平穩,大家等待著您來接替老白總的職務。”

    白維奇淡淡看著她,“辛苦倪經理了。”

    “這是我該做的。”倪薔態度謙虛,繼而介紹說,“這位是前廳部的新成員餘愛,也是上個月老白總親自麵試通過的員工。”

    餘愛分外乖順地向白維奇問好,順便道了句“節哀順變”。

    白維奇麵上仍是淡淡,似乎一點兒都不在意,與餘愛握手之後,卻是深看了倪薔一眼:“倪經理,家父生前,多謝倪經理的悉心照料。”

    倪薔頓了頓,垂眸道:“老白總算是我的恩師,教會了我很多東西……過去那些都是我應該做的,沒能在老白總過世之前陪著他,我很遺

    憾。”

    白維奇唇畔勾起一抹莫名的笑,與她點點頭。

    這男人生的皮相好,三十而立,身材勻稱,眉目端正,眼窩深邃,笑起來卻顯露出一股說不出的邪氣。

    倪薔有些促狹,再寒暄幾句,轉身離去時,竟還能感覺白維奇目光定在她身上不離去。

    餘愛在倪薔耳邊八卦,“終於見到傳說中的白公子了,原來長那樣兒。”

    大殿外安排了來賓休息的地方,兩側是地藏殿和觀音殿,倪薔立在地藏殿前,“不長那樣長什麽樣?一個鼻子兩隻眼,不都是人樣。”

    餘愛笑,“可有的人鼻子是扁的,眼睛是斜的,白公子是端端正正的,模樣英俊——這就是堰州四大美男之一?我倒是有些好奇那個絳仍然長什麽樣,剛剛在雨中那麽遠,我都沒看清。”

    倪薔沒說話。

    餘愛又道:“白公子有點兒冷。”

    “冷?你給他加件衣服去。”倪薔說著,往地藏殿內走。

    餘愛跟上她的步子,哭笑不得,“我說的不是那個‘冷’,經理你太幽默了!你沒覺得麽?小白總姿態很高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相處。”

    倪薔道:“他到酒店處在高位,到時候恐怕你不用和他怎麽相處。”

    “也不是呀,老白總在世的時候,就經常下部門關懷下屬,人那麽好……哎,52歲,還是男人的好年華呢,就這麽走了……”餘愛說著,有些難過,“我聽林經理說,經理你剛進公司的時候,就是老白總親自帶的,他走了,你也是難過的吧?”

    倪薔頓了頓,雙手合十,閉上眼睛朝對麵的地藏菩薩作揖。餘愛聽不到她的迴複,看她閉著眼睛作揖,也給跟著鞠了一躬,許久後才見倪薔直起身子,道:“我們出去吧。”

    落雨時而緩時而急,染上額前發梢。

    喪宴上,餘愛忙於尋找絳仍然的身影,又一邊與到場的人混臉熟,倒不似來之前緊張了,喪宴過後,也不提迴去的事。可直到最後也沒再找到絳仍然的身影,她有些失落。

    天色將晚,賓客散去了大半,最後一撥客人向白家人道別,送人的是白夫人的秘書和家裏的幾個遠親。白夫人悲傷過度,身體抱恙,白維奇正在母親跟前伺候。

    眾人理解,道別後紛紛散去。

    白碩的一生,就此化作一潭白灰,由家人帶迴,葬在已經安排好的墓地,從此與土為伴……

    倪薔和餘愛和來時一樣,打車到車站,買了迴程的票。時間不算趕,中間尚有一個小時的等候時間。兩人在候車廳聊了會兒,覺得有些餓了,餘愛說她去買點吃的。迴去的路途不遠,可也得填飽肚子。

    倪薔坐在座位上用手機看郵件,等她。

    沒過一會兒,卻聽到前麵傳來一男一女的爭吵聲——

    女人語氣有些急,“我自己開車能迴去!”

    她身旁的男人,聲音卻是低沉溫潤,透著幾分慵懶,不疾不徐地說:“天快黑了,你自己開車上高速危險。”

    “那你跟我一起迴去!”

    ——說是女人,其實更像是個小女孩。

    那姑娘麵容清麗,穿著黑色小禮裙,手拿貝雷帽,褐色的卷發束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小臉尖俏,塗抹的殷紅的嘴巴一張一合伶俐無比。

    背對著倪薔的男人身材挺拔,肩膀寬闊,被那姑娘說得叉腰扶額,直歎息。

    “……我還有事。”

    “胡說八道!你根本不是有事兒!”女孩不依不饒,“不想迴家就說不想迴,還找什麽借口!你不和我一起迴去,我今天就不上這個車!我幹脆睡在這裏好了!”

    男人無奈,“安安你就不能聽話點兒?我喝酒了,不能開車。”

    女孩拉著他往售票處去,“那你跟我一起買高鐵票吧,我們一起迴去……”

    看著那兩人的背影,倪薔猜想,大概是那男人妥協了吧。

    莫名,她今日凝重的心情在這一刻稍稍有些緩和,唇間也不覺得漾起一抹笑。

    餘愛買來東西,兩人吃完,開始檢票了。

    七點三十分的車,大概一個小時的車程,到家八點半準點。

    餘愛坐下來又睡著了,迴時的一等座比去時的二等座要舒服得多,車廂裏人也少,安靜得隻能聽到軌道摩擦的聲音。倪薔坐躺下來卻怎麽也不能入睡,腦袋裏紛繁雜亂。

    渾渾噩噩聽到報站的聲音,離堰州還有一個大站的距離,十多分鍾後到。

    倪薔起身做了個伸展運動,一邊拿皮包去洗手間,一邊和母親杜若通電話。

    杜若說為她留了晚飯。晚上有牌局,母親到大姨家去,定是要通宵,倪父今晚受畢業生邀請參加聚餐。杜若知道女兒最近工作忙,上司剛剛去世,心情也不好,叮囑她迴家吃過飯就趕緊洗漱休息。

    倪薔說好,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在皮包裏,先對著鏡子擦了擦唇上的口紅,才去坐馬桶,可就在這個時候,洗手間的門不知為何突然打開——

    寬敞的空間一瞬間暴漏無疑,倪薔大驚之下,腦袋變得一片空白!門外的人也像是被嚇到了,站立著不動彈!

    三秒鍾後,倪薔反應過來,急忙攏上裙子,“關上門呀!”

    額間的汗密密麻麻的冒出來,以至於她看都沒看清門外的人,就忙跑去推門,可那拉門怎麽也推不動,這時候她才轟然想起來,她進來時忘了按鎖門鍵!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的男人看了眼身旁,竟然迅速邁步走進來,將倪薔往裏一推,再動作流暢地按上了鎖門鍵!

    “你……啊——”

    29年來,倪薔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丟人的時刻!

    男人在她爆發出尖叫聲之前及時捂住她的嘴巴,側臉看著門口,調侃道:“門外有人經過,你不會想讓整個車廂的人都知道這兒有個上廁所沒鎖門的小姐吧?”

    “你……”倪薔的聲音在男人的手掌之下悶悶的發不出來,臉頰憋得通紅。

    這種情況,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羞憤之餘是驚恐,聽到男人調笑的聲音,她的胸腔劇烈起伏,充滿戒備地盯著男人的側顏。

    誰也不能保證他究竟是誤闖,還是原本就是個危險分子!

    可當看到他緩緩轉過頭來,倪薔睜大了眼睛,原本要去做抗爭的雙手,急忙放下來先把自己的裙子整理好——

    眼前的人眯眼打量了她一眼,也是詫異,手掌不覺鬆下來,揚眉道:“倪小姐?”

    倪薔眼睛睜得圓圓的,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臉——

    腦袋裏冒出了《源代碼》裏的片段——列車,爆炸吧!

    她實在不敢直視眼前這個帶著笑意、俊眉輕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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